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袁采芯與史威平共進晚餐的同一時間,雷昶毅正奉父親雷向山之命,推掉了原定的飯局回到雷家。
書房里,他靜立在父親桌前多時,卻見父親臉色深沉,遲遲不發一語。
“爸,有事請說!崩钻埔阌谑窍刃虚_口。
“你應該猜得出來我要講的是什么事情。”雷向山嗓音低沉,面容嚴肅。
“我并不清楚!睂嶋H上,他是隱約猜出父親要提哪件事,只是選擇按兵不動。
“那么,我明說吧!鄙缕茐母缸雍椭C,雷向山慎重考慮再三后,終于進入主題。“你,別再和袁采芯那個女人瞎攪和了!
“我沒和她瞎攪和!彼皇前阉諡榍閶D,夜夜耳鬢廝磨……
“我知道是她一直纏著你不放,但是你為什么不快刃斬亂麻與她劃清界線,還反而允許她跟你同居呢?你向來是非分明,絕不容許一丁點模糊地帶的,不是嗎?我真不明白你腦子里到底怎么想!崩紫蛏絽柭曎|問。
“我……”父親的問話正好是他一直以來最想不透的問題。
他和袁采芯,剪不斷、理還亂。他不認為自己已為她付出真實情感,卻總有一分深沉的、對她割舍不下的情緒在內心深處翻攪。
每次一想到她,那種似刀的思念直捅刺著他的欲 望,他理不清自己究竟想怎樣;她不敢多作要求,而他也拒絕正視愛情問題,只有努力說服自己說只要她能持續在他身邊當個乖巧且稱職的情婦,不吵不鬧的,就天下太平了。
“昶毅,不是我不開明,想拿父親權威來左右你的婚姻,而是我和你媽媽正是一面清楚的借鏡,鏡中所顯現的一切或許殘酷,但你不能不去相信它的真實性。”雷向山語重心長,深切希望兒子別重蹈他的覆轍。
愛情偉大,但強勢的是現實。
在現實底下,卑微低頭的,往往是被人們所歌頌的愛情。
環境的回異,理念的不合,貧富的差距,是扼殺門不當戶不對婚姻的最大利刃,他不愿袖手見那刀口子往自己唯一的兒子身心上刺去。
因此,他必須采取行動阻止悲劇發生。
“爸,我沒有和袁采芯結婚的打算,你放心。”
“但現在的事實是,你和她在一起!
“現在在一起,不代表永遠在一起……”雷昶毅猛地住口,覺得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真是個很欠揍的混帳。
“你必須終止這一切,我不樂見你走火入魔!崩紫蛏綉n心忡忡地說。
“我會好好處理的!毙膩y如麻,雷昶毅不想繼續談論,便自行先下結語;這也是他在父親面前唯一能說、且不違背良心的承諾。
與袁采芯在一起,有快樂,有刺激,有悸動,更有深切的矛盾與遲疑,表面上他冷,實地里卻是熱得動不動就著火。
他像重新認識了自己,又矛盾地覺得自己愈來愈不了解自己。
舉凡袁采芯想給的,他照單全收,除了愛情。
她想交心搏感情,他拋不開心里壓抑,與她一賭真情。
并非他不知道再這么與她糾纏下去,會誤了她的青春且陷自己于不義,但,要他立刻下決心與她作了斷……他不愿意。
真的,他非常、非常不愿意。
“你說到要做到,別教我失望,或為你操心!崩紫蛏桨胨煽跉猓值溃骸傲硗,我幫你物色了幾個相親對象,你如果同意見面,就把時間空出來,我來安排!
“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好好考慮。”雷昶毅給了父親一個模棱兩可的答覆。
雷向山倒也點頭接受,只不過在兒子向他告辭時,忍不住給了兒子一句忠告:“娶個好女孩,光明正大住到家里來,就不需要遮遮掩掩藏起來了!
“……”雷昶毅無言。
他,其實不是怕丟臉才想把袁采芯藏起來,事實上他真要藏,也是藏不住的:再說,他們的事拜八卦媒體之賜,早已眾所皆知,他只是貪戀與她獨處時的美妙滋味,不喜歡被別人打擾,才將兩人虛虛實實的戀情關起來。
從雷家離開,雷昶毅駕車疾馳,欲以最短時間回到“毅居”。
每天晚上,他最喜歡做的事便是飆車回毅居,因為那里有個女人能切切實實留住他的心,溫暖他的心。
可惜的是,他沒有發現這種熱切期待著與一個女人相見的心情,代表著他靠愛情這回事已經很近很近了。
路程還有一半,手機鈴聲響起,他原先以為是袁采芯,不料傳入耳際的是一名陌生男子的聲音。
“你好,請問是雷昶毅先生?”
“是,我雷昶毅,請問你哪位?”
“我叫史威平,是袁采芯的……男朋友!
“男朋友?”從來沒聽說過袁采芯有男朋友……這家伙是誰呀?
“沒、沒錯,F在方便見個面嗎?我有話跟你說!
“你想說什么?”白癡都聽得出來那叫做“談判”,雷昶毅并不覺得自己有與他談判的必要,起了好奇心倒是真的。
“見了面再說。”史威平堅持見面再談。
“好吧。”姑且見他一面,聽聽他想說什么。
雷昶毅沒多作考慮便答應,問明地點后即刻將車調轉,前往赴約。
咖啡館里,史威平與雷昶毅相對而坐;前者充滿敵意,后者一臉平靜,兩人僵持許久。
“史先生,你想跟我說什么,請說吧!睔w心似箭,雷昶毅于是先行開口。
“我想請你離開采芯。”他一說,史威平也就開門見山,單刀直入。
“請問你是以什么立場做這樣的要求?”雷昶毅眼眸微斂,質疑的口吻冰冷。
“我是采芯的男朋友!”史威平握拳,情緒激動。
男朋友?初聽那三字,雷昶毅先是震懾,隨后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淡笑。
“我從沒聽袁采芯說過她有男朋友!比羲,先前她哪敢對他提出當她男朋友的要求,除非袁采芯是只欺騙感情的花蝴蝶。
是說,花蝴蝶也罷,她現在停在他手上,是只被他私占獨賞的蝴蝶。
“她不是那種會到處張揚自己有男朋友的女人。”史威平神色黯下,似怕被雷昶毅識破他的一廂情愿。
“史先生這樣的說法,并不能使我就此相信你是采芯的男朋友!崩钻埔忝虼,神情維持一貫的平靜。
“你……不相信沒關系,但我自認我有絕對的資格請你離開她!
“哦?為什么?”他倒好奇這自稱袁采芯男朋友的家伙是哪來的自信。
“我愛采芯已經很多年,她也知道我始終愛著她,無論她的名聲被你搞得多臟多臭,我都一直愛著她。我更深信當她在臺北玩累了、看透了如你一般不負責任的壞男人之后,她就會正視我的愛、回到我身邊。我忠心癡守她很久很久了,我愛她很深很深,深到你無法想像的程度。”
愛她很深很深,深到無法想像的程度……不可諱言,這句話狠狠刺中雷昶毅的要害,波瀾不興的眼神猛地掠過一絲不安。
一個坦然大聲說出愛的男人,其勇氣之大、自我審視之透徹,令同樣身為男人卻連自己心意都抓不準的雷昶毅自嘆不如。
他對袁采芯不只說不出愛,甚至根本還不了解自己到底愛不愛……
“既然你有信心她會回你身邊,又何必多此一舉來叫我離開她?”刻意壓下心中那分陌生的忐忑,雷昶毅擺出傲慢姿態。
“我不希望你耽誤她!你多綁著她一天,她就少擁有幸福一天,只有回到我身邊,她才可以真正擁有幸福!”
幸福……雷昶毅又被這兩個字刺中。
女人在追求愛情的同時,最渴望擁有的正是幸福,他卻從沒將那字眼放在心上。
“你確定……采芯需要你給的幸福?”問出這話的雷昶毅,覺得自己的立場愈來愈薄弱,幾乎是沒立場了。
而反觀史威平,立場是多么的堅定執著。
“當然!除了我,沒人做得到!
“你說得這么鏗鏘有力,我聽來卻不免懷疑。我相信你很愛采芯,問題是采芯也愛著你嗎?如果她不愛你,卻同意跟你在一起,那么她怎么會幸福?”
雷昶毅很震驚地發現,在史威平面前,他竟然是個標準的失敗者。
以愛情論,他輸了;以立場論,他還是輸了……
“她會愛我,只要你放手,讓她早日回我身邊!
“我……暫時不想這么做!笨傄o他時間整理紊亂的思緒,看清自己感情的方向,否則要他放手把袁采芯讓給別的男人,他哪會甘心,又哪會舍得。
是,到此刻為止,他仍然自私自利,只算計著自己的需求。
沒遇上袁采芯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壞到這么令人發指的地步,壞到達自己都想痛扁自己一頓。
或許,他是慌了,發現有別的男人竟是那么懂愛情并積極追求愛情,而這些都是他不曾用心思量過,甚至是嗤之以鼻、視為麻煩,根本不想深入探觸的事情。
“暫時不想那么做?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也認為你能帶給采芯幸福、給她一輩子相愛相守的承諾?不,雷昶毅,你做不到!因為你不愛采芯,你只是在利用她!”史威平壓低聲音咆哮,怒暴青筋。
“你……”該死!史威平這該死的家伙!怎么他說的每句話都能準準戳中他黑暗的劣根性,而他也該死的居然無法替自己辯駁一字一句。
“請你回想,從你與采芯相遇開始到現在,除了沒完沒了、充滿腥膻色的丑陋八卦,你又曾給過她什么可以拿出來炫耀或是攤在陽光下供人檢視的好事?”
好像沒有。他再度被史威平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你還忘了最重要的一點。采芯只是個平凡女人,她需要被呵護、被保護,更需要婚姻與承諾;而你,你給得起她這些嗎?如果不能,你為什么不干脆退出而要死抓著她不放?又為什么你不愿讓真正愛她的人去好好愛她、給她幸福?
“你自私的占據她,卻永遠只會替她制造麻煩,讓她在人前丟盡了臉;而我,我史威平跟你不一樣!我守候她、愛她的心意從來沒變過,我的恒心和癡心都遠遠在你之上。試問,你除了長得比我好看三分,你有什么是比得過我的?”史威平咄咄逼人,理直氣壯,氣勢愈來愈強。
靠!他又被問倒了。理虧之下,連輸三城,雷昶毅完完全全無話可說。
“所以請你現在立刻答應我,離開采芯,不要再耽誤她,一天也別再耽……喂!你要去哪里?我話沒講完……”史威平正講得慷慨激昂,雷昶毅卻心事沉重地淡睨了他最后一眼,非但不給他任何確切的答覆,連聽他說完話的耐心都已見底。
他默然站起,目中無人地往咖啡館外走。
“喂!你怎么就這樣走了?”史威平錯愕又氣急敗壞地喊著他,趨前企圖攔阻,雷昶毅仍舊置之不理,逕自駕車離去。
他能不走嗎?
對照相貌平凡的史威平的深情,他雷昶毅長得人模人樣,卻是只如假包換披著羊皮外衣的色狼!他貪圖袁采芯的熱情與溫柔,卻不愿回報她任何一點一滴愛情,也給不起永恒的幸福承諾。除了閉嘴,他還能說什么?
什么都不用再說了。了斷吧。
這個醞釀著離別的夜晚,太不迷人了。
迷人的是袁采芯,他卻需與她作個了斷。
了斷,只因他看不見自己的真心和愛,也看不見與她共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