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蠶坊就在前方,排行老七的燕海是一手建立起莊園的苗族子弟,他光是養蠶、賣蠶絲便日進斗金,于是蓋了規模不下李府的“燕海山莊”,大伙兒都直接喊他燕七。
葉妍乍見到山林之中,朱漆大門的豪奢,頓時咋舌的睜大眼,不敢相信養篡取絲也能賺大錢,成為當地的大戶人家。進了山莊,稍事休憩后,她才真正見識到蠶量的驚人,大開眼界。
“請請請……請往這邊走,這邊便是養蠶的地方,一只只肥碩的蠶兒將吐出你要的生絲,瞧瞧牠們養得多肥呀―今年的絲量一定令你滿意。”
代為解說的游鎖德臉上堆滿笑,一副深感榮幸能為東家效力的模樣,一張臉笑呵呵的,好似有多歡迎他的蒞臨。
而原本不想來,硬被逼著來的李承恩則滿臉不耐煩,意興闌珊地坐在煮蛹的臺子上,一步也不肯移動地左顧右盼,想看看有什么好玩事能讓他提振精神。
“生絲?”
“生絲是指未煮過的寞絲,較易斷裂,經滾水燙過后的熟絲韌性夠,也較為柔軟!庇捎谝蝗f只蠶才抽得出約一匹布的絲量,因此價格昂貴。
“那些蠶絲是否經過漂洗,我看它們細白如雪!崩畛袧煽粗鴰旆慷逊诺男Q絲間,若織裁成衣必是極品。
“二少爺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個中竅門,燕家的人不辭辛勞從深山挖了道渠溝,引進春融后的山泉水,才能洗出潔白無垢的真絲。”連他都覺得與有榮焉,不枉他費盡心思攀上這門親。游鎮德是有目的地接近燕家,并以謙恭有禮的假象獲得燕老爺子的賞識,因此將愛女下嫁于他,達成他以較低廉的價格收購燕家蠶絲的目的。
而他也擅用這層關系,積極的融入這兒的養蠶人家,以燕家為首的十來戶蠶農,幾乎都是經由他的手與鳳陽城李家牽上線,其中的利潤可想而知,因此他不想斷了和李府合作的這條財路。
剝削蠶農,買進好絲卻佯稱劣品,硬是壓低買價,然后以少報多訛詐買家銀兩,這便是他做生意的手段,從中牟取可觀的暴利。
欺上瞞下,賺取差價,豈能不富。
“嗯!這絲的質量真是不錯,今年上貢朝廷的貢品就用它。”軟韌質輕,絲澤透光,似美玉濯于飛瀑,光采耀目。
游鎮德喜出望外的直道謝!岸贍斒切屑,手指一摸便知好壞,我代小舅子燕七感謝你的照顧,年年都藉由你發大財。”
“不必言謝,互惠罷了,他養出好蠶,我才賣得出好貨,我們都是受益人。”。李承澤不藏私地說著贊揚,歡喜之色溢于表面。
“二少爺說得極是,我們互蒙其利,大家發財,呵……呵……”他笑得極為開懷,一臉能為妻舅家的蠶絲找到好買家而高興。
但若仔細一瞧,會由他盈滿笑意的雙眼中找到一抹陰狠的冷芒。
“我想看看紡娘如何將絲紡成……咦!妍兒,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嗎?”臉色怎么這么白,額頭還微沁薄汗。
“……好多的蛆……”一條條蠕動的白蛆,叫人見了作嘔。
“什么蛆?”哪來的蛆,放眼望去是可愛白胖的蠶兒,牠們努力地進食,養肥身軀好吐絲。
葉妍搖著頭,捂唇,壓下反胃的感覺。
“我想葉姑娘怕蠶吧,蛆和蠶十分相似,一向不受姑娘家喜愛!蓖ǔ傻蔚蔚墓媚飩兌寂滦Q,少有見到它而不放聲尖叫的。
經他一說,李承澤了悟地驚呼出聲。“妍兒怎么不早說,瞧你嚇得嘴唇都發白了,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膽大的連男人都汗顏呢!痹瓉硭灿信碌臇|西。
“少說風涼話,我……”一開口,她又想吐了,趕緊捂住嘴巴,別開眼睛不看肥滋滋的蠕蟲。
如果她穿的衣裳全是由這些蟲吐的絲所制,那她寧可改穿質料較差的麻布,也不愿有萬條蟲在身上鉆動的錯覺。
葉妍被數不盡的蠶兒嚇著了,因噎廢食地嫌棄起上等絲綢。
“我看先讓葉姑娘到外頭歇著吧,不用急著看完養蠶的過程。”假做好人的游鎮德正愁沒借口將人請出蠶房,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好呀,好呀,里面悶得很,我待得都快昏頭了!崩畛卸鞒捂偟乱皇寡凵,便率先走出。
養蠶的地方其實離燕家主宅有段相當的距離,它位處半山腰,平時山嵐繚繞,有些霧氣但不濃厚,嵐色常漾著七彩光芒。
通常蠶一碰到沾水的桑葉便會立即翻黑死亡,但吸飽了水霧的桑葉一經擦凈后,表面不存一絲火氣,蠶兒吃了反而長得又快又肥,一個月內便可吐絲結繭,帶來驚人的豐厚利潤。
“大哥,你什么也沒見著,應該多待一會,學些見識日后才用得上!崩畛袧珊寐暤母蟾缯f,人因學習而學識豐富,增長見聞。
“少啰唆,我還輪不到你來說教,你們愛瞧就瞧個過癮,我到附近兜兩圈,沒事不用找我。”哼,這傻子的死期到了,小鬼索魂的鐵鏈正等著他呢。
其實越走越遠的李承恩是去安排殺手待命,他和游鎮德收買了一批有案在身的亡命之徒,他們只認銀子不認人,只要出得起價錢,誰都可以成為刺下亡魂。
“大哥……”唉,朽木不可雕也,他在心中為兄長的不知悔改而惋惜。
“理那敗家子干什么,你能離他多遠就多遠,最好別碰頭!币浑x開蠶房,葉妍的氣色整個便好了許多,說話聲音也朝氣十足。
李承澤失笑地撫了撫她仍有些蒼白的面頰。“妍兒,他終究是我兄長!
“會要你命的小人哪配得你稱兄道弟……”她小聲咕噥,大為不滿。
他苦笑。“妍兒,喝口茶,別比我先累倒了!
她是為了他好,他全知曉,一心護他周全,可是他反而為她憂心,時時提心吊膽,唯恐她有個萬一遠遠望去,比人高一點的桑樹植滿半座山,依山壁而上,遇嵐氣而下探,滿滿一谷,叫人看了賞心悅目,不覺有何危險。
結實暈暈的桑果有紅有黑,成串地垂掛在桑葉間,鮮艷欲滴地引人垂涎,尤其是入口的酸甜更是難以形容的滋味,齒間唾液泛流。
游鎮德別有用心地將兩人帶往山勢較高的坡地,陡峭的路面滿是坑洞,靠近懸崖的桑園地形險峻萬分,他謊稱此處的風景幽美,登高遠眺,美不勝收,故意引他們走入險境。
“對面那條河叫塔塔木河,在本地的意思是通往仙居天河,每年有不少人溯河而上,為一探古老的仙人傳說!
這是事實,但他沒說的是,有些人卻自此失蹤了,去而不返。
傳說,此河直通另一個世界,那是神仙住的地方,什么都有,也什么都不虞匱乏,說著奇怪的話,住在奇怪的屋子,連穿的衣服也很奇怪。
但這只是傳說,沒人能證實。
“天河?”李承澤看著這兒地勢奇險,峭壁光滑陡直毫無攀附之處,直覺的伸手將葉妍拉近身旁一些。
“哎呀!瞧我胡涂的,竟然忘了拿只竹籃來裝桑果,那果實的汁液一沾手不易洗凈,你們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被貋硖婺銈兪帐。
游鎮德臉上的笑顏一轉身,換成了近乎得意的狡詐陰笑,他走得急,沒回頭,好像趕著要為貴客拿幾只竹籃。
他走后,呼嘯的山風吹向桑林,發出詭異的沙沙聲,偌大的桑園中只有早有防范的李承澤,以及毫不知情采著桑果的葉妍兩人,她正開心地偷食著將手指染成紫色的果實。
“阿澤,你吃吃看,這果子很甜喔!彼室馓袅祟w半紅半紫的桑果,放在他嘴邊要他一嘗味道。
知道她的頑皮,李承澤張口一含,連同蔥白纖指一道含入口中!班!果然美味!
“你……可惡,你一天不欺負人很難受嗎?”她臉漲紅,輕悴地抽回玉指。
“我是在疼我的妍兒,只有你才是我心中所系!彼鄣仔睦镏蝗莸孟滤蝗。
聽著動人情話,葉妍未喜,反而先蹙起秀眉。“這話誰教你說的,李怒嗎?”
她以為這番話是經人指點,以一個傻子而言,哪說得出這些纏綿話語。
“我不能是心有所感的說出心底話嗎?其實……”他倏地目光一利,射向東方。
他本想趁此時說出他非真傻,好讓他明白他對她的感情不是出自依賴,而是真心的喜愛,他愛她的心可昭日月。
可是驟起的殺氣從四面八方涌來,他神色一凜,將心愛之人護于身后,清澈朗目浮起一抹沉肅,看著一群來意不善的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