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牧、的!”
通常房凌光找上牧大的開場白就是這三字。如果是以前,冬湘宜只會縮頭,反正炮頭不是對準她,牧大又接招有數。
但自從上次牧大交代過,她的反應就不同了,起身擋人!胺恐骶,牧大在講電話!
“講電話又怎樣?我有事找他!”
冬湘宜縱使頭皮發麻仍不退縮!罢埖纫幌,讓我看看他講完沒!
“這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新規矩?”房凌光火大了。
冬湘宜不會笨到去提襄知小弟,只在筆電上按了幾鍵。“對不起!”
將近一分鐘,她跟房凌光就這樣隔著桌子對看,回覆終于來了,她說:“房主編,對不起,現在可以進去了!
如果是在以前,房凌光絕對沖進去再說,但被那小毛頭訓過后他對下屬不再硬來,大概是不甘心再被指正。
門被甩上,冬湘宜喘了口氣。對于自己膽子忽然大了起來很是意外,不知是不是被襄知小弟感染的?
房凌光見牧洛亭頭也沒抬地看著文件,一把拉過椅子坐下。
“姓牧的,你在搞什么?”他瞪著牧洛亭。
牧洛亭挑眉!皢柧唧w一點。”
“那個小美工。”
牧洛亭抬頭直視他,等待。
兩人對峙著。房凌光知道自己是在試探老友,很快又放棄,他脾氣太直,心眼就算再怎么拐也拐不過姓牧的-還是挑明吧。
“你從哪里找來那小子?”他口氣很沖!芭銮捎龅降。”
房凌光很難相信,但老友還沒騙過他。“是試用還是重用?”
“有差別嗎?”
果然探不出什么,房凌光挫折地抿嘴!斑@次情人節你自己攬過來,是對著我干嗎?”
牧洛亭給他的眼神寫著“無聊”兩字。
房凌光火氣又上來!皼]有理由,我不放手!”
“你跟新人處不來!
這是不爭的事實,不只這一次,而是向來如此。房凌光辯駁:“那是他們太笨!”什么事都會出差錯,這一行的素質愈來愈低了,一定是學校沒教好!
“襄知笨?”
房凌光一時接不上。那小子目中無人,但絕對不笨,不然也沒辦法教訓上司。對了——“和上司杠上不叫笨叫什么?”
“那你搶?且覚C會修理她?這期大刊沒時間讓你搞私人恩怨!
房凌光又被堵住,忽然有種似曾相識感——那小子跟姓牧的居然是同類,讓人吐血又無法回嘴的那一類人種!
“那這期到底是做什么主題?該不會連對我都要最高機密吧?”
“愛的多面向。”牧洛亭簡單說。
說得很籠統,但房凌光忽然安靜下來,想到剛才看到襄知所畫的封面圖。
“你想出來的?”房凌光問!安皇。”
“那是誰?”不可能是那個小毛頭想出來的。毛都沒長幾根的人,懂得什么愛情?但房凌光心中又一頓——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的想法,能用畫筆那樣深入表達出來嗎?
難道……真的完全是襄知自己的創作?
“不管哪期專刊,都是我們NOW!整個大家族創造出來的。去年的?y道都是你一人的功勞?”牧洛亭淡然說道。
“少來!你明知我問的是什么!”房凌光反駁,“所有參與有功的人,名字當然會列上!但那小毛頭的東西我看見了,那不是什么插圖美編,是原始創作!”
“很好。那你對這一次的?瘧撚行判牧税?”牧洛亭低頭看文件。
又被堵住了。房凌光還有一籮筐的問題,但要從何問起?姓牧的專業判斷,他難道真有什么疑問?其實并不是,他只是想知道有關那小毛頭的事情而已。問題是,他干嘛對那小子這么有興趣?他日理萬機,對菜鳥尤其沒耐心,什么時候對哪個多看一眼了?就算那小不點有兩下子,又有什么好激動的?社里人才濟濟,不時招入新血,慕名想擠進來的實習生更不知有多少,NOW!可是睥睨同行的龍頭雜志!
房凌光胸中堵得難受,但既沒理由問東問西,更沒理由亂發脾氣,最莫名其妙的是,自己顯得很奇怪。
心中一悸,房凌光掉頭大步走出總編辦公室。
牧洛亭把手中鋼筆一丟,靠向椅背,目光定在剛關上的門板。
自己是在打太極,他心里非常清楚,因老友的反應很反常,這教他格外戒備。她的光芒,即使她再怎么特意藏鋒,仍舊掩蓋不住嗎?
***
下班尖峰時間,人來人往。
牧洛亭背倚著墻,戴了墨鏡,盡量低調,但過往的人仍對這個外表出色的男人多看了兩眼。
“襄知!蹦谅逋た此哌M“安心親子中心”所在的大廈,微笑站直身子,摘下墨鏡。
襄知收住腳步。牧洛亭在她眼中尋找不耐或排斥的表情,看到的卻是一絲迷惑。
很好,他寧可是迷惑!坝譀]加班?”
他從十天前跟隨她到這里以后,就沒加過班了。來“安心”已經變成牧洛亭每天最期待的事,連被一群小觀眾要求畫畫、唱歌、跳舞、彈吉他、玩游戲,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上場。從小就優秀,像個小大人,家族里沒什么年幼的親戚,他跟孩子相處,不能靠經驗,只有靠摸索,雖然有些格格不入,但這些孩子似乎不介意。
最大的定心九,當然是襄知。很奇怪,有她在的地方,他會心跳不正常,但又覺得靠近她就能……安心。他不禁又微笑,這地方還真取對了名字。
上班時她從不找他,他當然只有來這里堵人,牧洛亭這樣堂而皇之地想。
不過這種吊兒郎當的話,在她面前說不出口,她是對言語很看重的人。
“我不想加班了。”他說。
她揚眉。
也難怪她會奇怪。他素有工作狂之名,她大概在公司聽說過,周一到周五他在公司留到半夜不算什么,周末也一樣上班,可謂全年無休。
牧洛亭解釋:“我以前沒有更好的事做,工作就成了習慣,但現在我寧可來這里幫你!
“你已經幫了大忙。”
牧洛亭嘆息,原來她還是知道了。“胡小姐告訴你的?”
“謝謝你!
“不必。我很高興能幫上忙!彼涿璜I,將“安心”未來兩年的資金問題解決,雖再三交代不要告訴襄知,仍然藏不住身分!耙驗槲遥俊
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牧洛亭看著那雙既清澄又深邃的大眼!笆。但我也喜歡這些孩子!
是真話就行,對不對?他知道她雖然敏銳,心卻是極度柔軟的,對他是防備而非苛刻。
“給的人最不希望的,是給接受的人造成任何壓力,”他輕聲說,“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不會因此期待什么!
半晌她頷首,轉身。他心雀躍地跳——她接受了他的幫助!他一直擔心自己太過唐突,以她的個性有可能會強烈反彈,現下她卻讓他安了心。
“等一下帶你去吃一家便宜好吃又大碗的拉面好不好?”他一口氣問。
自己真的很沒救,一點鼓勵就會想得寸進尺,好比他手下女編輯常寫到的“A型強勢男人”,卻是忍不住。
“當然沒吳叔的東西好吃,但比較近,而且你介紹給我好地方,我當然也要回報……”他不自禁開始解釋。
“好。”她沒回頭。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如此纖細,他本能又松開,她停步看他。
“真的?”他問。
她微笑。他的表現一定是奇怪到好笑,但能看到她的笑容,就什么都值得了……那是一種終于看到他、又靠近了那么一點點、很淡卻很真的笑容。
那樣地美,使一向對美人免疫的他也失了神。
第一次慶幸她選擇變裝,向世人藏起那美絕的姿彩。
吃飯是件很不浪漫的事,可是很家常,所以對牧洛亭來說,跟別人一起吃就變成很特別的事。
他習慣叫外賣,吃飯時手上還在審稿,吃什么通常不記得也不在乎。他不跟人吃飯,大半是因為放不開手頭上的工作,完全沒個定時。
應酬,在他眼里不算吃飯,還是工作。
現在有了襄知,工作忽然擠不進他腦袋里。這家拉面店是派克帶他來過的,他會特別記住,是因為派克曾說這里是他和老婆定情的地方。
記得他還取笑派克,說這種既便宜又不精致的食物,虧嫂子心好,居然不嫌棄。
“只要我喜歡的,她都愛屋及烏。”派克非常自得。
那時牧洛亭只是笑?磁匀饲槭拢缤湃胨s志里的文字圖案,只是有趣、欣賞而沒有妒意。
原來,事不關己,只因對的人還沒出現。
對不對,也不是他說了算;但人的心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主宰?他只能繼續探究下去。
“好吃嗎?當然,不跟吳叔的比!彼麊枴O逯詵|西很專注,跟她做其它事情一樣。細長手指有力地夾著筷子,不是男孩式的大口啖食,也不是淑女風的細嚼慢咽,倒有些像在研究食材和做法。
“手工,很Q!
“是嗎?”牧洛亭再嘗一口。什么美食到他口中都有浪費之虞,因為他無心于此,F在他學她,把心勉強稍從她身上移開,放在口中的味道上。
“你很奇怪。”
他失笑,因她又這么說。除了派克,還沒人當面這樣說他,不過派克通常是用比較夸張的字眼,譬如“你很沒救”之類的。
“怎么個奇怪法?”他真的很好奇,她思路犀利,而若有一事是他現下最關心的,就是她對他的想法了。
“鉅細靡遺卻失焦!
他咀嚼她話中的含意。他自認眼光銳利,別人易錯失的細節也不會漏掉,但別人在意的事他卻不見得上心。“什么意思?”
“略過大事,卻無緣無故注意我!
吃東西是大事?而對她是“無緣無故”?他搖頭,“小知,你就是我最大的事!
她的眼睛似乎在細讀他,他希望自己是比拉面更能引起她興趣的事。
“你為什么愿意跟我出來?”
她沒有眨眼。“你沒有不純的心思!
他差點岔了氣,還好口中面條剛吞下,不至于“噴面”。他的心思……他心里熱烘烘的。如果真要用最白的話說,他對她的心思一天比一天變得更濃烈而炙燙,一點也不純!靶≈
她偏頭繼續看他!昂⒆觽兿矚g你!
原來是過了孩子那一關,才能過她這一關。他忽然覺得自己該說清楚,不能蒙混過去,“我對你的心思——”
“你不會傷害我!
他心咚了一下。他們初遇的情景又回到心頭,那是因為一個男人傷害了一個女人的心,而她要討回公道。
“我用我的生命保證!彼麌烂C地說。“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圍內。”她又說。
在你可以控制的范圍內,你不會傷害我。這是她整句話的意思。
他怔住。她的眼光澄澈,沒有懷疑,但也沒有盲目的信任。“可以做朋友!彼f。
他一時無法接口。做朋友!她愿意和他做朋友!他心中起伏翻騰,不知道究竟是開心還是失望。
有一點他很確定:做朋友,對她而言是大事,因為如此才這樣告訴他。
“好!彼嵵氐卣f:“是朋友了。”
他很榮幸能做她的朋友,這是得來不易的友誼。天下之大,多少人擦肩而過,或對不上頻率。
她為他開了一扇門,他會很誠懇地走進去,即使只是讓他稍稍駐留,他也想緊緊把握住機會。
他伸出右手示意要跟她正式握手,達成“朋友協議”。她看著他的手!澳悴幌矚g碰女人!
她注意到了!他遇上女人時總是巧妙地以各種方式隔開肢體的接觸,對方往往沒有察覺。她一定是在襄依也在場時注意到的,他驚嘆于她的觀察力。
“你已經碰過我兩次!
他咽口氣,鉅細靡遺的應該是她吧?還會實事求是地明白指出。即使臉皮最禁得起考驗的他,因為事關她,還是有點赧然。手心發熱,他沒有收回手!斑@告訴了你什么?”
她微笑。“這告訴我你可能真的喜歡男人!
“你看過我碰男人?握手不算!
“沒有。”她想了想,“那這告訴我,你不是普通的怪!
他忍不住笑,手更伸向前,她終于回應,他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纖手。自己手心似乎在強烈脈動,他在發汗前趕緊松開她。“好好地吃!彼匦屡e筷。
他很受教,學她用心吃面。他從來不知道,吃拉面是這么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