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圓月高掛,穿背心著短褲的霍天雋坐在屋前地板,兩條長腿垂落在菜園的泥土上,一旁的酒杯里僅剩兩個融化的小冰塊相依偎。
仰首,人手遮月,就著月光凝望自己的手。
夏瑞希從房里的窗口望去,就見他猛盯自己的手看。這人該不會是得了自戀狂之戀手癥,要不,一整晚猛盯著自己的手,是有那么好看嗎?
話說,前天他把一整盒苜蓿芽吃光,突然緊盯著她瞧,還越靠越近,她以為他想吻她,結果他只是告訴她她臉上有沾到泥土要她去洗把臉,可后來她去洗手間照鏡子,沒發現臉上有泥土,而且她一早就出門,回來都待在房間,根本沒踏入菜園,臉上怎可能沾到泥土?不過他最大,他說有就有。
這兩天,她總覺得他很怪,說不上來哪里怪,有時看了她老半天,她以為他要吩咐她做事,但最后總是一聲不吭就走了,有時是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低頭從她身邊經過。
最怪的是,今天早餐、午餐、晚餐,她全弄泡面給他吃,他居然沒罵她,也不瞪她,全乖乖吃了。
該不會是……在隱忍她,等過幾天他再來個絕地大反攻,以她懶惰不煮飯為借口,大罵她一頓,將她打發走?
低頭沉思,這不可能。如果他想打發她走,根本不需要這種心機,依他的個性,他若不想留她,定會直接吼她離開。
那,他究竟是怎么了?
窗外那個人,第二十次將手舉高,惹得她超好奇他的手究竟是長了什么東西,值得他一看再看。
反正睡不著,索性去陪他,順便刺探“敵情”,看他葫蘆里是否藏了什么鬼計劃。
拎著她的睡前酒——一瓶紅酒和兩只水晶玻璃杯,夏瑞希推開客廳大門,來到霍天雋身邊坐下。
原本正在仰望大手的霍天雋,見她來到,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旋即淡問:“不睡覺,你跑出來做什么?”
“老師你也還沒睡!彼e高紅酒瓶,沖著他笑,“老師,要不要跟我一起喝紅酒?”
呆望著她的笑,他內心澎湃不已。
見他不反對,她逕自替他倒酒,也為自己倒一杯!拔宜岸紩纫槐t酒,可以抗氧化、減肥,還可以幫助睡眠。”
她舉杯,邀他共飲。
霍天雋端起酒杯入口喝下,心頭洶涌翻滾的情愫更熾。今晚她穿了一件短袖白色連身裙,白色衣裳和她的凈白皮膚相映,更顯出她靈秀的一面。
她還未來這里之前,他在雜志上看到她的照片,美得嬌艷無比,像個遙不可及的女神。來到此,近在眼前的她,褪去胭脂,一張凈白素顏,宛如不染塵的仙子。
不知不覺的,他自己又倒了兩杯紅酒喝。
“老師,你也喜歡喝紅酒?”
“我比較喜歡喝我自己的酒。”像孩子似的,他和她唱起反調,可杯中紅酒仍是被他一飲而盡。
他再度驚覺自己又在不知覺的情況下,被她勾走了魂。他并不特愛喝紅酒,可卻連喝了兩杯,還是自己倒的。
發現自己又抓了紅酒酒瓶,旋即放下。
看來他心事很重,想借酒澆愁?他想喝酒,可不想喝她的紅酒,那好辦!
“老師,我去幫你拿酒!
她去了又回,手中拿了一個圓形酒瓶,瓷瓶中間空心處下方佇立一只栩栩如生全身為藍黑色的帝雉。
客廳酒柜里有不少酒,應該都是他的私藏。當初她第一眼看到這只酒瓶非常喜愛,可因為是他的東西她不敢亂動……既然他想喝酒,她當然就拿這瓶酒出來,托他的福,淺嘗一下這瓶里的酒是啥滋味。
“老師,這瓶好嗎?”請示之際,她已動手開瓶,不讓他有開口說不的機會。
霍天雋微蹙眉。這不是他買的酒,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J總編送的禮。
“好香喔!逼靠谝婚_,濃郁適中的酒香氣撲鼻,夏瑞希深吸一口氣,酒末入喉已感覺飄飄然。
他也聞到濃郁的酒香味,雖不是他喜愛的威士忌,但這酒香太誘人,再者她手腳真快,他還沒點頭表示,她已將他的酒杯斟滿。
既已倒滿,喝也無妨。
“哇,晶瑩剔透的,好美喔!倍似鹚Ь票屑儍舻囊后w,她光看就醉了。她小小淺嘗一口,甘醇玉露在嘴里綿柔化開。
他舉杯啜飲,酒味清爽甘冽,香醇好酒,值得再飲。在她感受第一口玉露化在嘴里的綿柔時,他又替自己倒了第二杯。
喝了第二杯酒后,他突然又將手舉高,大手遮月,月光反倒在手的邊緣透出光芒,乍看之下,宛若他的手在發光。
“老師,你的手怎么了?你一整晚都在看你的手!彼闷娴膯枴
“你怎么知道我一整晚都在看我的手?”他反問。
“我……經過窗邊時,不小心看到。”偷窺,還不打自招,她真笨。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回到臺灣,還選擇在這偏僻山上居。俊
猛搖頭。“不知道,不過你說我就知道。”謎底就要揭開,真令人興奮,說不定她是第一個知道真相的人。
將視線再度栘回手上,他輕嘆一口氣,“我的手沒了知覺!
聞言,夏瑞希倒抽了一口氣,忙不迭將他舉高的手抓下來猛摸,“老師,你的手沒了知覺?”她看著他,纖細柔荑緊握他的大手!霸鯐@樣?你的手有受傷過?”
黑眸微凝。她有必要這么緊張抓他的手猛摸,害得他想談“沒知覺”這事都覺得沒立場,因為被她一摸,他的手非但有知覺,還泛濫成災。
“沒有!背榛厥,免得泛濫成災的知覺爆炸,一發不可收拾。
握著酒瓶,欲倒第三杯酒,今晚,他好想找人聊聊心事。
“老師,我幫你倒酒!睘榈么鸢,夏瑞希獻起殷勤。
酒入喉,盯著眼前一畦菜園,他娓娓道出,“我的教授曾說過,當一個專業的服裝造型師,首要的條件就是不管男模女模在你面前脫光光,你都得心如止水,面不改色!
她點頭。他早做到了不是嗎?把她脫光光,他一點遐想都無,真不知是他忍功太強,還是她魅力不夠,哼,反正她是不會承認后者的。
“不到一年的時問,我已克服內心害羞和其他雜亂情緒,真正做到對佇立在我面前的赤裸人體無動于衷!
“那很好!彼虢o他拍拍手,別說一年,十年她也無法“眼睜睜”面對別人赤裸裸的身體,而且還面不改色。
“可是,我的手對人體卻沒了感覺……”茫然盯著大手,他喃喃低語,“任何人溫熱的身體在我摸來,都和一具具塑膠人臺沒兩樣!
也包括她?真是聽了令人沮喪的內心話。
原來她曼妙的胴體在他心里、在他手里,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塑膠人臺?想她第一次來此,誤將他當變態色狼,還真是太“高估”他了。
看他一眼,她暗自倒抽一口氣。如果他對人體沒感覺,那他該不會相對的也……不、不舉?羞。
看看他,身材和面貌都是一等一的優,如果真的不……不行的話,那真是……欸,可憐!
她充滿同情的看著他。一個男人遭遇這種事,心情一定很不好。
霍天雋想再倒酒,卻發現她雙眼布滿同情的凝視他。
“或許外人會覺得這就是服裝設計師對人體知覺達到的最高境界,但你一定知道這不是。”所以她才會同情的望著他。
他替自己倒酒,瓶口對上她的空酒杯,頓了下,用眼神詢問她需要續杯否?
她點了頭。一點雙關?不,她只是點頭讓他幫她倒酒,并未認同他說的話,因為她,壓根不懂這些……
汗顏呀,雖然她也是學設計,但大部分時間她都忙著當時尚女王,沒被當掉是因為她媽咪的面子太大,再者,她媽咪設計服裝作品,也沒像他一樣動不動就脫光人家的衣服呀!
所以,什么對人體知覺的最高境界那些,在她聽來猶如“鴨子聽雷”——有聽沒有懂,完全是一頭霧水。
“那,老師,你摸其他東西有感覺嗎?譬如,摸酒瓶!彼嫠械浇辜,如果手完全沒知覺,那應該是生病了。
他莞爾,“當然有!
“那還好。”她安心多了。
他舉杯邀她共飲,她樂得與他干杯。他的手沒有完全失去知覺,這是一件很慶幸并值得慶祝的事。
“我的教授以我為驕傲,他說我達到他無法達到的境界,可是我自己清楚這事對我而言越來越困擾,我不敢告訴他他引以為傲的事卻是我的困擾……”他低首輕喟,“直到我在巴黎遇見一位華裔的禪學大師,他并不是很有名氣,也不懂名牌時尚,更不懂服裝設計,但和他聊天,總讓我獲益良多!
“禪學大師啊——”她從未接觸過這類人物,很好奇想聽,可是她怎覺得自己有點頭暈。
霍天雋彎身拾起一個小泥塊,往菜園彼端丟去,仿佛欲將困擾他多年的事拋得遠遠的!坝刑煳液瓦@位禪學大師提到這個困擾,他要我放下、放空,找回最初對服裝設計的熱情!
“老師,你當初想從事服裝設計的主因是什么?”她好好奇,挪開酒瓶和杯子靠近他,頭依舊暈暈的,索性藉他結實的臂膀一靠。
“你想聽?”他并未覺得她的舉動有何不妥,和曾經刻意接近他的女人比起來,她依偎的動作自然多了。
“當然!彼隣奚S金睡眠時間陪他喝酒,難得他今晚話這么多,不一次把他的內心事全聽完,就太不值了。
“其實沒什么主因,充其量就是興趣。如果真要說有什么特別事件讓我對服裝設計感到興趣,也許就是小時候的那件事……”
“什么事?”她張大水眸,不知為何,她對他的任何事都倍感好奇。
“小時候我家有養兩只狗,那時我家很窮,冬天寒流來襲,我姊怕懷孕的母狗身體撐不住會凍傷,偷偷拿了她的棉被給母狗蓋,我媽知道后氣得把我姊打了一頓,還把棉被拿走,我姊一直哭,除了被打痛,她哭也是擔心母狗沒衣服穿會凍死。
“我爸說狗很強壯不會凍死,可是我姊還是覺得母狗沒衣服穿很可憐,那時我家的菜園甫收成,園里很多剝掉的高麗菜外葉,我爸隨口說了一句叫她去把菜園的葉子撿一撿,把母狗包一包當衣服穿,雖然葉子并不保暖,但有總勝于無。
“于是我姊拉著我一起幫忙撿葉子,將葉子縫了一層又一層,給母狗當衣服穿,我想,也許就是這件事啟發我對服裝設計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