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orful」里,小美端著收回的空盤走到柜臺后找汪采瑄——
「店長,五號桌的客人要再點(diǎn)一份『甜蜜戀人』耶!剐∶烂媛峨y色,頭一次遇到有冰不敢賣的窘?jīng)r,因為五號桌的客人正是疑似跟店長冷戰(zhàn)中的男朋友——齊志昊。
前些日子看他們倆還甜甜蜜蜜的,店長每次接到男友的電話都會眉開眼笑,一副心花怒放的模樣。但最近這陣子氣氛就有些詭譎,不但臉上的笑容減少了,還直接下令不接齊家叔侄倆的電話,要小美和阿俊幫她過濾店內(nèi)所有來電。
偏偏,齊志昊連著半個月,天天都到「Colorful」來報到,只要店長有上班,他就來指名要吃店里的人氣冰品「甜蜜戀人」……
他們倆一人賣、一人買,彼此間卻從不交談。汪采瑄把他當(dāng)隱形人,對他不聞不問,齊志昊卻是兩眼直盯著她看,無論她走到店里哪個角落、做什么事,他的視線都明目張膽地隨著她移動,但始終不發(fā)一語。
氣氛真的好詭異喔!
兩個小店員不敢過問店長的感情生活,更不可能去探客人的隱私,只好夾在中間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工作。只要齊志昊一出現(xiàn),他們便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那就做給他!雇舨涩u低頭做著自己的事,就是不想抬頭,知道齊志昊正看著她。
「可是……這已經(jīng)是第七盤了耶,我怕他的腸胃會受不了!剐∶篮苡辛夹牡卣f,覺得他根本是靠毅力在吃冰嘛,一天點(diǎn)得比一天多,今天都已經(jīng)連吃六盤了,正常人哪受得了,就算不被撐壞也會被凍傷吧!
汪采瑄停下手邊的工作,心頭擰痛了一下,終于抬頭看著那個可惡的男人……
那雙黑色瞳仁直勾勾地鎖定她,篤定的目光中有著堅持與她纏斗下去的執(zhí)拗。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她不見他也不接他的電話,痛下決心跟他一刀兩斷,徹底落實分手的決定,他就故意每天到店里來,逼她不得不面對他,還點(diǎn)了熱戀情侶最愛一起共享的人氣冰品,一邊吃、一邊盯著她看……
可惡可惡可惡,他的胃本來就沒多強(qiáng)壯,平常喝飲料根本不加冰,也不愛吃甜的東西,跟人家點(diǎn)什么「甜蜜戀人」,吃那么多不怕拉肚子!
看他有幾次都吃到臉色發(fā)白,捂著胃離開,她就好想沖過去罵他一頓,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她拿出抽屜里的手機(jī)走到一旁撥電話給他,堅持不靠他太近。
「你到底想怎樣?」她氣他怎么可以故意在她面前虐待自己,害她難過。
她的心為了割舍掉這份感情已經(jīng)夠痛了,他竟然還在她的傷口上頻頻撒鹽!
「你終于肯理我了!顾牢康乜嘈Γm然胃部脹到發(fā)疼,還得隔著電話才能聽到她的聲音,但見她愿意理他,反胃的感覺頓時減低不少。
自從她提出手分后,就把他像病毒似的隔離開來,完全不理他也不見他,無論他打了多少通電話,傳了多少封簡訊,留了多少則留言給她,全都像石沈大海,得不到半點(diǎn)回應(yīng),所以即使她此時的口氣不佳,也是值得珍惜的一句話。
「我是擔(dān)心你待會兒要是倒在我們店里,會嚇到其他客人,壞了『Colorful』的名聲。」她冷冷地望著他,刻意抬高下巴,讓自己顯得冷漠又有氣勢,巴不得他馬上被氣走,離開她的視線,別再來影響她的心情。
「你擔(dān)心我!顾炊⑿Α乃脑捓镒x到久違的關(guān)心,胃都跟著暖了。
其實他從沒有想過要用苦肉計來博取她同情的意思,每天來「Colorful」是因為這是他現(xiàn)在唯一能見得到她的地方。冰愈吃愈多是因為她一直對他視而不見、不理不睬,讓他悶到不行,但又不能強(qiáng)拉住她,令命她回頭,免得被冠上一條「妨礙工作」的罪名,更有理由將他拒于店門外。于是在滿腹惱火又苦無對策的情況下,他只好像和自己賭氣似的狂吃冰,順便也能延長和她共處的時間,多看她一會兒。
意外得到她的關(guān)切,對此時受苦的腸胃來說,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吧。
「誰擔(dān)心你!我是擔(dān)心我們的招牌!顾龔(qiáng)調(diào)自己一點(diǎn)都不關(guān)心他,把招牌看得比他還重要。
「你口是心非的樣子真可愛!顾麑λ龗伋鲆粋疼愛的眼神,就曉得她還是愛他、在乎他的。
「齊志昊,你快點(diǎn)回去,以后不要再來了!顾齼此,不像往常那樣被他逗笑,拒絕被他動搖。
「開門做生意怎么能趕客人?我有付錢,也沒浪費(fèi)食物!顾套£囮囄竿矗幂p松的表情粉飾太平,不想被她看出他難受,以免她更操心。
即使女友正在跟他鬧分手,他卻還是掛心著她的情緒,也慶幸她此時站得夠遠(yuǎn),才沒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些細(xì)微的顫動……
只期望她趕快回心轉(zhuǎn)意,他可憐的腸胃也就不必再受這些折騰了。
她握緊手機(jī),聽到他打趣的口吻,心里卻沈甸甸的,因為她再也不能因他的笑而笑,連悲傷都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能冷淡地回應(yīng)他的笑——
「就算你這樣,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不要再浪費(fèi)時間了。」她勸他放手,讓彼此從這場錯愛中解脫,不要再對她抱有希望,也不要讓她一再地開口趕人,她實在不想一次次地趕他走,彷佛多經(jīng)歷了幾次分手,不僅自己心痛,對他也很殘忍。
「我沒有逃避事情的習(xí)慣,也不覺得爭取自己所愛是在浪費(fèi)時間!顾谋砬橥蝗蛔?yōu)閲?yán)肅,認(rèn)真地像在宣示自己對她的愛意堅定,不會輕易地打退堂鼓。
「注定不會被祝福的愛情有什么好爭取的,那只會讓大家都變得不幸而已!顾爸S地笑了聲,想到自己和他的父母,就曉得這段戀情根本不可能開花結(jié)果,耗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屆時痛苦的就不只是他們兩個人了。
「你試都沒試過,怎么知道幸或不幸?」他有些動怒地看著她,氣她那副鐵了心要退縮的態(tài)度,寧可把頭埋在沙里迷信宿命,也不肯抬起頭來為自己創(chuàng)造機(jī)會。
他們的愛情難道就不值得她多做一點(diǎn)努力,這么容易說散就散嗎?!為何她老要往壞處想,覺得他們一定會像哥哥和嫂嫂那樣不受祝福?
照他說,他們的相遇與相戀才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要賜予齊、汪兩家化解心結(jié),從冤家變親家的契機(jī)!
「不需要試,我也已經(jīng)看過結(jié)果了。」她匆匆切斷通話,不聽他更多說法,也不留給他任何說服自己的機(jī)會。
一想到家中的父母可能會為自己的戀情承受多少痛苦的折磨,她便急于把他推開,寧愿自己承擔(dān)所有的痛,也不能冒險讓家人受到牽連。
她深信分手就是最好的決解方法,讓一切回歸平靜才是正途。
汪采瑄走回柜臺,把手機(jī)收回抽屜里,然后對小美說——
「幫五號桌的客人做一份『甜蜜戀人』,我去倉庫拿些東西!
「真的要做?」
「對,他愛吃多少就吃多少,隨便他。」她刻意不收斂音量,想讓他知道她并不在乎他的死活,隨他愛怎樣虐待自己都沒關(guān)系,她才不會因此而心軟呢。
說完,汪采瑄頭也不回地走向倉庫。
小美雖然收到指令,還是不敢輕舉妄動,為免客人真的吃出問題來,硬著頭皮再去向齊志昊確認(rèn)了一次——
「對,你就盡管照你們店長說的去做,就算我真的撐死了,也不會要你們負(fù)責(zé)。」他故意說給從一旁走道經(jīng)過的女友聽,表明自己奮戰(zhàn)到底的決心。
胃痛算什么,比起她執(zhí)意甩開他的無情,他的心才失望透頂,疼到穿孔咧!
這……根本是在賭氣嘛!
小美和在鄰桌收拾餐具的阿俊對看一眼,無言的交換了彼此的心得。
說起來店長和齊大哥兩位的年紀(jì)都比他們稍長了幾歲,怎么吵起架來像小孩子一樣任性,還拿身體來出氣呀?
「好,請稍等,馬上來。」既然店長有交代、客人有意愿,她這個領(lǐng)薪水來服務(wù)客人的店員還有什么廢話好說的,只好照辦嘍……
約莫四十分鐘后,小美急匆匆地沖進(jìn)倉庫找待了很久都沒出來,手上拿著一小包餐巾紙的店長——
「不好了,齊大哥在廁所里狂吐,阿俊說他臉白得跟紙一樣,還直冒冷汗!」
汪采瑄倏地抓緊手中的紙巾,心臟也扭在一塊,立刻往倉庫門口走了兩步,又突然定住步伐。
「店長,你快去看看他吧,有什么東西我?guī)湍隳煤昧!剐∶乐浪F(xiàn)在一定很擔(dān)心男友的情況,好心地想幫忙。
「不……不用了,他吐完應(yīng)該就沒事了。」她走回頭,神情帶點(diǎn)茫然地整理貨架上原本就擺放得很整齊的物品,倒是手上的動作有些亂,泄漏出她心里的慌。
她不敢去看他,怕自己的心會痛到無力堅持,撲進(jìn)他的懷里大哭。也怕他會因為她的關(guān)心而燃起不必要的希望,一直對她不死心,反而得受更多的苦。
「店長……」小美看得出來她明明很緊張他的,到底有什么事能讓他們倆鬧成這樣?
「你先出去幫阿俊,我待會兒就出來。」她假裝若無其事地說道。狠下心來對心愛的人置之不理,好恨自己必須變得如此殘忍……
天曉得她有多不想傷害他,多不舍得看他這樣受罪。為什么他在得知真相后都不恨她是汪家的人,也不狠狠地甩開這個當(dāng)年想拿錢打發(fā)掉的女人,而是毫不后悔地愛著她……真是固執(zhí)得很可惡!
小美見她心意已決,只得獨(dú)自離開,總不能讓阿俊一個人在外頭待著。
等小美一走,汪采瑄馬上就靠在門邊,偷偷注意著門外的一舉一動,卻不敢冒然地走出去,怕會撞見他。
經(jīng)過十來分鐘,她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到齊志昊捂著腹部走向店門口,神情糾結(jié),原本偏深的膚色變得略顯蒼白,看起來好虛弱……
她在他離開的下一秒推門而出,立刻回休息室里去拿錢包,再快步走到柜臺后,抽出一千元大鈔給阿俊。
「阿俊,請你攔輛計程車跟在他后面,幫我確認(rèn)他有沒有平安到家!
「喔,好!拱⒖】吹觊L兩眼霧蒙蒙,臉上寫著顯而易見的憂心,便立刻知道她口中說的「他」是誰。原來剛剛她避而不見,并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爽快收下錢,即刻走出柜臺。
「呃,阿俊……」她突然又喊住他,有點(diǎn)難開口……
「我知道,跟蹤就是不能讓人發(fā)現(xiàn)嘛!拱⒖C(jī)靈的猜到她要交代的話,也了她就是不想露面才叫他代勞的。
她回以微笑。阿俊馬上追了出去,要沖出巷口才攔得到計程車……
「店長,別難過了!剐∶肋f上一張面紙,覺得店長的處境好心酸,明明愛一個人卻不能光明正大的關(guān)心他,連電話都要躲,一定很難受。
「謝謝!顾萌パ劾锏臏I光,趕緊振作精神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然而心思卻隨著阿俊的腳步追了出去……
她暗自祈求齊志昊平安到家,等休息過后,可以忘了這樣狠心的自己。
★★★
連著幾天,「Colorful」再沒有出現(xiàn)齊志昊的身影,只剩手機(jī)里的簡訊和留言提醒著他的存在,告訴她一整天的心情、小光的生活,質(zhì)疑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留言,為什么身為他女友,卻讓他成天對著手機(jī)談情說愛……
她總是鼻酸地聽著那些留言,淚眼模糊地看著那些簡訊,心痛得要命,卻無法回應(yīng)他只字片語,因為她給不起他要的愛情……
第三個星期,齊志昊依舊沒有出現(xiàn),這幾天手機(jī)里的訊息也減少了。
她想,他就快要放棄了,畢竟一直對著一面空墻說話,任誰都會厭倦。
「說真的,你不該趕跑那么好的客人!惯@天,陶蜜薔來到店里,在聽說了齊志昊一連吃了七盤冰淇淋后,深表遺憾——
「咱們店里要是能多來幾個像他這樣天天來狂吃冰的老主顧,很快就可以開分店了!顾勚杀锏幕ㄏ悖瑵M意地微笑。
不同于小美和阿俊提起齊志昊時,眼中充滿了感動的情懷,陶蜜薔的著眼點(diǎn)則是全擺在營業(yè)額的損失上。
「對不起喔,老板!雇舨涩u扯唇微笑,了解好友才不是那么勢利的人,只是曉得她的心情不太好,在逗她開心而已。
她和齊志昊之間的事,陶蜜薔全都知道,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放心訴苦的對象了。
「笑得比哭還難看。拜托你不想笑就別勉強(qiáng),想把我也嚇跑啊!」她不喜歡看到好友強(qiáng)顏歡笑的模樣,丑死了。
愛情有多迷人就有多傷人。她知道,所以從來不碰,一直以來都是愛情絕緣體。
「別把我說得那么恐怖嘛!雇舨涩u拍拍自己的臉,也覺得自己的臉很僵硬。最近微笑似乎變得很費(fèi)力,但眼淚卻隨時都可以掉下來,哭得唏哩嘩啦。
「那你就給我振作一點(diǎn)。」陶蜜薔睨了好友一眼,優(yōu)雅地喝了口花茶。
「不過,那個男人真的被你趕跑了嗎?我以為他會撐得更久呢!」聽好友的說法,那個男人好像沒那么容易死心的,居然大吐了一回就放棄?!
「我也不知道。這幾天他很少打來,應(yīng)該是慢慢想開了吧!固岬剿舨涩u的表情又添了些許愁緒。
「既然如此,你怎么還一臉愁云慘霧的?」陶蜜薔放下瓷杯,覺得好友的神情簡直像在參加告別式一樣。她姊剛過世的那年,差不就像這樣子,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勁兒,常拿著姊姊的照片偷偷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