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崇綱回到學校宿舍,處理傷口,然后清洗沾血的衣服。他故意放慢速度,慢慢包扎、慢慢清洗,可是直到他上床安睡,梁芝旗沒有一通電話。
她還在生氣嗎?但他沒有錯,他不會道歉,他要等她主動聯系,然后讓她明白她錯得離譜,她罵錯人了,該道歉的是她。
以往不論他對或錯,先放軟態(tài)度的總是她,總是她來遷就他,當她再也受不了了,他們就分手了——
但是,這次問題真的不在于他,他要堅持下去。這幾天他克制脾氣,配合她來修正自己,現在他有理,為何他要先低聲下氣去認錯?他也要任性一次。
他知道這樣很幼稚,但也很理直氣壯,他就是想任性一回。
言崇綱躺在床上,手機和電話都在床畔小桌上,他閉眼要睡,耳朵卻醒著,聽著寂靜得讓人焦躁的夜,聽著電扇嗡嗡響,幻化成一只焦慮的蜂,鉆在他心房里沖撞,他輾轉難眠。
隔天早上到校,他竭力專心于工作,卻不止一次從沉思中醒來,發(fā)現自己呆呆望著電話或手機。她怎么還不打來?
到中午依然等不到來電,言崇綱很悶,打電話回家,接聽的是母親。
「崇綱,你還在學校忙嗎?怎么不回家? 」
開學之前我會找時間回去一趟。爸呢? 」
「他出門找朋友下棋去了。你只有剛回國那天回家里,待一個早上就走了,你爸爸很不高興,你出國念書那么久,回來也不多陪陪我們,反正還沒開學,排課程那些在家里也能做啊,你還是回來吧? 」
「我有事要留在學校這里,媽……」遲疑一下。「我當爸爸了!
電話那邊靜寂了一秒,言母溫婉的嗓音瞬間拔高。「什么?什么時候的事? 」
「我是這次回來才知道的,芝旗當年懷孕沒告訴我,現在孩子都三歲了!
「是芝旗?」言母心花怒放。「那太好了,我和你爸都喜歡她,不必間我們意見了,快快,快上門去提親……」
「我求過婚了,但她沒答應嫁給我。」
「嘎?為什么? 」
他簡略解釋了梁芝旗受傷失憶,以及她對自己的抗拒。「對她來說,現在的我是個陌生人,而且正好是她最不喜歡的類型。媽,你當年……怎么會愛上爸?你喜歡爸哪一點?」而他,又有什么讓她動心之處?
「怎么突然間這個?」言母低笑,有點害羞!改惆趾車烂C,是個正直的人,沒什么情趣,可是很實在。求婚時,他對我說:請我嫁給他,只要他在,就不會讓我吃苦,就算他不在了,也不會讓我受苦。他就只講過這么一次,可是婚后每天都在印證這些話,這是我欣賞你爸的地方!
「可是爸愛面子又頑固,做錯事也不認,常常讓你很不高興,不是嗎? 」
「是啊,要他改也不可能,偶爾我還是會生氣,但至少現在知道怎么應付了。假如我嫁給別人,對方個性不同,相處上也會有不同的問題。暖,感情再好的兩個人,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契合,人的優(yōu)點有時也是缺點,有時缺點反而變成優(yōu)點,沒有絕對啦,只是看自己從哪個角度去看而已。對方愿意為你改變最好,如果對方無法改變,你又不愿放棄,唯有改變自己了!
言崇綱在電話這端沉默了。她并不試著改變他,也無意改變她自己,所以她打算放棄他嗎?不,他拒絕想象那種可能,但也猜不出她有何打算。
「你和你爸這種類型的男人,剛開始給人的印象都不會太好。你們像苦茶,得等到回甘,才是真正的滋昧。」言母嘆口氣!赴,我好想看孫子,你說她生雙胞胎?很可愛吧?像不像你? 」
「孩子都像芝旗?傊,我想留在這里照顧她,過陣子再回家!
「也是,她失憶一定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你多陪陪她吧!」
「至于小孩的事,先別和爸說。」
「我不會說的,他要是知道小孩都三歲了,你卻沒盡到當父親的責任,一定會很生氣。不過你也別太在意求婚失敗,芝旗當年會和你交往,就表示你一定有某些地方吸引她,她只是需要重新認識你。給她一點時間,她會了解你的誠意的!
掛了電話,言崇綱并未寬心多少。他不像母親那么樂觀,倘若梁芝旗對他的感覺是從零開始,那兩天顯然是不斷扣分,而他還沒想出扭轉印象的方法。
看來唯有主動找她談,才有可能加分?墒撬撛趺撮_口?被她遷就慣了,要他主動求和,他根本不知怎么做。
越想越煩,暫時不想了,他離開辦公室,吃午餐去。
梁芝旗的班上到中午,之后回家陪孩子吃飯。吉安不斷抱怨昨夜撞傷的地方很痛,于是她帶他出門看醫(yī)生,也帶美美一起去。
經醫(yī)生徹底檢查,小男孩只是頭上痛青一小塊,并無大礙。
之后,她帶著孩子去搭公交車,醫(yī)院正好在T大附近,路過學校圍墻外,吉安望見圍墻里濃密高大的樹木,雙眼大亮,嚷著要爬樹。
「你一直說你頭好痛,怎么可以爬樹?」梁芝旗忍不住揶揄。
「我爬樹就不會痛了!辜惭垌W爍,央求道:「好不好嘛,媽媽? 」
她哪拒絕得了這對無辜雙眼?不過擔心孩子受傷,經過討價還價,吉安答應只在草地上玩耍,三人才進入學校后門。
大片樹陰遮去驕陽,草地柔軟,花圃里的花繽紛盛放,吉安四處探險,每發(fā)現了什么就興奮大叫,美美也玩開了,跟著跑來跑去,兩張小臉紅撲撲的,笑聲不斷。
梁芝旗坐在大樹的樹根上,看孩子玩耍。這附近有座單車停車場,有樹木環(huán)繞,串成林道,通往她昨天才造訪過的社團教室。
從昨晚到現在,好幾次她想打電話給言崇綱,一拿起話筒,又猶豫了。昨晚他盛怒的表情像是這件事是她理虧,她會道歉,但想到他可能還在氣頭上,可能會臭罵她一頓,她便有點想逃他們之間好像不存在「溝通」這兩個字。兩人世界里,他是國王,制定規(guī)則,而她服從,他想但她還是記掛他……通常這種個性也最愛逞強,不知他傷勢如何?
兩個孩子玩累了,回她身畔坐下。吉安忽然間:「爸爸今天晚上會來嗎? 」
「你希望他過來? 」
「沒有!剐∧泻⒉辉诤醯仄策^頭,抓著地上的青草!浮蛱焖餮!
「受傷了,當然會流血。」昨晚至今,這是吉安第三次主動提起父親,他保護兒子的舉動顯然讓小男孩印象深刻,他的受傷至少有了代價。她替言崇綱感到欣慰!改銚乃麊? 」
「沒有!辜侧阶旆裾J,可眉頭緊鎖。
「哥哥一直問我,叔叔會不會死掉!估蠈嵉拿烂涝俣冉掖└绺纾衼硭挥浝仟N的瞪眼。
她失笑,將嬌憨的女兒摟在懷里!改悄隳,你會不會想叔叔?他保護哥哥,很勇敢,你還怕
他嗎?」這段時間以來,女兒始終怕他,她很期望父女關系能破冰。
美美遲疑,吉安忽指著遠處大囔:「那邊有人練柔道!」
梁芝旗循聲望去,看見幾個穿柔道服的人走近社團教室,一扇門打開,有人探頭出來,讓他們進去。那人模樣有點像言崇綱。
「我要去看!」吉安拔腿就跑。
「吉安,別跑太快!」梁芝旗連忙帶著女兒跟過去。
三人來到社團教室外,從窗戶往里看,里頭是一間鋪了席子的大教室,二十多個孩子穿柔道服坐在一邊,場邊有幾個大學生,場中三人穿著柔道服,其中一人側對他們,果然是言崇綱。
站在他旁邊的人喊道:「我們再請言學長示范一次,大家看清楚呢!」
第三個人與他相對行禮,然后伸手揪住他的衣襟,他一手扣住對方肘側,一手抓住對方衣襟,右腿往對方膝后一勾,雙手順勢壓落,將對方摔倒在地,動作一氣呵成,利落漂亮。小朋友們熱烈鼓掌。
吉安目不轉睛,盯著場內的言崇綱,眼神興奮,帶有一絲崇拜。
梁芝旗也目不轉睛。她認得這一招,喃喃地道:「大……外割……」
她聲音很輕,但站在窗邊的學妹聽見了,轉頭看她,驚喜地喊:「梁學姊!」
霎時,所有目光向窗邊投來,梁芝旗手足無措,牽著孩子,只能傻笑。「大家好……」在場的柔道社成員都在她住院時探望過她,她不能偽裝路人逃走,唉。
「學姊,你剛出院吧?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我們辦柔道營,今天還臨時把言學長抓來示范,你也進來看嘛!」這時,學妹發(fā)現她身邊的小孩!杆麄兪?」
「呢,他們……」她支支吾吾的,言崇綱及時為她解圍。
「是她哥哥的孩子,暫時托她照顧!顾鯐^來,還帶著孩子?
主持活動的學弟低聲道:「學長,你去陪學姊吧,剩下的部分讓我和小S示范就好,謝謝你幫忙他領首,離開場子,走到屋外,學妹也識相地閃邊。
「你怎么會在這里?」梁芝旗間,現在讓她目不轉睛的是他身上的柔道服,簡單的線條襯托他強健的體魄,更顯得英氣勃勃。
「中午去餐廳吃飯時遇到學弟,他說要示范的同學臨時有事,!問我能不能幫忙,我就過來」言崇綱迅速而不留痕跡地瞥了吉安一眼,小家伙亮晶晶的雙眼直盯著他,表情有一種奇妙的亢奮,看來平安無恙。他安下心來!改隳?」
「吉安一直喊頭痛,我?guī)タ瘁t(yī)生,順便來學校散步。」
「醫(yī)生怎么說? 」
「沒事,只是有點痛青而已。你呢?傷口嚴不嚴重? 」
「我沒事!辜热缓⒆記]受傷,一切不愉快應該結束了吧?也罷,只要她溫言軟語說幾句話,他可以當作她道了歉,不再計較。
他默然,等她開口。
他緊繃的表情在梁芝旗看來就像是余怒來消,她硬著頭皮先道歉!笇Σ黄,昨天我誤會你了,美美告訴我,她看到你拉吉安,是吉安自己頑皮不聽話,我沒弄清楚就怪你,對不起!
接下來,眼前男人的表情出現戲劇性的變化——微整的眉頭舒展,略帶陰郁的墨眸亮起,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算了,你只是擔心孩子!寡猿缇V克制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得意,她的道歉固然讓他大悅,解套的感覺更讓他松口氣。她若堅持和他吵下去,他還真不知該怎么辦。
他瞧向美美,小女孩依舊回避他的眼神,但至少不再顯得過分畏懼。
「我知道你也是為了他好,錯怪你了!顾拖裼菠瘄フ的人終于找到滿意的臺階下來,還矜持地裝作不下來也無所謂。
大男人的面子至上就是這樣嗎?她微哂?傊畧A滿落幕就好,她輕輕拉了拉吉安!高不快跟爸爸說下次你會聽話? 」
吉安聳聳肩,老氣橫秋地道:「自己人就不用客氣了!
她笑出來,言崇綱忍著笑,板起臉!敢院笪医心氵M屋,你就乖乖進去!
「好啦,他知道錯了,以后會聽話的!古赂缸觽z又吵起來,她趕緊帶開話題!肝蚁肴ス滟u場,買晚天的菜,大家要不要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