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觀旅懶洋洋地笑。程予樂這一笑，他才發(fā)現(xiàn)她有可愛的小虎牙，笑起來有點孩子氣。他幾乎沒見她笑過——至少不是對他笑。這是好的開始，他們除了針鋒相對，還是可以像一般正常人談話，讓他信心大增，三天兩夜之旅應(yīng)該不會糟糕。
“總之這樣不行，我們看起來太不像情侶，你要把看到蜥蜴的眼神收起來，換別的�！�
“換什么？”
“嗯，換成熱情、親切、渴望、充滿愛意、意亂情迷……”
“要對你做出那種眼神，我的眼睛會抽筋�！边�覺得反胃。
“喂，敬業(yè)一點，不是答應(yīng)要配合嗎？”
“我沒說不配合啊，可是真的很難嘛！何況這不能只要求我，你也需要做出那種眼神吧？你做得到嗎？”
“當(dāng)然。”有什么困難？
“好，那我們來練習(xí)，用深情款款的表情看對方五分鐘�！彼p手抱胸，凝視他。
他回望她，擺出寵愛的笑容，想象她是他的愛人，他深深摯愛她、他熱情迷戀她、他瘋狂熱愛她，他——他大腦空白，臉部肌肉僵硬。分明就不愛，他假裝不出來，才過十秒他就坐立難安，二十秒過去他如坐針氈，三十秒后他很想閉上眼睛。
他苦苦撐住，因為很勉強，表情有點猙獰。
程予樂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兒。沒想到只是四目相望，感覺會這么尷尬。她看得出歐觀旅也很勉強，他帥氣瀟灑的笑臉很快就變呆滯，沒多久濃眉開始抽搐，然后嘴角抽搐。在他整張臉失控之前，她別開視線，聽見他喘一大口氣，好像剛才被人掐住脖子。
“我有被西醫(yī)盯上的感覺�！彼l(fā)表感想，還五分鐘呢，一分鐘也撐不住。
“很抱歉讓你脆弱的心靈受到傷害了�！睔W觀旅嘲弄�！斑@個跳過好了，我們不要長時間看著對方比較明智。那還能練習(xí)什么？嗯，男女朋友避免會有肢體接觸……”
她眉毛挑得半天高�！斑@三天兩夜我絕對不跟你同床！”
“我也怕你想睡我好嗎？”他沒好氣�！拔也皇钦f那個，是一般的肢體接觸，男女朋友難免會勾肩搭背、牽牽小手，有些親密的動作，你——行嗎？”
“當(dāng)然�！�
“根據(jù)我們剛才的練習(xí)，我很懷疑你行。”
“這不一樣好嗎？一直瞪著對方看，都不講話，當(dāng)然會不自在，牽手又沒什么，我可以當(dāng)然你是……”訓(xùn)練良好的狗狗�！胺凑隣渴趾苋菀��！�
“不準(zhǔn)當(dāng)我是狗�！彼创┧南敕�。
我在心里當(dāng)你是狗你也不知道。程予樂聳肩�！翱傊�，牽手很容易，只是手拉手，就這樣而已……”說著，她伸手越過桌面，握住他的手。
乍然握住他，她微微一驚，男人的手通常比較大，他是手卻比她預(yù)期的還大。
他的手很暖，手指覆有薄繭，修長有力，和他的人一樣粗獷黝黑，和斯文完全絕緣。這樣的男人應(yīng)該給人威脅感，但他寬大的掌心卻讓她覺得很安全……
她最排斥、最處不來的他，竟給她安全感？怎么可能？她困惑，心跳變得有點快。
歐觀旅微訝，程予樂的手出乎意料地小，她手指不長，肉嘟嘟的，像小孩的手，肉感得令他莞爾。這樣的手，卻能畫出精華的圖，令他想到水族箱里胖胖短短、卻很靈巧的紅色金魚。她的手溫暖柔軟，對比之下，他的手很粗糙，像沒有處理過的粗劣皮革，包住一顆飽滿的小包子。
他抬頭看她，她表情略顯茫然，似乎被什么困擾著，他正要開口，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人走到他們桌邊，開口喚他。
“學(xué)長？”
歐觀旅和程予樂同時轉(zhuǎn)頭，一位公司新來的女同事胡雅涵，站在他們桌邊。
氣氛有點微妙，兩人不約而同甩開對方的手，迅速得像被燙到。
“你們也來這里吃飯嗎？”胡雅涵狐疑地看著他們。她和歐觀旅是同一所大學(xué)畢業(yè)，所以叫他學(xué)長。
“不是——呃，我們不是約好來這里吃飯，只是剛好遇到，順便聊一下公事�！背逃铇菲鹕��！拔蚁茸吡耍銈兟�。”她迅速換到別桌。
被人看她跟歐觀旅同桌還握手，好尷尬。胡雅涵從進公司，就對歐觀旅表現(xiàn)出莫大興趣，她可不希望被誤解什么，他應(yīng)該也不希望拿到大筆遺產(chǎn)的事傳出去吧？還是趕快避開為妙。
不過，和他握手的感覺不差，三天兩夜應(yīng)該不會太難熬，就當(dāng)是和他合作愉快的好預(yù)兆，希望他們能和平相處，趕快把事情辦完，早日放對方一條生路，真是功德一件，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對于胡雅涵好奇他和程予樂同桌的事，歐觀旅含糊帶過。他婉拒學(xué)妹共進午餐的邀請，買了個便當(dāng)，回公司去。
回辦公室的路上，沿途遇到不少同事，大家比往常更熱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些人還擠眉弄眼，拍他肩膀。
“世界和平啊，歐工程師！”
“歐老大，干得好，展現(xiàn)你男人的風(fēng)度，你真帥氣！”
什么鬼東西？歐觀旅莫名其妙。他回自己位子，開了電子信箱，信箱里有程予樂來的信件，他邊吃雞腿便當(dāng)邊看。她用字簡潔，顯然女人對于她沒興趣的男人，連多打幾個字都嫌累了她的指頭。
他非常滿意。選擇程予樂真是明智的決定，要是換成胡雅涵，就像把章魚放到身上，會被糾纏一輩子。
他開網(wǎng)頁，連到公司同事們的留言板，留言板是另一位工程師架設(shè)的，公司同事們喜歡上來留言，是大家凝聚感情的小園地，也是八卦消息的集散地。
一看到最新留言，他剛夾起的雞腿噗地掉在桌上。
竟然是一張他和程予樂在餐廳握手的照片！照片注明“大和解？？？？？”。一大堆問號，充滿看好戲的興奮。留言者是剛才也在餐廳的同事，顯然是用手機偷拍他們，迫不及待上傳到留言板，宣揚八卦。
他暗暗詛咒網(wǎng)絡(luò)的便利，難怪剛才遇到的同事跟他胡言亂語。
他放下便當(dāng)，迅速敲打鍵盤，三兩下進留言板，銷毀照片。
嗯，過關(guān)！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平靜，歐觀旅與程予樂交換彼此數(shù)據(jù)，讓對方背的滾瓜爛熟，沒人再提起培養(yǎng)默契，都覺得這樣的了解已足夠，再說工作很忙，實在擠不出時間。
直到連續(xù)假期的早上，程予樂已將歐觀旅的資料倒背如流，從他念哪一所幼兒園到他爬過哪些山脈，她都可以反射性地回答，想都不用想。
她對家人說，她要和同事小惠去旅游，父親和弟弟都沒懷疑。
一切準(zhǔn)備得很充分，但她還是有點緊張。
他們約再車站見面。一大早，天色陰暗，車站只有小貓兩三只，程予樂提早五分鐘到，因為要見人家長輩，今天她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
五分鐘后，歐觀旅開著他的吉普車出現(xiàn)。她發(fā)現(xiàn)他沒穿她買的衣服，發(fā)出質(zhì)疑。
“我買給你的Polo衫呢？”他覺得穿情侶裝更有說服力，要她去買，她買了，他干么不穿？
“我不想穿，你買那個黃色，穿起來好像檸檬�！�
也就是他暗指現(xiàn)在穿著黃色Polo衫的她像一顆檸檬，她火大�！笆悄阏f要買的�。 �
“我怎么知道你會買一件像檸檬的衣服？”他懷疑她是故意的。
“你很難搞耶。”
“彼此彼此，你也是�！�
他存心惹她是吧？她坐上車，他道：“開車到那邊要幾個小時，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要以情侶的方式相處，先練習(xí)一下。”
“喔。”
他撇著她一臉冷淡。“你是在氣我不穿你買的衣服嗎？”
“我干么氣？反正衣服是你出錢的。”
“那你表情不要這么冷�！�
“不是要練習(xí)情侶的相處嗎？我都這樣對男朋友的�！备阶�，對付吵架冷戰(zhàn)中的男朋友。是他先惹她的，討厭鬼。
“難道你單身�！�
她揚眉，甜笑�！坝心氵@種男朋友，我寧愿單身�！�
“有你這種女朋友，我也覺得單身比較好�！瘪R上就開始唇槍舌戰(zhàn)了。唉，他們果然搭不來。
“是喔，那我們現(xiàn)在就分手吧，你自己去見你爸，告訴他你早上和女朋友吵架分手了，所以你只能一個人去見他。拜，我走了。”她作勢開門下車，他馬上把她拉回來。
“好，是我錯了，我應(yīng)該乖乖穿你買的衣服。拜托，這三天兩夜我們好好相處，別吵架。”都要出發(fā)了，拜托別節(jié)外生枝。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演愛吵架的情侶，會更自然？”
這問題讓他忍俊不禁�！拔沂怯邢脒^，意見不合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們隨時可以吵起來，但是要像一對情侶，重點是表現(xiàn)愛意，不然我們只是兩個愛吵架的人。所以，”他潤了潤唇。“親愛的——”
“有嘔吐袋嗎？”她忍住做鬼臉的沖動。天啊，好肉麻！
“沒有�！彼笮Α！胺泡p松點，我們準(zhǔn)備得很充分。何況，我們同事好幾年都活下來了，才三天兩夜，我們不會殺了對方的。”
說不定會。她狐疑地想，暫時不說話，望向車窗外的填空。陰暗低垂，氣壓很低，山雨欲來的氣氛里，車子發(fā)動了，駛向未知的三天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