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臺灣
“易安畫廊”位于市區的精華地段,是一家專業化行銷的畫廊,主要專精于進口歐美原版畫和裝飾畫業務。
近一、兩年在行政總監卓珊珊的策劃之下,開始替臺灣的新銳藝術家籌辦畫展,以專業經理人的方式代理畫家的創作。
他們即將推出首次臺灣藝術家畫展,其畫家是在法國留學過的藍綺幽,過去她參加“當代華人西洋畫特展”獲得不錯的回響,再加上她的丈夫是“齊亞科技”的董事長,畫展開幕當天嘉賓云集,祝賀的花籃一路從會場延伸到樓外。
瞿牧懷一身黑色手工西裝,高挺的鼻梁上掛著一副墨鏡,長腿跨下車廂,命令助理將祝賀的花籃搬進畫展的開幕會場里。
過去他與齊定浚是研究所同學,近幾年來在科技業務上又有合作關系,于公于私他都必須出席這場開幕酒會。
他一走進畫展會場,眼尖的齊定浚立即擁著妻子過來與他打招呼。
“定浚,這是我的妻子藍綺幽!饼R定浚為兩人互相介紹。
“綺幽,這位是‘亞瑟科技’亞洲區的執行長瞿牧懷!
“齊太太,您好!宾哪翍颜卤橇荷系哪R,性感的薄唇咧出一抹客套的笑容。
“你們先聊一會兒,我去跟工研院的廖院長打聲招呼!
齊定浚走到會場入口處,與一位身著鐵灰色西裝、身材圓潤的老先生握手。
藍綺幽看到瞿牧懷專注地凝視著墻上的一幅西洋畫,好奇地問:“瞿先生,這幅畫是我在法國留學時,造訪莫內的吉維尼花園得到靈感而畫的,難不成你也喜歡莫內的畫作?”
瞿牧懷露出一抹苦澀的淡笑,不是他特別珍愛莫內的印象派畫風,而是映雨特別喜歡。
而仇恨與自責,摧毀了他對愛的判斷力,讓他的生命留下永遠的遺憾,這代價就是徹底地失去她。
“這幅畫可以割愛嗎?”瞿牧懷問。
“抱歉,這幅是非賣品,我已經承諾要在個展結束后,把它送給替我策劃藝展的工作人員!彼{綺幽為難地解釋。
“沒關系,只是這幅畫讓我想起一個人……”他的臉上浮現一抹遺憾的黯然。
藍綺幽恰巧瞄到那位負責策展的工作人員,朝她招招手。
“既然你們都喜歡這幅畫,不如介紹你們認識,也許她愿意割愛這幅作品也說不定!本_幽不忍心看到他失落的神情,如此提議。
江映雨一身合宜簡潔的套裝,款款地朝藍綺幽走來,輕笑道:“綺幽,怎么——”
“映雨,跟你說,好巧哦,這位瞿先生也很喜歡這幅畫作,他說這幅畫讓他想起了一個人……我想問你愿不愿意割愛?”綺幽熱絡地挽著她的手臂!叭绻阍敢飧類鄣脑,我還是可以送你其他的畫作……”
瞿牧懷聽到那熟悉的聲音,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對上那張尋尋覓覓多年的臉龐,冷寂的心起了震動。
真的是映雨!真的是她!
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遇見她,他為了找她走過千山萬水,而她竟然與他離得那么近。
近到好像在迎面而來的人潮中相遇,卻又遙遠到仿佛在下一個街口就會錯身而過。
“映雨,要不你跟瞿先生先聊一下,我過去跟我公公、婆婆打聲招呼!彼{綺幽介紹兩人認識后,連忙去招呼其他的親友。
映雨怔怔地望著他,雙腳像生了根似地移不開,她曾經演練過兩人再次相遇的景象,也曾在他居住的公寓下徘徊,但就是沒有勇氣走上樓。千思萬想了那么多,他們卻是以這么偶然的方式相遇。
她害怕時間的長河無法沖淡他的心結;她怕過多的期待,又換來一場心碎:她怕他的身邊已經有別的人選……
“你……”她曾經演練過數百次兩人再見面的開場白,但此刻干言萬語竟梗在喉間。
兩人都欲言又止,目光癡纏了好久,瞿牧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好嗎?”
他邃亮的眼眸仔仔細細地盯住她,她一頭秀發綰成了發髻,凈麗的五官上略施薄粉,再加上合身的套裝,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專業沉靜的氣質,與過去那位甜美稚氣又愛撒嬌的女生不同。
“我過得還不錯……你呢?”她怔仲地與他對視。
“還是老樣子,一直忙于公事!宾哪翍崖氏劝l問!斑@幾年,你一直都在臺灣嗎?”
“沒有,”她搖搖頭說:“我在美國待了四年半,剛好珊珊的公司要成立新的部門,邀我回來當策展人員!
“我曾到紐約找你很多次!但都沒有你的下落!边是他們曾經相遇,卻擦身而過?
“我沒有回紐約,而是到了洛杉磯!彼龎阂謨刃募妬y的心緒,乍聽到他有找過她,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他霸道地將她拉到墻邊,讓兩人能不受打擾地談話,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想問她,也有太多謎團尚未解開。
他最想知道的是,在他承諾重新開始之后,在兩人熱情纏綿的隔天,為什么她卻要無聲無息地離去?
瞿牧懷冷肅地沉下臉質問她:“當年為什么要離開?”
他還記得,那天早上醒來床上空蕩蕩的,只有床柜上一張短箋伴著他,那種孤寂的感覺有多可怕。
他像發了瘋一般,用盡各種管道想要找到她,卻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每次回美國總公司開會時,他總會排出假期在紐約街頭閑晃,到兩人曾去過的地方,重溫過去的甜蜜記憶,也希望能在擁擠的人潮里找到那抹令他牽掛的身影。
她垂下眸,避開他犀利的逼視,淡淡地說:“我不想再讓你為難……”
“什么意思?”他仗著身高的優勢,將她圍困在墻壁與他的胸膛之間。
“以前我太任性了,明明知道你心里有芥蒂,明明知道你恨著我父親,卻一直逼你接受我的感情……直到我爸爸病逝之后,我才體會到被全世界棄絕、孤弱無依的感覺,我終于明白當年你為什么一直不能釋懷……”
瞿牧懷蹙緊眉頭,她的體諒與寬容,總是令他又心痛又無奈。
“我很清楚,要不是因為爸爸過世,你也不會到機場來找我。對你而言,我就像一個難纏又甩不掉的責任……”她苦澀地扯動唇角。
“江映雨,你真是徹頭徹尾的大傻瓜!”當年他是為了讓她去追求新的戀情與幸福,才沒有阻止她與汪景曜一起去洛杉磯。
沒想到兩顆太為對方設想的心,卻因此種下誤解的心結。
“所以我才會提出要求,希望你再假裝愛我一天,讓我儲存甜蜜的回憶,然后我就可以很勇敢地向你說再見!庇秤耆崧曊f出那時的心情。
“那你為什么要故意躲起來?”他沒料到她這一躲,竟然就是五年。
這五年來,他仿佛得了一種慢性疾病,沒有根治的藥方,偶爾太想她的時候就會發病,會心痛、會難受、會瘋狂地在大街上擁擠的人群里搜尋她的身影,失去理智般地想再見她,哪怕只有一眼也好。
瞿牧懷才知道他不僅失去心中的最愛,更失去了全世界,沒有她的生活變得毫無意義,成功的事業也不能讓他感到驕傲,連微笑都覺得費力。
“我沒有勇氣見你,我怕會忍不住想靠近你……”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垂著頭,聲音低低地說。
“把你的手機號碼、住址都告訴我,不準你再躲起來。”他緊迫追間,從口袋里取出手機。
“我不會再逃跑了——”
“媽咪!”一串甜甜的娃娃音打斷他們的談話,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那抹朝映雨奔來的嬌小身影。
“妮妮——”映雨立即蹲下身,抱起小女娃。
瞿牧懷臉色陰沉地看著兩人親昵的互動,心口仿佛遭到雷擊,破了一個大洞,整個人都空掉。
映雨全副心思都落在懷里的小女娃身上,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發說:“是誰帶你來的?”
“是爹地!毙∨拗钢麄冏邅淼男l達熙,甜甜地撒嬌說:“今天是爹地接我下課的,他還送我一個可愛的芭比娃娃!
映雨沉下臉柔訓道:“是你要求爹地送你的吧?妮妮,媽咪不是說過,不能再買洋娃娃嗎,怎么老是不聽話?”
“真的是爹地自己要送我的!毙∨抟荒槦o辜地嘟起小嘴。
“映雨,真的是我自己要買洋娃娃給妮妮!毙l達熙湊過身,抱起小女娃。
“都怪咱們家的妮妮太過可愛了!”
“媽咪,爹地說這是送我的禮物,還說要帶我去約會!”妮妮親昵地吻住衛達熙的臉龐。
忽然之間,一陣隱痛浮上了瞿牧懷的胸臆,其實這才是她沒有辦法見他的苦衷吧……她已經走出情傷,有了屬于自己的家庭,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孩。
那些她對甜蜜家庭的憧憬、他無力給予的幸福,已經有了另一個男人代替他,頓時,他感覺自己的存在太過多余。
他們之間不該有第三次見面的機會,這景象太令人難堪。
“對不起,打擾了。”瞿牧懷臉色難看地出聲,急著要退開。
“牧懷,我的手機號碼——”映雨追了上去,試圖攔下他。
“已經不需要了,知道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宾哪翍焉钌畹乜戳怂谎,然后轉身,頭也不回地步出會場。
“牧——”她的叫喊聲隨著他離去的身影,凍結在唇邊。
他誤會了!
其實妮妮是他的……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深深的失落感襲來,令她十分難受。
兩人走過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重逢解開當年的心結,卻又在下一秒橫生出新的誤會,難道他們注定要一輩子錯身而過嗎?
她怔怔地佇立在人口處,望著他的座車疾馳而去。
“映雨——”衛達熙抱著妮妮跟了出來,喘著氣追問。
“我想起來了,他是不是妮妮的……”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打斷他的問題。“達熙,謝謝你幫我接妮妮下課,珊珊在二樓的展示區接待藝文媒體記者,她忙了一整個上午,還沒有時間用餐,你可以帶點小蛋糕上去討好她!
“羞羞羞!”小女娃扮了個可愛的小鬼臉!澳猩鷲叟,爹地愛珊珊阿姨……”
“小鬼頭,竟敢取笑我,當心我把芭比娃娃搶回來!毙l達熙威脅道。
“那我就叫珊珊阿姨不要跟你約會。”小女娃鬼靈精怪地吐吐舌。
“達熙,快進去吧,我也該帶妮妮回家了。”映雨牽著小女娃,向衛達熙揮揮手,兩人一起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媽咪,你剛才和誰在說話?那個人看起來兇兇的!毙∨藓闷娴刈穯。
“只是一個朋友。”映雨的話語中掩不住濃濃的失落感。
她該回頭去找瞿牧懷嗎?還是讓彼此再度錯身而過呢?這么多年過去,他是否已經對過往的仇恨釋然,可以重新接受她的感情呢?
翌日,瞿牧懷領著美國總公司派來的高級干部,在侍者的帶領之下進入一家高級美式餐廳。
幾個人點完餐后,開始閑聊一些非關公司業務的私事。
“Jerry,這次考察結束我們還多出四天的假期,你可以介紹幾個臺灣好玩的景點嗎?”一位滿頭灰的男子用流利的英文發問。
“你們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瞿牧懷問。
另一名美籍男子取出從飯店帶出來的觀光導覽手冊,指著其中一個景點!盎ㄉ徍孟癫诲e,上面介紹的太魯閣我很感興趣!
“那等你們確定好景點,我請助理幫你們安排行程和飯店!
“Jerry,你可以再幫我們安排一個導游嗎?我們想深入一點了解臺灣的風俗民情和生活!
“沒問題!彼酒鹕,對四位高級干部說:“你們先坐一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
瞿牧懷沿著走廊進入洗手間,出來時,卻在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他忍不住走了過去,見到衛達熙親昵地握著同桌女子的手——
“珊珊,我已經追了你五年,可以考慮和我交往了吧?”
五年前他在映雨的介紹之下認識卓珊珊,對她一見鐘情,苦追多年,然而她事業心重,總以年紀比他大為由,屢次拒絕他的追求。
“你要我說多少次,我對弟弟型的男朋友沒有興趣!弊繆檴櫉o奈地抽回被握住的手。
“珊珊,你沒聽過年紀不是問題、體重不是壓力、身高不是距離嗎?我只是小你三歲,又不是小你三十歲,你就不要那么介意嘛。”衛達熙苦苦哀求。
“衛達熙,你不要這么煩好不好??”卓珊珊沉下俏臉,這家伙碰了五年的釘子,怎么還不懂得放棄。
“珊珊,你不要這么冷漠行不行?醫生的心都是很脆弱的……”衛達熙將臉貼近她的手背,撤起嬌來。
瞿牧懷瞇起眼眸,沒想到這家伙在映雨面前一副好丈夫、好爸爸的形象,背地里卻做出傷害她的事。
他心頭竄起一把怒火,大跨步向前,掄起拳頭揮向衛達熙。
“啊——”衛達熙還搞不清楚狀況,俊臉結結實實挨了一記拳頭,整個人連同座椅倒在地上,引起一陣騷動。
“該死的家伙,你居然背著映雨做出這種事來!”瞿牧懷走向前,揪住衛達熙的衣領,又往他的腹部揍去,“不要打了——”卓珊珊面對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的局面,一時不能反應。
衛達熙認出揍自己的家伙竟然是瞿牧懷,也毫不客氣地伸出腿,狠狠地踹向他的腹部。
就是這家伙狠狠傷了映雨的心,讓她離開臺灣多年,要不是珊珊一直勸她回來,恐陷她們母女倆現在還待在洛杉磯。
“你這家伙才欠扁!”衛達熙靠著一身蠻力,將他壓制在身下,狠狠地往他的下顎揍去。
“這一拳是替映雨打的,打你的狼心狗肺……這一拳是替妮妮打的,打你的不負責任……”
瞿牧懷吃痛地皺起眉頭,嘴角滲出血漬來。
“你這家伙背著映雨偷腥,還敢大聲說話,既然已經和她結婚,也有了小孩,為什么要傷害她?”瞿牧懷用力地掙脫他的鉗制,義正詞嚴地數落他。
“等等……”衛達熙退開來,不停地喘息!澳阏f誰和誰結婚?什么小孩?”
“你不是和映雨結婚,還生了一個小孩嗎?難不成你沒和她結婚,讓她當未婚媽媽?”瞿牧懷拭去嘴邊的血漬,怒氣騰騰地瞪著他。
“她的確是未婚媽媽沒錯……”衛達熙趁他沒有防備,又往他的臉上揍去。
“不要打了!”卓珊珊大聲勸架,擋在兩個男人中間。
餐廳里的服務生聽見扭打聲,趕緊過來將兩個互揍得鼻青臉腫的男人架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