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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運年年(上) 楔子 重生后的新婚夜
作者:千尋
  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池塘發亮,湛藍的天空倒映其中,藍天、白云,干爽的空氣都讓衛翔儇心曠神怡、身心舒暢。

  望著池水中倒映的身影,他細細把自己從頭到腳再看一遍。

  是他,十八歲的衛翔儇!

  淡然一笑,已經證明過次的事,他依舊想一次再一次地重復證實,證實自己回來了!

  他回來了,回到人生最意氣風發的歲月,現在的他剛從戰場上退下來,他是戴維王朝最年輕英勇的常勝將軍,打過無數場勝仗,打得北疆諸國不敢再犯,只是,偌大的軍功再也換不到他真正想要的……

  搖搖頭,斂去嘴角苦澀笑意,再度挺直背脊,他深信上蒼既讓自己重生,必定有其深意,他發誓再不重蹈覆轍,再不讓歹毒狠戾之人順心遂意。

  前世,他帶領十五萬大軍與北疆諸國對陣;前世,寧王被羽箭射穿,他一怒之下,狂掃北疆大軍;前世,他與寧王是過命的兄弟;前世……他和寧王關系從“今天”起漸行漸遠……

  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原因。

  撫摸右胸上早已結疤的箭傷,前世這個從前胸穿透到后背的傷疤,是烙在寧王身上的。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以身為盾、擋在寧王前面,不過這一箭,給了他重生的機會。

  寧王衛翔祺是皇上的庶長子,母妃位分不高又早亡,雖出身不好,但他人品光風霽月,文韜武略,是人人欽羨的人物。

  衛翔儇是皇帝親弟弟靖王的兒子,他父王早亡,他是個遺腹子,由母親一手帶大。

  皇帝與靖王兄弟情深,因皇帝子嗣稀少,直到先皇后駕崩,后宮除翔祺之外,再無別的皇子公主,因此皇帝常把衛翔儇帶在身邊,與衛翔祺一起教導。

  兩兄弟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兩人是從小打打鬧鬧玩出來的感情,是誰也無法離間的鐵桿兄弟。

  直到繼后葛茜芝出現。

  葛茜芝進宮后兩年,生下嫡子衛翔廷,天底下當母親的,誰不想替兒子鋪就一條錦繡大道?

  衛翔儇并不反對,也不認為這種行為有什么錯,只是葛茜芝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他和衛翔祺的鮮血,為她的兒子鋪就錦繡大道。

  前世,二十五歲的衛翔儇死于顧綺年之手,人死卻不愿瞑目,他等待死亡降臨時,仍一句句說著不甘……

  所以他重生,他的靈魂返回。

  惡鬼為何從地獄爬回人間?不為別的,只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眼底閃過凌厲,像刀尖似的,猙獰的表情映在清澈的水面,與他身上的大紅喜袍格格不入。

  他回來了!誰給仇、誰予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是衛翔儇大婚的日子,皇帝賜婚,將皇后的侄女葛嘉琳賜給他為靖王正妃,孟太傅的次女孟可溪為靖王側妃,兩女同日進府。

  相同地,今天也是衛翔祺的大婚之日,皇上賜皇后的外甥女文珈玥為寧王正妃,夏柔伊為寧王側妃。

  兩位感情深厚的王爺在同一天成親,是百姓津津樂道的佳話,卻是不少官員的惡夢,為著兩位王爺的婚事,禮部上上下下忙得足不點地,哪方也不敢輕慢。

  今天的四名正、側妃,都是葛皇后親自挑選,各個溫良恭儉,是京里有名的才女,這樣的人選任誰都看不出問題,可偏偏……這里面有一個女人,將會成為他們兩兄弟胸口的第一根刺。

  有朝一日,這根刺會穿透他們的情誼,戳破過往的恩惠,最終,將兄弟感情扎得千瘡百孔,視彼此為敵。

  葛皇后……衛翔儇獰笑著,此生怎還容得她順風順水?!

  貼身侍衛衛右推開厚重木門,走到主子身邊。

  這處園子名叫“待春院”,位于靖王府的最后方,與其它院子隔著一座占地很大的花園,院子頗大,有池塘、有樹,還有許多花圃,院子里只有七、八間屋子,蓋得結實、精致,卻不奢華,有井、有灶,關起門來倒也能過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里曾經是靖王妃的居處,先靖王過世后,靖王妃便搬離主院,長居此處。

  有人說,因為王妃思念王爺太甚,不愿過金碧輝煌的日子,便遷居此地,過起儉樸生活;也有人說,王妃怕睹物思人,才更換居處、念經禮佛。

  不管理由是什么,王妃在待春院里住了整整十五年。

  王妃過世后,因待春院離其它院落太遠,便漸漸荒廢了。

  行至衛翔儇身邊,衛右低聲說道:“主子爺,吉時已至!

  吉時?衛翔儇冷冷一笑,甩袖道:“走吧!”

  衛翔祺是個能耐人,沒人會反對這句話,但他自己質疑了,如果他夠能耐,怎能讓心愛的女子別嫁?又怎會順天應命,一步步走向滅亡?

  能耐?是欺世騙人的說法嗎?

  活了十九年,他第一次質疑自己。

  從小到大,所有的教育都教會他,唯有朝廷家國是他必須上心的,其余的人、事皆可有可無,但……一個不謹慎,他愛上她了。

  不是因為她貌美、不是因為她聰慧,更不是因為她有讓人一見就無法忘懷的氣度,而是因為她看見他的第一句話是——“衛翔祺,二十六歲亡。”

  誰會愛上一個詛咒自己的女子?偏偏他就是愛上了。

  她預言:七月溫州大水。預言實現。

  她預言:中秋佳節月蝕。預言實現。

  她預言:永和宮大火。預言實現。

  她曾經對他做過八個預言,除死亡那個之外,有六個實現了,而第七個……他閃避了,惡意地改變她的預言——

  當羽箭飛來那瞬間,他企圖躲開。

  誰曉得翔儇竟撲身飛來,為自己擋下一箭。

  望著他昏睡的蒼白容顏,衛翔祺不止一次后悔,如果這是宿命,注定要有人受傷,他不該躲的,如果他不躲開,是不是翔儇就會安然無恙?

  幸好翔儇清醒了,否則他怎么對得起兄弟?一個為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的兄弟?

  對于有預言能力的女子,他該抱持懷疑態度,但是,對不起,他無法。

  他喜歡她,喜歡到無法自拔,他想求父皇賜婚,卻不料葛皇后比自己快一步。

  君無戲言,他的喜歡不敵君威,為孝順、為友愛,他必須退讓成全,只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痛……

  也罷,就這樣吧,反正預言中他只能再活七年,反正他所有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作嫁,就這樣吧……

  他不是會自傷頹廢的男子,他知道愛情不是男人的全部,可是在大婚的日子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這份痛苦讓他無法振作。

  坐在馬背上,衛翔祺穿著大紅喜袍,頭戴紅色禮冠,喜氣洋洋的打扮,卻無法在他臉上添入喜氣。

  夾道看熱鬧的百姓滿臉滿眼的艷羨,他們只看見新嫁娘的十里紅妝,看見迎親隊伍的威武浩大,卻看不見他的沉重哀慟。

  兩隊迎親隊伍迎面相對,衛翔儇自動退讓一旁,讓衛翔祺的隊伍順利通過。

  兩兄弟錯身同時,衛翔儇對著大哥一笑,衛翔祺心情沉重,卻也是回給他一個勉強的笑意。

  望著衛翔祺,衛翔儇雙眉微蹙。

  前世的自己,有見過大哥強抑的悲哀嗎?肯定沒有,倘若他那時多留一分心思,也許命運將有所不同。

  這一世,衛翔儇沒有喝醉。

  這一世,他依舊選擇在新婚夜里進入孟可溪的房間。

  他故意的,故意狠狠扇葛皇后一巴掌,他知道這樣并不聰明,真正聰明的做法是麻痹敵人,在敵人大意時再予以致命的一刀。

  但他必須這么做,因為今晚有重要任務。

  孟可溪已經洗漱過,粉嫩的小臉上帶著憂心忡忡的蒼白。

  還是不行嗎?做那么多、說那么多,命運始終照著它無法更改的節奏進行著?

  不甘心啊,她追求的愛情怎么就遙遙無期,任她使盡力氣也無法更改?

  如果這就是命運,如果衛翔儇才是她命定的男子,她是不是應該試著不倔強,試著放下固執、放下愛情,放下數百年的追尋,和衛翔儇走完這一世?

  輕咬唇,孟可溪細細撫摸手中的匕首,要不要……再來一次?

  再一次刺殺衛翔儇,再一次敵不過他的粗暴、成為他的女人,再一次因為不堪后院凌辱,死于半年后,再一次魂魄跟隨在衛翔祺身邊,眼睜睜看著他經歷過的每件事?

  淚水落下,不能啊……

  她無法再次看著衛翔祺因為心魔,一腳踩進葛皇后的陷阱,無法看著兩個好男兒因為自己漸行漸遠,最終喪命。

  她不愿意“再一次”,可是,又怎能違背自己的心意,怎能愛著別人卻認分地成為靖王的女人?她辦不到!

  門突然被打開,孟可溪心頭一驚,急忙將匕首收入鴛鴦枕下。

  衛翔儇進屋,他沒有喝醉,更不打算在孟可溪刺傷自己之后因自尊心而強暴她。

  凝視孟可溪的臉,她并不美麗,但眉宇間的英氣讓人覺得可親,大哥見過的美女多如過江之鯽,他不懂,大哥為什么獨獨對她魂縈夢系?

  孟可溪防備著,防備他撲上來,撕爛她的衣服,也撕爛自己的……身體。

  但下一瞬,她失笑,她的反抗于他不過是蚍蜉撼樹,她能防備什么?

  所以順了他?當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把情情愛愛在這個晚上徹底封殺?

  她緊咬牙根,然而,不示弱的淚水卻在低頭那刻跌入膝間。

  輕嘆,愛情就是這副樣貌啊,盡管苦痛多于喜樂,還是有人樂意奮不顧身、自投羅網。

  他懂得的……他痛過苦過、自投羅網過,所以他對自己發誓,再不沾惹情事。

  衛翔儇拉過椅子,坐到床前,低聲道:“把枕頭底下的匕首收起來!

  他的話讓孟可溪驚恐不已,猛地抬起眼。

  精彩的驚懼、精彩的表情、精彩的眼波流轉,這個瞬間,他有一點點理解,大哥為什么會看上這個女人。

  孟可溪緊咬牙關,掐緊拳頭,分明嚇得全身發抖,卻打死不肯低頭。

  衛翔儇不與她糾纏,今晚要做的事還很多,他不想浪費時間去安撫一個女人,即使她不示弱的表現令人動容。

  “你喜歡寧王,是嗎?”

  牙咬得更緊了,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她凝聚每一分精神,猜測他下一個舉動,在不確定他想怎么做之前,她保持沉默。

  “你打算怎么做?刺殺我?你以為我的軍功是蒙來的?”他似笑非笑地道。

  她從未小看過他,前世敢奮力一搏,是仗著他喝得酩酊大醉,而現在……面對清醒的衛翔儇,她沒有半點成功機會。

  他的話有什么目的?他知道什么?是寧王告訴他的?戰場生死相依,兄弟交換秘密?

  她想破腦袋,還是猜不出原由,但是他在等她開口。

  咽下驚懼,孟可溪揚聲道:“不管我有任何打算,在靖王面前都不會成功,不如由王爺來告訴可溪,您想怎么做?”

  面對氣勢迫人的自己,她還能強作鎮定,還能侃侃而談,衛翔儇勾起嘴角,這個女人……還不錯。

  高舉桌面上的合巹酒,往地上灑去,直到灑盡最后一滴酒水,衛翔儇開口,“我要……”

  錦茜紅妝蟒暗花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邊緣繡滿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一顆赤金嵌紅寶石領扣,外罩一件品紅雙孔雀繡云金纓絡霞帔,那孔雀好像要活過來似的。

  喜帕已掀,葛嘉琳的發髻正中央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滿池嬌分心,兩側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一對赤金鴛鴦左右合抱,更顯光彩耀目。

  她耐心等候著,紫鴛已經不止一次勸說,讓她換下嫁衣,但……怎么能呢?這一襲嫁衣是她花近兩年時間繡成的。

  早在姑母發話,會促成自己和靖王婚事那天起,她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織就這身嫁衣。

  她用盡心血、耗盡心力,每一針、每一線,她為自己繡入滿滿的祝福。

  會幸福的,天底下男子都會因為娶到她這種琴棋書畫、女紅皆通透的女子感到幸運。

  而她,已經愛慕衛翔儇多年,是的,是很多年,不是一年兩年。

  她夢想嫁給他,夢想照料他的生活,夢想夫妻鶼鰈情深,生生世世、幸福繾綣。

  她深深愛著衛翔儇,認定只有這樣的男子才配得上自己。

  紫鴛再次走進屋里,她小心翼翼地,聲音里帶著微微的抖意!巴蹂鯛斎チ嗣蟼儒堇铩

  話沒說完,葛嘉琳握在掌間的酒杯橫飛,往紫鴛臉上砸去,倏地,她的臉頰出現一塊瘀青。

  “賤人!”葛嘉琳咬牙切齒。

  紫鴛受到驚嚇,不顧地上碎瓷,跪地求饒。

  葛嘉琳不發話,一主一仆、一坐一跪,主子的臉色鐵青,婢女的臉色慘白,誰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與此同時,靜雨院里傳來孟可溪的尖叫聲。

  叫聲響起,葛嘉琳臉色稍霽,她急道:“去探探后頭發生什么事?”

  “是。”紫鴛起身,快步往外跑去。

  這次她去了很久,葛嘉琳等得心急火燎,恨得連連摔破幾個茶杯,口里罵過無數次賤人,終于紫鴛回來了。

  這次她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不敢進屋,更不敢不進屋,猶豫再三后,一咬牙,跨進喜房里。

  紫鴛雙膝跪地,在接連磕頭間,淚水無聲翻落,她知道自己死定了。

  見狀,葛嘉琳心知不好,怒問:“到底發生什么事,快說!”

  “王爺在后院……徐寡婦的屋子里……歇下了……”

  什么意思?他寧愿和個下作女人在一起,也不愿意進她的房間?因為她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因為他與葛皇后誓不兩立?

  葛嘉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額間青筋畢露,她憤恨不平,一怒之下,掃掉滿桌子東西,嬰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也隨之落地,燭火碰上桌巾迅速燃起,火順勢蔓延。

  “起火了,救命!”

  紫鴛受到驚嚇,顧不得其它,慌慌張張、急急忙忙起身,把王妃護到屋外。

  靜思院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嬤嬤、小廝提著水急忙灌救,府衛封鎖靜思院,不讓人進出。

  短短一刻鐘,火便熄滅,并無大礙,只燒掉桌椅和王妃嫁衣一角。

  葛嘉琳被請到隔壁屋子,她紅了眼卻忍住不哭,太大意了,這里是靖王府,不是她可以任性的葛家后院。

  緩緩吐氣,她告訴自己別急,她得想出一套好劇本,好在爺跟前為今晚的行為開脫解釋。

  看一眼嚇得魂不附體的紫鴛,她心頭淡淡的,說不出滋味。

  紫鴛服侍自己三年,性子謹慎、嘴巴緊,是個好用的丫頭,可惜勢必要犧牲她了,對于人命,她不曾看重過。

  望著緊閉的房門,她在等待,等王爺過來,演出一場好戲。

  可惜葛嘉琳沒有等到這個機會,洞房花燭夜,王爺始終沒有出現,讓她憋著一股氣,無處發泄。

  天剛亮,唐管事領來十幾名嬤嬤,把孟可溪的一應用品和嫁妝全數送往待春院,一把大鎖扣上,孟側妃在一夜之間失去王爺的寵愛。

  沒有人知道這個晚上靜雨院發生什么事,只曉得孟可溪從此消失在王府眾人眼中。

  而離開靜雨院的衛翔儇并沒有到自個兒王妃屋里歇下,反而喝得大醉,睡了徐寡婦,整夜反復折騰,直到天亮。

  消息傳出,葛嘉琳氣得折斷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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