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月后——
花離正值二八年華,轉眼間,女大十八變,佳人娉婷、艷冠群芳,脫去少女的青澀單純,換上屬于女人的嬌柔嫵媚;雖然琴棋書畫樣樣不通,但憑藉著絕色的容貌、從來不笑的傳聞,與“花離是嘯天堡堡主厲競驍專寵的名妓”這樣的名聲,半年不到,便成為北方大城泉蒼城百花樓赫赫有名的頭牌花魁。
夜晚,華燈初上,百花樓正要開始一天的旖旎風情。
花離身穿一襲繡紋繁復的艷紫色絹質長罩,小露里面的淡紫色胸衣,再搭配珍珠緞面杏桃色長裙,看來風情萬種、艷麗絕倫;一頭烏黑的發絲戴上金花銀鈿,細致的珠串步搖垂落在她耳旁,隨著頭部的動作不時輕輕搖動、引人怦然。
她坐在百花樓二樓的專屬房廳內,百無聊賴的等著今天準備接待的客人。
真是無聊透頂——
每天、每天都是相同的過程——陪上門來見她的客人吃飯、喝酒、聊天;拒絕那些客人開出的價碼、拒絕他們提出的要求,再拒絕他們試圖硬來的態度,所以最后也總是相同的結局,她用暗器把他們一一驅趕出去!
這樣的事件每天都在上演,奇怪的是,她愈是冷若冰霜的對待那些人,那些人反而更是對她趨之若騖,真不知他們是喜歡被虐待,還是有錢沒地方灑,就是非得來這里討她的冷臉看!
但她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么意思,更糟糕的是,她根本等不到爹親的師父,更沒再遇到過認識她娘親的人——否則以她肖似娘親的容貌,肯定可以再追查到些許線索,所以她這十個月的時間等于是白費力氣又浪費時間,在百花樓的工作真的是……無趣到了極點!
唯一算得上的好處是,因為不能讓那些人發現暗器是由她所發射,所以她使暗器的能力日益精進。
也因為日子過得實在太無聊,她便把“綠時”內的暗器秘籍更加認真鉆研一番-一她相信以她現在的身手,雖然可能還是沒辦法讓鐘少樊那個笨蛋對她俯首稱臣,但也應該可以跟他打得不相上下。
不自覺輕嘆一口氣,想起那個笨蛋,她的心情其實是充滿了矛盾——再過兩天……再過兩天……那個大笨蛋就要回來了!
當嘯天堡內有事需要她時,她就會回去嘯天堡幫忙:而慕容秉?倳藱C向她提及鐘少樊的狀況。
譬如現在商隊走到哪里,完成了哪些買賣;鐘少樊的身體狀況如何,或者是他又救了什么人、做了哪些善事……
慕容秉睿簡直就是特意要讓她知道似的,總是鉅細靡遺的說給她聽。
在鐘少樊每次捎回來的家書里,也總會問到她是不是還在生氣,卻對她身在百花樓的事不加聞問……
哼!他不在乎就算了,她本就沒期望那笨蛋會對這件事有什么想法或是感覺……
不過那個笨蛋好歹已知道了她就是在生他的氣——回想起他離開前的那些日子,她已氣到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可當他出發前往江南的那一天,她就躲在堡里暗處看著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道路盡頭,當時她簡直是難受得恨不得立即向他飛奔而去!
“唉……”不知道他……好不好?
雖然可以得知他的消息,但沒真正看到人,她心中總是有種不踏實的感覺:但她對他的怒氣直到現在都還沒消——她可不打算就這么輕易的原諒他,更教她難以釋懷的是,他根本連她在氣他什么都搞不清楚!
“唉……”好想見到他,卻又非常不想看見他那種什么都不知道的呆愣樣!
好希望他可以變得機靈點……卻又深知如果他不是那種老實又呆傻的個性,她根本就不可能會傾心于他。
鐘少樊之所以是鐘少樊,鐘少樊之所以能緊緊攫獲住她的心,就是因為他是個呆子呀……
好想讓他知道她對他的心意,卻又非常不希望是她去告訴他的;好想……好想見他,卻又……好不想見他啦!
“唉……”
“花離小姐有心事嗎?”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神游。
不知何時,房里被領進一名客人,正癡癡的看著她。
她一抬眼,來人看起來就像是個浪蕩公子哥——長得腦滿腸肥,體力卻比一只雞更弱——這是她對他唯一的評價,大概用一枚暗器就可以打發掉。
她連回話都懶得應他,只是百無聊賴的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塵,簡直是當他不存在似的。
“咳,嗯!睕]得到她的回應,公子哥尷尬的干咳一下,“美人藏心事最是教人不舍,花離小姐若有心事,不妨說出來?在下雖不才,但多個人想辦法,總好過一個人獨自傷神。”
她媚眼一勾,斜斜看他一眼,“你要幫我?”
終于得到她的回應,公子哥興奮的直點頭,“當然、當然,無論是上山下海,我一定傾盡全力幫你的忙!
在他心想,一名青樓女子能有什么要求?無非是金錢罷了:憑他的家世、財勢,要多少錢都沒問題,最好是能讓她敞開胸懷,與他春宵一度,嘿嘿,而且……說不定他可成為第一個目睹她笑顏的男人。
“不必那么麻煩!彼龖袘谢氐。
輕抬纖指,對他下達指示,“現在,你站起來,對,站起來……轉過身面對門口,對,很好……然后抬起腳,就是這樣。往前走……打開門,對,你做得很好……走出去,就是這樣沒錯,然后替我關上門,記得不要再回來!”
公子哥站在門外,聽到最后一句話,這才發現自己被當成笨蛋耍著玩,臉色黑了黑,氣憤的轉身用力推開房門,“花離小姐,好歹我是付了錢來這里的,你這樣對待我,算什么意思?”
“老羞成怒了?”她還是一臉懶懶的神態。
公子哥臉又一黑,氣怒道:“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個妓女,擺什么架子?我告訴你,大爺我有得是錢,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嗤!”她冷嗤一聲,“像你這種人……連替我提鞋都是糟蹋了我的鞋!”
“你!你……你……”從沒被人這樣對待過的公子哥氣到全身發抖,幾乎說不出半句話。
她懶得理他,無聊到打了個呵欠——這些人怎么都是一個樣子?先是大獻殷勤,發現得不到所想要的后就老羞成怒……真是一個比一個還沒風度。
公子哥的心里怒極,突然一個動作,發火的朝她沖去——這娘們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打算來硬的!
眼角余光一察覺到他的動作,暗藏在她手中的一根細針就準備好朝他射去。
然而比她動作更快的——只見一道巨型銀光閃動,公子哥整個人猛然被擊飛出去!
那力道之大,連門板都被他給撞破了,他重重摔跌在門外的長廊,眼冒金星。
幸好那一刀背的力道雖大,分寸卻還是有所拿捏,加上公子哥身上的肉夠多,并未把他摔得斷肢截骨、頭破血流,只是全身骨頭像是被打散了一地似的。
撞破門板的轟然巨響立時引來百花樓其他人的好奇張望,不一會兒,中空型的百花樓中,無論是樓上或樓下的走廊,全都站滿了人直往花離的廳房看過來。
只見一個身材魁武的彪形大漢就站在公子哥面前,手握一柄巨型大刀,怒聲質問:“你想對她做什么?”
公子哥痛得頭昏眼花,驚恐的發現到眼前亮晃晃的巨型大刀,抖著喉嚨放聲大叫,“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如果我要殺你,就不會只用刀背了!”鐘少樊沉聲道。
他提前了兩天快馬加鞭趕回來,是因為二哥于三天前在驛站為他留了一個信息——說花離人在百花樓中……
她在百花樓做什么啊?
鐘少樊當下一驚,二話不說立刻啟程往回趕路,人都還沒回嘯天堡,就先直沖百花樓,問出花離的廳房,還沒看清楚就先發現一個男人如豺狼惡虎般直撲向花離,霎時他胸腔不知哪來的一把火,想也沒想,揮刀就砍,雖然用的是刀背,但對付這種沒半點武功的平常人,還真是殺雞用了牛刀,有點過分了!
花離愣愣的看著眼前熟悉的身影——明顯的風塵仆仆、明顯的魁武昂揚、明顯的有點瘦了,明顯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人!
他……不是兩天后才會回來嗎?
怎會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他怎么可以……在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前,就這樣毫無預警的出現昵?
暈眩的公子哥總算是看清楚眼前的大漢正是嘯天堡的三當家,心中又驚又慌又氣,顫巍巍的爬起身,哀號著想要逃離。
鐘少樊也沒打算再追究,只是怒瞪著一雙眼,死盯著公子哥離開。
公子哥奔逃到他認為距離夠遠的地方,才不甘心的回頭大罵,“花離!你不要以為你背后有厲競驍這個恩客當你靠山,替你撐腰,你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等他厭倦了你,你就等人被千人擁、萬人騎吧……哇。
話還沒說完,突地一聲慘烈的哀號聲響起——原來是公子哥在下樓時不小心腳拐了一下,整個人像顆球似的,萬分狼狽的滾下樓去。
花離默默收起剛剛彈出的纖指,目不轉楮的看著鐘少樊的背影。
他定定的盯著公子哥跌到樓梯底下,摔了個狗吃屎,好不容易爬起來,拖著全身酸痛的身子,半爬半逃終于跨出百花樓,他才將大刀收起,轉身面對花離。
當他將刀收起時,花離這才發現自己早已經不自覺站起身,跨步向他走去……
她沒想到自己竟是這般的移不開眼,只能目不轉楮的看著他……
看著他終于轉過身,看著他終于與她眼對眼,看著他……
突然他的身體猛地往后一彈,整個人向后退靠到廊邊的欄桿上,雙手甚至張開向后緊緊抓握住欄桿扶手,像是要穩住受驚過度而踉蹌搖晃的身體似的;他驚恐至極的瞪圓眼,簡直像是看到怪物似的看著她!
他這是什么反應?
十個月不見,一見面就把她當作怪物看待?
他這是什么意思?
她心中一把火瞬間被熊熊燃起,正準備開口罵人,就發現他老實時臉皮在瞬間漲紅似關公,瞪著她的眼睛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慌忙四處閃避一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敢看她……
她只覺得錯愕,完全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用力吞了吞口水,發干的嘴巴吶吶出聲,“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可以……”
她昂起下巴,向他走近,傲然反問:“可以怎樣?”
察覺到她的動作,他抬起一只手朝她胡亂揮動,慌亂道:“你你你……你別過來呀!”她
“我偏要!”臉色一凜,更加倨傲的朝他走去。
“你你你你你……”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卻是接不下去想要說的話。
“我怎樣?”
她離他只剩三步距離,他的面皮漲得更紅,簡直像是快被熱氣給蒸熟了,他用力一皺眉,又驚又慌又氣的大叫,“你怎么可以穿成這樣?”
花離以往總是穿著剪裁端莊素雅、色調簡單樸素的俠女裝:任職嘯天堡的守衛時,她更是一身的墨色夜行衣:然而她現在……她現在……簡直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啦!
她聞言不禁愣怔,頓住了步伐,怎么也沒想到他竟是因為這個現由而出現這樣的反應!
一個呆愣、一個無措,兩個人就這樣傻傻僵立在當場。
然后他忽然察覺到旁邊有許多視線正往這邊看過來,他的心中一凜——她怎能穿成這樣讓別人看見?
他突然一個動作,飛身越過她,奔進她的房內,胡亂從她的床上抓起被衾,又迅捷奔回她身邊,大手一張,攤開被衾一把將她整個人密密實實的包裹進去。
她整個人被包裹得動彈不得,驚詫怒叫,“你要做什么?”
他不理會她的怒吼,一把抱起她往窗外一躍,又往空中兩個飛縱,兩人便遠遠離開了百花樓,往漆黑的夜色奔去。
然后他就這樣抱著包成像是潤餅卷的她,一路奔回了嘯天堡。
夜深了,到應該睡覺的時間了,可嘯天堡內的男女老幼全都睜亮雙眼、拉長耳朵,仔細注意著大廳內的動靜……嗯,應該說是,一場好戲——;
“放開我!”花離怒叫,“你這個大笨蛋!我l叫你放開我,聽到沒有?”
回到嘯天堡后,鐘少樊不但沒把她放開,甚至在半路上不知從哪隨手抓了一條繩子,又把她給綁得更扎實。
搖身一變,她從潤餅卷變成了潮州粽。
然后他一路沖進大廳,找到正悠閑喝茶、嗑瓜子,看來就像是正等著他們回來的厲競驍與慕容秉睿。
只不過他們兩人一見到花離竟被捆成一穎大粽子的模樣——只剩一顆頭露在被衾外面——厲競驍剛喝進嘴里的一口茶差點沒噴了出來,而向來以冷靜見長的慕容秉睿則是罕見的揚高眉,轉過頭、掩起嘴,像是正努力隱忍住不放聲大笑的模樣。
他們兩人的反應教花離又氣又羞窘,直想挖個地洞鉆進去:而且眼看嘯天堡里的人幾乎全都跑出來了——有些人是光明正大站在一邊,睜大眼睛看戲,比如說隨身服侍的丫鬟或小廝;有些人則是半掩、半藏的躲在屏風或是內廳門后觀望;有些人是借故端茶、送水,次數頻繁得就像這里坐了十來個主子,有十來張嘴巴得解渴似的;更多的人則是站在洞開的大廳門外,手里偷偷掂著一包花生或瓜子,邊吃邊看起了戲來。
她忍不住在心里大聲哀號——鐘少樊這個舉世無雙、空前絕后的天字第一號大笨蛋!
他這樣對她,教她以后要把臉往哪里擺?
她氣急敗壞的大罵,“鐘少樊!你再不放開我,就給我等著瞧,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聽到我說話沒有?趕快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