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一道冷鋒來襲,冷冽的空氣撲面而來,映雨攏緊身上的外套,拄著拐杖小心地避開迎面而來的人潮。
映雨發現瞿牧懷常會望著那幅殘缺的拼圖發愣,因此她決心買一幅一樣的拼圖送給他,讓他驚喜一下。
她曾在電話里不經意向汪景曜提及要買拼圖一事,他執意要陪著她,令她有點不好意思。
“小心一點!蓖艟瓣追鲋,兩人一起走向一間拼圖專賣店。
“汪醫生,你不必這么緊張,我自己可以走得很好!彼龐故斓刂糁照,慢慢地爬上階梯。
“我擔心你被人撞到……”汪景曜關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手術之後,經過兩個多月的復健,她已經走得十分穩健。也因為這段密集的復健療程,讓他們漸漸熟稔,跨越了醫生與病患的關系,建立起友誼。從陌生到熟識,汪景曜一直謹守朋友的距離,不敢臉矩,不敢告白,就怕太過濃烈的熱情會嚇著她,因為她看起來是那么荏弱、單純,仿佛是綻放在春雨中小巧潔白的野姜花,惹人憐惜。
“汪醫生,你難得休假還要陪我來這里,真是不好意思。”映雨的臉上漾著一抹輕淺的笑容。
“叫我景曜就成了,一直喊我汪醫生,會讓我犯職業病,忍不住想看診!蓖艟瓣走呑晕艺{侃邊走向前,體貼地幫她推開店家的玻璃門。
“謝謝!彼糁照,跨進店里,抬頭看著琳瑯滿目的拼圖,大部分都是由世界名畫或著名插畫家的作品制成。
“你的興趣是拼圖?”汪景曜好奇地問。
“不是我要拼的!彼龑W⒌匮惨暆M柜子的拼圖。
“那是……”
“要送給牧大哥的,”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從數位相機翻拍的照片!八麜繅Ρ谏系倪@幅拼圖缺了一塊,我想買幅一模一樣的送他!甭牭剿拇鸢,汪景曜的心倏地往下沉了幾分,狀似不經意地找話題閑聊。
“你喜歡他?”映雨微微一怔,連忙搖頭,怕他會瞧見她心里的情愫。“你想太多了,是因為牧大哥他收留我、照顧我,我想為他做些事情回報他。”害羞的她,不想讓人知道她偷偷愛慕瞿牧懷的事,小心地將這份純摯的感情藏在心里,當成是自己的小秘密。
映雨完全沒發現她灼紅的耳根,早已泄漏了她的口是心非,而這些全都讓汪景曜看在眼里,一抹惆悵的失落感滑過他的心頭。汪景曜看著她蹣跚地越過其他客人,在窄小的通道里找著拼圖,即使知道她是為了瞿牧懷,那嬌弱、執著的模樣還是令他好舍不得。
“我幫你把照片拿去柜臺問店員,會比你在這里找還快!蓖艟瓣资帐捌鹗涓,對她提議道。
“謝謝,那請你幫我問問看這是誰的畫!庇秤陮⑹种械恼掌f給他,一跛一跛地跟著汪景曜的步伐,走到柜臺前面。
“你好,我想找這幅拼圖,請問你們這里有嗎?”汪景曜將照片遞給店員。店員接過照片,看了一下。“抱歉,我們店里沒有這幅拼圖。”
“那你們有看過這幅拼圖嗎?知道這是由誰的作品復制成的嗎?”映雨忍不住湊向前詢問。
“抱歉,我從來沒有看過!钡陠T將照片還給她。
“謝謝!钡貌坏饺魏尉索,她一臉落寞地走出拼圖店。
汪景曜擔心她累,帶著她來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點了兩杯奶茶和草莓松餅。
“這里的伯爵奶茶加了佛手柑,味道特別香,你試試看!
“謝謝汪醫生。”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而目光卻還是落在桌面的照片上。好奇怪,這幅拼圖的畫究竟是復制自誰的作品,為什么她查閱了許多大大小小的插畫家和拼圖網站,都找不到一樣的畫呢?
“還在想拼圖的事?”汪景曜試探地問。
她將照片收進背包,輕笑道:“只是有點失望,不過謝謝你陪我逛街,改天換我請你吃意大利面!
“好啊!彼实攸c頭,拋開心中不愉快的芥蒂。
她切了一塊松餅送進嘴里,漫不經心地嚼著。
汪景曜從外套的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斑@是你上次托我找的心理醫生,魏醫生是我在醫學院的學長,他曾經發表過一篇關於解離性失憶癥的論文,對於這方面頗有研究,如果你決定要去看診,我可以幫你約診!
“謝謝汪醫生,我再考慮一下。”她接過名片;小心地放進皮夾里。自從大雷雨那天作了場和男人爭執的夢境之後,她常常想起那個男人,可是每次都記不起他的臉。
她翻過書籍,知道“解離性失憶癥”的患者在潛意識里將最痛、最苦的記憶強迫性地選擇遺忘,如果她喚起的記憶,是既難堪又痛苦的遭遇,她該怎么辦?
究竟是現在一片空白的江映雨比較好,還是強硬喚醒過去的記憶比較好呢?而她遺落的記憶里會有瞿牧懷嗎?
冬陽帶著些許涼意,從四面八方映照進來,空氣中懸浮著微塵的顆粒,還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綠地上有幾個穿著藍色衣袍的老先生和老婆婆在做運動。
映雨在美國時,完全不知道瞿牧懷計劃要并吞父親的資產,而江振達伯寶貝女兒擔心,也絕口不提。等到她和瞿枚懷回臺灣定居後,才發現公司大部分的資產已經都在他的手中,她曾經苦苦哀求他撤手,別毀掉父親一生的心血,但他執意報復的心態,一再地傷了她的心。她無肋地掙扎在父親與丈夫的過往仇恨之中,陷入左右為難的窘境里。
而江振達在公司遭到瞿牧懷并吞之後,生了一場大病,接著被醫生診治出罹患阿茲海默癥,病情急遽惡化,除了喪失智能外,連日常生活也需要有人幫忙照顧。
她在主治醫生的建議之下,將父親送到這間有專業醫護人員設備的療養院,讓父親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
映雨車禍之後,瞿牧懷一肩扛起江振達在療養院的昂貴醫藥費用,并且將江家所有的資產全都轉到她的名下。而每個星期六早上,瞿牧懷總會開車送她來療養院探視江振達。
“爸,我是映雨,我來看你了……”映雨坐在江振達的面前,看著他白發蒼蒼,兩眼呆滯地看著桌上的積木,不停地重復著相同的動作。
鼻梁上的墨鏡遮去瞿牧懷眼里的懊悔,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她的人生也不會亂成一團,他隔著鏡片靜睇著她美麗的側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嫻熟地喂江振達吃粥。
“爸,我喂你喝點粥,嘴巴張開一點……”映雨耐著性子,拿起紙巾拭去他嘴邊流淌的口水。江振達一臉木然,絲毫沒有反應,一逕地堆放桌上的積木。
“爸,你今天感覺怎么樣?有沒有按時吃藥?”映雨放下碗,清麗的臉上掛著一抹脆弱的微笑,繼續跟他說話。
“我車禍受傷的左腿已經痊愈,走路不用再拄拐杖,那你也要聽護士小姐的話,乖乖按時吃藥……”不管江振達有沒有聽見,映雨還是像往常一樣,向他報告生活的近況。
瞿牧懷臉色緊繃,看著她溫懦地承受這一切。如果他不曾走進她的生命里,也許她現在還是綁著馬尾,全身充滿活力,熱情地奔走於紐約大大小小的美術館,為藝術家策劃藝展。他不只辜負了她的愛、也傷害了她的心,甚至於毀了她的人生。他靜睇著她,整個人籠罩在深深的歉疚里。
映雨按照醫護人員的指示,按摩江振達僵硬的手部肌肉,清澈的大眼睛盈滿哀傷,繼續自言自語!鞍,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用輪椅推你去外面曬曬太陽好不好?”
因為愧疚,瞿牧懷終於學會寬恕,漸漸放下對江振達的憎恨,只是這份悔悟覺醒得太遲,他傷她傷得太深了,深到他沒有勇氣再靠近她。
“爸,我現在過得很好,不只牧大哥很照顧我,我也交到了一好朋友,像是骨科的汪醫生,還有幫我做復健的實習醫生衛達熙,他長得很可愛,也很會說冷笑話……”映雨愈說愈心酸,明明知道江振達什么都聽不進去,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她還是執意傾訴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好像這樣父親就能參與她的人生,也就不會感覺那么寂寞不安。
瞿牧懷的目光從窗外游移到映雨的身上,專注而憂傷。
聆聽她的話語,愈聽愈心酸,他好想再愛她一次,卻害怕他的愛會再帶給她傷害,他只能守護,無法再更近一步。
半晌,醫護人員推開門板,走了進來!敖〗,探訪的時間到了,我要帶病人去做復健,麻煩你們下星期再過來!
“好的!庇秤攴砰_江振達的手!鞍郑蚁滦瞧谠賮砜茨。”
步出療養院後,兩人往下坡的小徑慢慢走往停車場,忽地,映雨感覺到左腳傳來一陣痛楚,腳步踉蹌,差點跌倒,所幸瞿牧懷眼明手快,及時扶住她的腰。
“怎么了?”瞿牧懷擔憂地盯著她。
“可能是走太久了.我的腳有點痛……”她怯怯地說。
“我背你吧!”瞿牧懷蹲下身,背著纖弱的她走往停車場。
映雨靠在他寬偉的背上,輕柔的嗓音拂過他的耳際!澳链蟾,謝謝你!彼p手圈住他的頸項,感受他的體溫,努力忍住想哭的沖動。
“謝什么?”瞿牧懷頓了頓,繼續往下走。
“謝謝你一直都陪在我的身邊,要是沒有你……我不敢想像自己一個人該怎么面對這一切……”貼在他溫熱的背上,她感到莫名的心安,方才面對父親的無措情緒得到了撫慰。
“映雨,你永遠都不必向我道謝……”他根本沒有資格接受她的感謝,他甚至無法想像,要是有一天她恢復記憶,知道事實的真相後,她是否會恨他呢?
映雨將臉貼近他的背,嗅著他身上清爽好聞的古龍水味道,忍不住想放縱情感,就這樣一直靠著他。
她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種熟悉的安全感,讓她的心深深地陷落在他體貼的寵溺里“牧大哥,我很高興車禍後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是你……”她附在他的耳畔,輕聲地說。
那細柔的嗓音里有一種堅定的托付,好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愛著他。
瞿牧懷心緒復雜,不發一語地背著她往停車場走去,隔著衣衫隱約感覺到她悸動的芳心正熾熱地怦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