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前,伸手撥開那支抵住賀明胸口的樹枝,道:
“你這人倒也有趣,居然還能出口成章。上過學堂嗎?”
“沒!毙≡茖渲Φ衷诘厣,回答得干巴巴。
“你的談吐可不像沒讀過書的樣子!
“讀過佛經!毙≡普f道。
“佛經里幾乎都是難字,你看得懂嗎?”賀元也不知道自己干嘛會想跟這個村童說話,可能是……干等在外頭太無聊了,才會愿意與村童扯閑話吧,不然平常他連身邊的貼身丫頭都懶得搭理的。
“呸,一個村童,連蒙書都沒讀過,又怎么能讀佛輕,胡吹大氣。”賀明輕蔑道。
小云看了看他,沒應聲。
“哈!沒話說了吧!”
他的挑釁,小云連白眼都懶得施舍一枚。抬頭望了望天色,仍然不見半點日光,甚至更陰沉了些,可別是要下雪了。感受著肚子饑餓的程度,她想,大抵快要中午了吧,那她可得快些回廚房里去。后院幫廚的人多,飯食又比庵堂里可口好吃,她要是去晚了,怕沒能有足夠的剩飯讓她吃飽呢。
“喂!你啞啦?沒聽到本少爺在問你話嗎?”賀明等了一下,終于確定自己被這個無知村童給晾在一旁無視之后,既不可思議又怒火叢生,聲音更大了。
小云只想著回去吃午飯,于是繞過這個暴跳不止的“本少爺”,緩緩往回程走;但還沒走幾步,就被那個“本少爺”給攔住了。
“別擋路!毙≡坡曇暨是平平淡淡,她得省點力氣,背上沉重的柴擔,以及空空如也的肚子,讓她下意識減少身體的活動量。像這個笨蛋這樣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白費力氣的,就會很容易餓。
“什么叫別擋路!你沒有回答本少爺的話就別想走!”
“什么話?二小云不記得自己有理會他啊。
“方才他說你連蒙書都沒讀過,不可能會讀佛經。你沒回應他!辟R元跟了過來,站在兩人中間,一副和事老的模樣。
不過小云覺得這個頭目比較像在看戲打發時間。
“他想要我回答什么?”好吧,如果可以盡快擺脫這個笨蛋,她不介意用最簡略的話來打發他——只是說一點點話,不會被傳染成笨蛋吧?
“你這什么態度!你一直看著阿元干嘛?想攀附。∧阋才!是本少爺問你話,你給我看過來!”賀明覺得自己高貴的自尊心被到傷了,更加氣急敗壞起來。
小云微微瞥了眼樹林里的人,暗自計算了下總人數——約莫十來人。好吧,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勉強讓自己理會那個笨蛋一下。
“我是沒上過學堂,但我識字,看得懂佛經!
“胡說!佛經那么難,你這小子怎么可能看得懂!”
“佛經里的字沒有比‘丁’字難多少!蔽淖置媲埃肿制降。小云從三歲被教著在地上寫字時,就覺得每個字的難度對她來說都一樣。
“丁字才兩筆,再簡單不過!拿來對比佛經里的經文,怎么類比得上!”
“對白丁來說,文字當然都一樣。”這時在一旁看好戲的趙玥也不甘寂寞地加入了討論。很是輕蔑地以眼尾掃了眼前的鄉野村童,立即移開,像是怕眼睛被什么臟東西污染也似!拔铱此揪筒蛔R字,全是唬你的。就你好騙,還在這兒較真!
“你說你識字,識幾個字?”賀元倒是覺得這村童應該是識字的,但識得的字還不足以讓他看得懂經文就是。
“你騙我!你明明不識字對吧?!”賀明一副被欺騙的悲憤表情。
小云看著三個一身貴氣逼人的男孩圍著她自言自語自作定論,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嘆了口氣道:
“所以,你們只是要我回答‘我不識字’是吧?好,我不識字?梢宰屢蛔寙幔课业没厝チ。”
“你這是什么態度!別太張狂了!”賀明覺得這個村童真是膽大包天又不知好歹,居然始終一副很不耐煩他們,好像他們正在討論的一切都很可笑似的。他堂堂鎮國公府的小少爺,竟被下等人如此錯待,教他怎么忍得下這口氣!
小云見這個笨蛋又激動了,那只白白胖胖的手指又朝她鼻子靠近,她只好將拄在地上的樹枝又橫起抵住他胸口。
“男女授受不親!彼嵝阉
“我說過我不是女的!”賀明終于像個女人一樣地尖叫了。
小云覺得有點苦惱。為什么她終于有對象可以說點文氣的話,卻總被曲解呢?雖然她身上穿的是阿爹以前的衣服改小的,她的頭發也才長出兩寸,但她現在戴著氈帽啊,總不會被當成是男孩兒了吧?小芳明明說她長得像她阿娘,而她阿娘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婦人,那么,她理所當然也是一個好看的女孩兒啊,怎么這些人卻堅定地把她當成男孩兒看待呢?
這些富貴人家的孩子,不僅笨,眼還瞎呢。
“嘿,被拆穿了就想逃嗎?我們這些爺兒們可不是你想唬弄就唬弄的!壁w玥唯恐天下不亂地說著。
小云皺著眉,偏了偏頭,目光在三個少爺間打量。問:
“你們這是要打架?”依照小歸村村民說不通就打的慣例,她想,六歲才開始跟人打架,或許是有點晚了,但畢竟是個開始,試試也好。
“打架?你也配!”趙玥上前推了她一把。
小云本來背在背上的柴枝就十分沉重,好不容易維持著平衡,被這么一推,便不由自主往后跌倒。
“趙玥!”賀元阻止不及,帶著絲不悅的火氣喝出聲。
“你推他做啥?!”賀明也被驚了一下,瞪向趙玥。
“少爺,您怎么自己動手啦!要教訓這種野孩子,讓小的來就好。瞧瞧,您手都臟啦!”一名家丁大呼小叫地跑過來,抽出一條錦帕,十分狗腿地捧著自家少爺的雙手擦了又擦,像是上面沾了多少臟東西似。
“滾開!”趙玥同時被兩人喝斥,一時有點朦,回神后立即抬腳把家丁踢開,并連忙對賀元解釋道:
“阿元,這家伙對你們出言不遜已經大不敬,竟然還企圖打你們,簡直大逆不道。我氣不過,才會出手教訓的。我、我也只是推一下而已啊,又沒揍他。”
“自降身分!辟R元冷哼一聲,不再理他;轉頭看著蹲身撿拾散了一地柴枝的村童,問道:“你沒傷著吧?”
比起受傷,小云比較介意的是——
“袖子破了。”她跌倒時,是往后摔在柴枝上的,左臂的衣袖被一根樹枝給勾破了個口子。
“手臂有傷著嗎?”賀元半蹲下身,下意識伸手要拉過“他”的左臂看。
小云往后一縮,道:
“沒事兒!笔直畚⑽⒋掏,就只是擦破一點皮。
賀元其實也不想碰他的——畢竟這村童一身灰抹抹的補釘衣著,就跟乞丐差不多了;雖然聞不到臭味,卻也讓人忍不住去想這衣服不知道幾年沒洗過了。只是,當他蹲下身時,就直覺那樣做了。若不是被躲開了,現下自己干凈潔白的手,肯定已經落在這滿是補釘的衣服上了。
但,他不想碰是一回事,被躲開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躲什么?”不爽地問。
“哈!我打賭,他一定同樣回你一句男女授受不親!辟R明也蹲過來說道。
“你就非得有人跟你一樣被錯認為女孩兒才滿意是吧?”賀元橫了賀明一眼,見賀明縮了縮脖子,才轉回頭看著村童!皢柲隳!你再敢回一句‘男女授受不親’看看!
小云將柴枝再度捆實了,也不急著背上,反正一時脫不了身。若是打發不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她想走可沒那么容易。
“不給摸不行嗎?”小云再懶得使用文氣的字句了。
“喝!你居然敢嫌棄!”賀元覺得不可思議。“就算你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人多勢眾的,你就不怕?”
“為什么要怕?你們要殺人滅口嗎?”小云問。
賀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有點無力,跟這村童說話滿累的,偏偏旁聽的話又覺得有趣……
“我們沒有那么無法無天!
“你不是應該說‘我就是王法’嗎?”
“我為什么應該說‘我就是王法’?”雖然答案肯定是他不想聽的,但就是忍不住要自虐。
“戲臺上的富家惡少都是這樣演的!毙≡坪闷娴乜粗R元!澳阍趺床徽罩f?”
“我為什么要照著說?”賀元撐起一肘托住下巴,繼續以無力的口氣反問。
“你照著說完之后,他們——”指著不遠處的那一群家丁護衛丫鬟們!熬涂梢詻_上來為惡鄉里了!
“你們這里的戲班子都演的什么?”
“就演你們這樣的!毙≡婆呐耐壬险吹哪嗤,邊說邊起身。
賀元也跟著起身,發現這村童還真矮小,不知道有沒有五歲?
“還有需要我回答的嗎?”真的得走了,肚子餓極了。
賀元見這村童正要扛起那捆樹枝,好奇地上前一步,扯著繩子一頭拎了挎,發現還真沉。
“你是慎嚴庵的人嗎?”
“不是!毙≡茖⒗K子扯過來,套進自己雙肩;一使勁,再度背了起來,繞過賀元,走人。
“喂!你就這樣走啦?”賀明叫著。
不然咧?小云沒有理會他們,既然沒人擋著,她便加快腳步,在濃密的樹林里左拐右繞,很快便消失在那群人的視線里。
許久,趙玥見賀氏堂兄弟仍然默默望著那村童消失的方向沒有動作,忍不住開口道:
“就這樣放過他。俊
“不過就是一個招惹來打發時間的村童,你還想怎地?上賀明朝趙玥翻白眼。
賀元抬頭看向天空,伸手接住幾片雪花,道:
“走了,回馬車里去。柯銘也該出來了!
在那群衣著鮮亮的人們離開兩刻鐘之后,原本應該早就離開的小云,卻從另外一頭回到這兒來。
她的目標很明確,就是先前那顆名為珍珠的小石子的落點。那時她腳尖撥著那顆珍珠,一邊應付著那個笨蛋時,就把珍珠給撥到草叢里了。那時可沒想要占為己有,只是很煩那笨蛋的態度,不想他好過而已。后來那幾個人忙著招惹她,問她一些笨蛋問題,根本忘記要撿回那顆小石子,她也就順勢應付,沒提醒他們忘了撿珍珠這回事。一通胡扯下來,她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覺得有趣,反正對她來說,目的達到就好,她得到這顆漂亮小石子啦。
既然他們忘了撿走,那她自然不介意“收留”這顆珍珠。這種白亮亮圓滾滾的小石子她從沒見過,還滿好看的呢。
反正這樣陰沉的天氣,中午過后肯定會下大雪;他們這兒一下起雪來,都是幾個時辰下個不停的。要是那些人回去后才想到這顆小石子忘了撿,回轉過來,也沒得找了,全被雪蓋住了。
如同小云料想的,中午過后,整個無歸山就鋪上了一片雪白,更下起了雨,直到晚上都沒有停過,泥澤滿地,寸步難行。早上熱鬧過一陣子的樹林里,接下來幾天都再無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