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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妻安樂(上) 第八章 艱難的抉擇(1)
作者:千尋
  這天,孟孟在森林中到處奔跑。

  不管是村子里或森林里,魂魄幾乎都被渡化光了,僅存稀稀落落的幾個小鬼,但都問不出鳳天燐的下落。

  她又驚又急,滿肚子的復雜情緒沒人可以說,只能逼自己一心想著——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盡快回去,他必須、必須放棄兩人的約定,必須忘記這段曾經……

  醉澀溢滿胸膛,她告訴自己沒關系,她要求自己豁達,她不斷對自己說,這就是人生,充滿驚喜也充滿變教。

  所以真的沒關系。

  黃昏時分,孟孟回到村子,宴席已經擺好,只差她這個主角。

  她很煩、很煩,但她習慣委屈自己成就別人,所以她還是去了,勉強壓抑傷心,勉強扯出笑意,勉強地因為別人的髙興而高興。

  許是連老無爺都看不過去了吧,席宴開始沒多久,無上烏云密布。

  經驗老道的農夫大喊一聲“大伙兒快吃啊,眼瞅著就要下雨了。”

  于是一場預備吃上兩個時辰的晚宴,大伙兒呼嚕呼嚕地,不到半個時辰結束。

  孟孟還沒到家門口,雨已經淅瀝淅瀝地落了下來,雨勢不小,轉眼就把人給澆個透澈。

  楊叔、妞妞、于文謙……大家分頭回房打理自己,孟孟也回到自己院子,然而這時,穿過雨幕,她看見了站在廊下的鳳天燐。

  她的心彷佛被狠狠地掐上一把,痛得她擰眉,痛得她哀愁了表情。

  他沒有淋雨,可是看起來比淋了雨的孟孟更狼狽。

  這一刻,孟孟腦子頓時被抽空,無法思考,只能任由直覺帶著自己向前走。

  她加快腳步朝他飛奔,也不管有沒有人看見,就是要撲進他懷里。

  孟孟的反應讓鳳天燐在瞬間做出決定,于是他笑了,不再狼狽,展開雙臂迎接她的擁抱。

  被雨淋濕的身子感覺不到寒冷,她很快樂、很開心,好像為自己舉辦的宴會現在才正式開幕。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不需要特意安排,不需要夸張設計,只要他在,幸福便在。

  把頭埋在他懷里,她急急忙忙說:“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好久,整天都在村子、山上到處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后悔讓你渡化那么多的鬼魂,害我連個可以問的鬼都沒有!

  她的埋怨融化他的心,憋了滿肚子的怒氣消弭于無形。

  那些怒氣是針對于文謙的。

  沒錯,他就是個古怪、脾氣特壞的家伙,看不得孟孟和別人親近,她只能是他的,不可以轉移注意力。

  什么?太霸道?對啊,還不曉得嗎?這就是他的特色!

  鳳天燐勾起她的下巴,鄭重地說:“以后不許把目光放在于文謙身上。”

  “好。”孟孟回答得干脆。

  她拫醒自己,以后和于文謙對話,視線焦點要落在他身后,即使這樣子……很奇怪。

  “用最快的速度把金針之術教會他,然后把他踢出賀家大門。”

  這話很不講理,但她知道他已經為自己考慮了,考慮她害怕欠人恩惠的心情,考慮她對于叔的承諾。

  孟孟用力點頭,“好,一定!”五官冷硬的線條軟化,笑容之間多了幾分得意,他說:“你說到做到,那么,我說到的,也一定會做到。”

  他說到的……是指他要留在她身邊一輩子,一起去投胎、一起過奈何橋,一起大鬧孟婆的事嗎?

  他斬釘截鐵的口吻讓人好窩心,可是……她怎么能夠讓他如此?他還沒有死,他是髙高在上的三皇子,這樣的人物,她不行、不會,也不敢留下。

  孟孟想開口,但楊嬸的聲音傳來——

  “唉呀,小姐,你怎么在這里吹風?快快進屋,我給你拿熱水來了!

  孟孟退開兩步,朝鳳天燐做了個可愛的鬼臉,而后將楊嬸迎進屋里。

  待楊嬸放下水,孟孟說道:“楊嬸,時辰不早了,你先休息吧,我也要睡了,濕衣服明兒再處理!

  “我知道,小姐今天肯定累壞了,早點歇下吧。”

  送走楊嬸,孟孟快手快腳地在屏風后頭換下衣服,打理好自己后,她走出來,拉起鳳天燐的手說:“我有話要告訴你。”

  他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好,你說。”要說可以,得用他想要的姿式說。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叫鳳天燐,是當今圣上的第三子,你還沒有死……”話說到一半,孟孟不講了,因為他眼底的慈憐,因為他臉上淡淡的哀怨。

  她垂眉不語,再抬眸時,輕聲問:“你已經知道了?”

  “對!彼淮蛩泸_她。

  “昨天你跑去靖王府?”

  “嗯,我跟著阿檠到皇子府,看到了自己,便想起了所有的事。”

  “那你也知道,太醫已經撂下話,說你再不清醒,便不會醒了!

  “知道。”

  “所以……”她吸吸發酸的鼻子,刻意把笑容扯開,弄得好夸張,“所以你是不是該把這個好處,送給最要好的朋友?”她指指自己。

  鳳天燐總是能夠看透她的心思、她的委屈,所以他聽出來了,在她指著自己說:“朋友”的時候,她心里是清楚的,如果他成為“三皇子”,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得斷了。

  他是皇子、她是大夫,這樣的身分之差讓他們兩人無法走在一起。隔開他們的不是距離,而是身分。

  她那么清楚,卻還要演戲,偏偏又不曉得自己的演技有多槽。

  他輕易地從她的笑容里看見悲傷。

  “怎不說話?不肯喔?這么小氣?!”她持續浮夸地笑著。

  她裝可愛裝得很失敗,雖然張大眼睛玩著手指,假裝自己很開心,可他就是……就是看得見她滿肚子委屈。

  見他不語,孟孟又說話了,“你不知道,今兒個你不在,皇帝下圣旨給了賞賜,我不過救下一個得到瘟疫的病患,皇帝就給我黃金、白銀,折合起來一萬五千兩,要是我救回一個太醫東手無策的皇子……

  天吶、天吶!那不得拿個八萬、十萬兩?到時我真要去把城南外那塊地買下來,蓋一大堆房子,從此當個收租的,這輩子都不愁吃穿了!

  鳳天燐翻白眼,胡扯,她根本就是對銀錢不上心的女人。

  她說那么多,他卻半句不應,害她只能一直笑著,嘴巴彎彎、眉毛彎彎,只是彎彎的眼睛里寫著憂傷。

  不想把這些哀傷給他看,她垂下頭環住他的腰,把自己塞進他懷里,“我的要求很過分嗎?”

  見他還是不回答,孟孟暗罵道這個槽糕的男人,不曉得讓一個女人自說自話是很沒面子的事嗎?

  她甕聲甕氣地繼續努力著,“我知道感情不可以用金錢衡量,仗著你的友誼拿好處是有些過分,但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人,對不對?”

  他依舊不回應,真的、真的很過分。

  她氣了,抬起頭噘起嘴,“你半句話不吭,我怎么曉得你在想什么?”

  問題剛出爐,他的唇便落下來,然后她的腦袋空白了,所有的知覺中,只剩下他的氣息。

  孟孟喜歡窩在他懷里,不喜歡離開,即使距離只有一點點也不樂意。

  他一向能夠看透她,因此他知道她害怕。

  不只她害怕,他也害怕,害怕分離,害怕身邊沒有她,害怕看不見、聽不見、碰不到她……這樣的日子,他無法想象要怎么過。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不曉得明天會不會出太陽。

  蜷縮在他懷里,感受他的手環在腰際的幸福。

  她想,人不應該太貪心,能得這段奇遇,她該知足,所以……她現在要想的,是用什么方法說再見,最美。

  “回去并不困難,但是再見你,很難。”一句沒頭沒腦、莫名其妙的話跳出來,她的思維跟不上他的。

  “什么意思?”從他懷里抬起頭,她看見他布滿憂傷的面容。

  “我不只見到阿檠,想起過去的自己,也見到一個人。”更正確的說法是一只鬼,只有官階的鬼。

  “誰?”

  “一個穿著身長袍的黑臉判官,他告訴我,我的陽壽未盡,若在三天之內回去,就能繼續當三皇子,否則……”

  “否則就再也回不去!泵厦辖酉略。她知道的,這事紀芳說過。

  他點點頭,“但我回去的話,會忘記當游魂時的所有遭遇!

  孟孟心跳彷佛停了幾下,緊接著怦怦怦怦地跳得亂七八槽。

  所有遭遇?他將忘記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嗎?忘記曾經許過的諾言,忘記曾經……喜歡她?

  她不想哭的,但她控制不住潸然淚下。她為自己很勇敢、很豁達,沒想到此時此刻豁達失蹤。

  感受到胸前小小的振動,鳳天燐知道她在哭。

  遺忘,是讓人重生的禮物還是懲罰?黑臉判官說:“當然是禮物,記得越少,阻止你向前沖的阻力越少,無知的人無畏!

  這話并沒有錯,如果忘記孟孟,清醒后的他會順從父皇、母妃的心意,結一門好親,收下一個富庶的封地,從此不再覬覦皇位的鳳天燐可以過得自在愜意,子子孫孫享受榮華尊貴。

  倘若記得呢?他會違逆父皇的心意,會抗爭鬧事,會讓母妃痛苦不安,也許最后,母妃會發狠殺死孟孟讓他生無可戀,一世痛苦,讓他再不甘愿也必須低頭妥協。

  生于皇家,長于皇家,皇權大過天,他比誰都清楚。

  他用最快的速度假設所有狀況,即使殘酷,擅長分析利弊的自己也能分析出——遺忘確實是個禮物。

  只是他不想收下禮物。

  不想收、不想痛苦,就必須抉擇,選擇要他的人生、身分、名利,或者選擇愛情。

  把那堆東西和愛情擺在一炔,誰都分得清孰輕孰重,這是根本不需要選擇的選擇,但是對他來說卻艱難無比。

  他掙扎、痛苦,狠狠地詛咒著,無比憎惡這樣的選擇。

  然而在孟孟從雨幕中奔向自己那刻,他笑了,也清楚了。

  有什么好痛苦的?有什么好選擇的?他當然要選她,選擇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

  鳳天燐在外人眼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少人羨慕他的際遇,殊不知這輩子的他過得凄風苦雨。

  母妃是父皇最寵愛的云貴妃,后宮爭寵,他必須有足夠的運氣才能存活,一群女人的手段陰謀,漸漸把他變成暴躁不安的男人。

  而他的外祖與舅舅是野心極大的政治家,從他出生那刻起,他就被灌輸著仇視兄弟、親情淡薄的觀念。

  他的人生沒有其它的目標,唯一的目標就是那把龍椅。

  父皇的疼愛與看重于他而言不是親情,而是成績努力過后、極力爭取而來的成績。

  他以為母妃與外祖家對自己的在乎出自親情,一直到后來才恍然明白,他只是他們向上爬的階梯。

  他存在的價值在于可以為別人爭取到多少權勢,而為了提升自己的價值,他必須在父皇身上使力。當孺慕之情成了手段之一,親情變得多么淺薄可笑?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是另有所圖,每個人面對他都戳著面具。不管他多惡霸、多令人討厭,大家還是對他馬屁拍不停,他越刻蕩、越惡毒、越以自己為中心,所有人就越懼他、怕他、以他所想去行事。

  他以為這是成功必備的條件,直到發現自己不過是別人成功的墊腳石。

  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成了某種手段,當他自以為的真心只是虛偽,重視感情的他在上官檠護著自己摔下山崖那刻,崩潰了。

  他不知道世間有沒有真正的親情、無私的關懷,他只曉得這輩子的自己過得真是可悲。

  阿檠曾對他說:“你太重感情,這樣的人,不適合坐那個位置。”

  他嚴正反駁過,“正因為我重感情,所以我必須為我在乎的人豁出一切!

  可事實上呢?他在乎的那些人,在乎的是他可以帶來的利益,而不是鳳天燐。

  于是他被“在乎的人”追殺,于是他被“在乎的人”說服,說服他相信大皇兄是自己一生最大的敵人,他必須竭盡全力滅了大皇兄,取而代之。

  真好笑,他竟然相信這件事,虧他自詡聰慧絕倫,到頭來方才明白自己愚蠢無比。

  紀芳說:“你被洗腦了,不是所有當皇子的都該為那個位置傾盡所有,不是所有皇子的人生都只能是爭奪,你有權力過自己想要的日子,你有責任讓自己自在快樂!

  他嘲笑紀芳婦人之仁,“當我坐上那把龍椅之后,皇權將會回饋我最美好的饗宴!

  其實紀芳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她精辟的言論讓他折服,于是他討好她、巴結她,可她對高高在上的他不屑一顧。

  他過去只有被捧著的分,如今捧著人卻遭人嫌棄,他心底多少有著埋怨。

  于是他忽略她的話,堅持得到皇權的人才是最終的勝利者,故意把她最在乎的阿檠和自己綁在一起,他拉著阿檠奔向那個目標。

  直到意外發生,他和阿檠墜谷,直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楚,為什么明明只在谷底待了將近三個月,京城卻已經過了一年。

  那一年世局改變,東宮確立,外祖一旌被殲滅殆盡,他失去競爭的條件,與那個位置相隔遙遠。

  突然間,他失去目標、失去喜歡的女人、失去朋友,失去那些圍在身邊拍自己馬屁的人,他鄭重懷疑人生還剩下什么?首經有個叫做晁準的術士向他預言——情愛最是傷人,權勢不過鏡花水月,不如歸去,清風伴明月。

  他很沮喪,貴為皇子卻什么都不能得到,那當皇子有什么樂趣可言?

  但……真的不如歸去?怎能甘愿!

  回首一世,他有過算計、有過競爭、有過成就、有過富貴,但……他從沒有真正快樂過,沒有真心被愛過、疼惜過。

  誰知他會成為一縷游魂,會遇上一個受盡委屈,卻老是鼓吹他付出、奉獻、無私……這樣行事才叫做正確的傻女人。哼!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向來只在乎自己、看重自己,要他無私,不如拿一把刀子往他脖子上割幾下。

  但正是這樣一個淡定、無私、傻到無以復加的女人教會他快樂、知足和幸福。

  他不是個沖動的男人,從不輕易允諾,可他卻承諾了自己的一世,愿意陪在她身旁,直到攜手至下一個輪回。

  說到就要做到,對嗎?

  對!這才正確,必須信守諾言,他要她的此生與來世,要他們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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