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還有話想問,但沒問,覺得問了傷自尊。
江紫薇都背叛他了,他為什么還在意她的感受?
筱魚不去同學會,當她聽說方利澤要請客,還改在他開的餐廳時,她猜出他想干么了。從來不出現的方利澤,終于這樣大動作地參加同學會,能有什么目的?
他,始終對江紫薇耿耿于懷。
而我呢?
筱魚很傷心。剛剛吃飯時,她一直強調前夫很愛她,并沒有拋棄她。她觀察方利澤的表情,希望看見嫉妒,或因為受到刺激,給她更多關切。
但他除了覺得她很笨一直罵她外,沒有其他表示。
畢業后,她曾那樣瘋狂地等過他電話。曾怎么樣苦苦等他聯絡,像個朋友關心她好不好,不是只把她當成打工的對象。畢業后,不用替她寫功課,他們還是可以當朋友,見個面,吃個飯,互相關心也好。
但,他一次都沒聯絡。
漸漸地,筱魚感覺那間房子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世界也是,這世界已經寬闊到她無法掌握的狀態,有時,長睡后醒來,愣在床上,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真的活著。不管怎么用力呼吸,都覺得空氣稀薄。
而當她望向窗外,不管外面是晴天、陰天、雨天,都只看到自己臉色蒼白,映在玻璃窗面。她是真的在這里嗎?她真的存在嗎?沒有人可以對話,是一種很恐怖很慌的感覺。她感覺自己淡薄到,被世界忽視。
爸媽還是一樣,重大節日才會應景地回家一趟。
義務性的陪她吃飯,義務性的笑容,爸媽互動時,較勁多過親愛。
有時他們三人坐下吃晚餐,若是吃西餐,三人各自切牛排,一聲聲清脆的刀叉聲,清晰到令她好生日時,爸爸買禮物給她!斑@是CITIZEN最新出的真鉆表,我看你都不戴表,出國時特地幫你挑的,這是限量款——”
“這不適合筱魚吧?”媽媽說話了,總為了反對爸爸,積極籠絡她!靶枰淼脑,媽帶你去買,我知道你這個年紀適合戴什么表。”然后不以為然地瞥他一眼!癈ITIZEN對她來說太老氣!
“都買了,你這是干么?”爸爸怒瞪媽媽一眼,看著筱魚。“快戴起來我看!
“你就是都沒在關心她,才不知道她適合什么,你不知道她最討厭紅色嗎?”
“你不喜歡紅色?”爸爸問。
媽媽看著她,微笑,但目光犀利!皨層浀媚阋恢倍加憛捈t色,對不對?”筱魚看著他們,看看爸,又看看媽。這兩位都幾歲了,媽媽的臉緊繃光滑得不像正常年紀該有的樣子,最近應該又打了不少肉毒桿菌吧?
爸爸衣著繽紛,粉紅襯衫在他身上看起來很滑稽,這應該是他的小女友愛的風格吧?
筱魚不看桌上那只表,她低頭,切牛排。
爸親愛地哄:“筱魚?不戴看看嗎?爸在香港特地買的欸!笔窃诟∨崖眯袝r買的吧?筱魚冷淡地想。
媽媽說:“她不喜歡你看不出來嗎?筱魚,媽改天帶你去買,禮拜六?”媽的聲音顯得很興奮,藉各種機會打擊到爸爸時,就有這種高亢的嗓音。
“我不需要手表!斌泗~叉了牛排放進嘴里咀嚼,她不需要配戴虛情假意,她苦苦尋覓,唯一想配戴的是真情真意。
那段日子,當同齡孩子們開始上大學或開始上班工作,追逐夢想,實踐理想。
筱魚對這些,統統沒興趣。
爸爸問她要不要去他的事務所上班,媽媽問她想不想出國留學?筱魚都敷衍著。她拒絕選邊站,因此,兩邊都討好不到,都不喜歡她,都跟她疏離。
她曾以為,至少,她有個盟友,方利澤。
有很長一段日子,筱魚只在乎方利澤怎么不跟她聯絡。隨著日子一天天流逝,被思念跟孤獨折也許,他把她歸類為,那些他不在乎的同學,在他心中不特別。
后來,筱魚開始恨起方利澤。
因為,曾經很愛。后來,就變得很恨。
當她花了那么長的時間努力討好他又忘記他,而今感覺恨他,也就成了好自然。
當這世上,有著你很愛的人,就不得不地,被他影響。被他的一舉一動、一轚一笑影響,他瀟灑地來去自如,而你像條忠犬,苦苦巴望他光臨。
你被他影響。
可惡是,他影響得了你,你卻影響不了他。
這很傷自尊,所以,決定開始恨他。
當時間過去,她也振作了,跟追求她的人結婚了,然后離婚。她經歷這些,而今過起有些無聊,但平靜的生活。
然后,這個她以為她恨死了的人出現了。
起初,聽主辦人苗京宜提到,方利澤要出席同學會。
筱魚本來很興奮,決定參加,但后來得知改變地點,方利澤要在他開的餐廳請客。
筱魚立刻知道他的目的了。
他不是來見老同學(不是來看我),他是為炫耀來的,為什么要炫耀?因為還在乎被喬安貴搶走女朋友的事。
同學會,筱魚缺席,她恨方利澤還能讓她心情沮喪。
更恨臨到出席同學會前,她在房里換過十件上衣、八條褲子,搞到最后,都不滿意,出席時間過去了,她卻筋疲力竭,癱軟在床,非常累。
她不去了,她為什么要為個不在乎她、也不想念她的男人,這樣患得患失?啊這太白癡了啊。去同學會干么?穿美美的干么?
不管她試圖證明什么,證明自己完美,證明自己漂亮,又怎樣?長久失聯的方利澤,只在乎江紫薇。
聽他提到江紫薇,說什么她還是好漂亮的,還送她回家。
筱魚心寒。
他追逐那個女人,卻在她心中生根。
很可惡,不公平。
曾經一味地諂媚他、附和他、遷就他、討好他,妄想得到他一丁點愛。
結果呢?聽到她落魄才跑來,不是因為愛她而是同情她。
我才不希罕這種同情!
她付出感情,當然期待得到愛。除了愛以外,同情啦、憐憫啦,都是贗品,她不要啦。方利澤不愛她,她就恨,恨死這家伙。
每次逛書店,看到暢銷心靈勵志書,高呼愛的真諦,不求回報。
就像農夫埔種,假如血本無歸,農夫會說——啊,旁是不求回報,沒關系,我耕種憨地時開心耽虹
屁啦,筱魚辦不到。
唉。她垂頭喪氣回店里,呆呆坐下來……
想起他。第一次見他穿西裝,灰色西臘、版銦按,非常合身,襯出寬肩、胳膊、上身,陽剛線條,結實長腿,深褐色發亮的硬皮鞋……他高大強悍,令她垂涎……
方才在割包店里,當他脫掉外套,跟她講話時,洧爽白襯衫,寬敞厚實胸肌,這是誘誰去躺。
當下,她只好埋首喝湯,努力忽視他,她被電暈,心頭麻軟,感覺自己柔弱纖纖,只想瀨偎在他懷里,聽他心跳,想著被他結實的長手臂攬著腰。就連看著他的古銅色手背、粗指節,都興奮、都想入非非呀——筱魚臉紅耳熱,想著他。
方利澤還會不會來?還是,我其實應該接受他幫助,這樣就有借口?吹剿空f不定他就會——看吧!看吧!
又來了,又被他影響,又在患得患失了,就是這種感覺不停輪回,教她怎能不恨他啦……筱魚挫敗地抓頭發重嘆氣,可惡,心又亂了,腦子又都是他了。
廖筱魚!你清醒點!
方利澤心里有的,還是江紫薇。
廖筱魚,你爭氣點!
那家伙算哪根蔥,不要再對他有期待。他智障,只喜歡壞女人,不值得對他好。
看看江紫薇對他薄情,但經過這么多年后,依然占據他心。而她呢?
對他好有個屁用。方利澤是白癡啦!
廖筱魚瘦了,雖然還是穿很多厚毛衣,但毛線團變小團了。感覺比以前更矮小哩。腦子呢?沒長進。牙套卸下了,兩顆略大的門牙還在,小兔子似的無害樣。
唉。感覺好奇怪啊。
告別廖筱魚,回去的路上,方利澤一邊駕車,一邊矛盾著、混亂著。
真掃興,久別重逢,她就不會說幾句稱贊他的話喔?以前的她比較乖,那時看著他,像個小妹妹老是崇拜地喊著——你好聰明,什么都懂!你好厲害喔!
那時的廖筱魚,比較在乎他。
怎會這樣?他現在這么有出息,她應該要更諂媚更巴結他啊?
他還主動示好想幫她,結果咧?她卻拽兮兮說,她的幸福他不會懂。
幫人家煮飯帶小孩是在幸福什么?有什么前途?難道打算做這個做到老死嗎?真沒出息,越活越低級,把自己弄得落魄,還離婚了……他多么努力往高處爬,她卻致力往下游。這算什么?
方利澤不喜歡沒出息的人,方利澤討厭不上進的人,可是,當他問筱魚,為什么不去喬安貴那里上班?
“喬安貴不是你的敵人嗎?”她隨口就答,那樣自然地說。
那模樣,那理所當然的模樣啊。
方利澤的心,酸酸的。
她始終站在他這邊,與他同盟。當同學們討好喬安貴,與他為敵;她,卻選擇跟他同路,選擇跟這個曾經偷她家錢的……她都說不需要他幫忙了,也說她幸福了,他應可了無牽掛了吧?終于放下歉疚,一走了之,永不要再面對,這會令他慚愧的女人。
可是……他還是不舒坦,心里面,卡卡的。
把車停在路邊,按下車窗,讓冷風吹。
市區,燈火輝煌,招牌燈明亮。眼前是這么璀瑰的夜色,而他心中陰影暗黑著。
冷靜細想,才知道自己好套。
也是,她的反應很正常。
他的成功,對廖筱魚而言,算得了什么?
她以前過的是什么生活?她什么名牌沒見過?她家堆滿高貴用品哪。榮華富貴,傭人伺候,廖筱魚都嘗過。跑車、名表,在她眼中算什么?她當然不希罕。
那她希罕的是什么?是人應該都渴望成就,有錢有名有地位,被種種高檔的、讓人羨慕的名貴物品環繞,生活優渥。如果這些不是筱魚希罕的,那么她愛的是什么?在意的是什么?
方利澤真是不明白,想不通啊。在影印店煮飯、幫忙帶別人的小孩,日復一日,她不無聊嗎?這樣的人生有什么趣味?活得有何滋味?
也許,這家伙是自虐狂?喜歡伺候別人?
廖筱魚,你在想什么?
你為什么甘于如此,還笑得出來?
你為什么對一個背叛你的前夫,還能不計較不仇恨,一笑泥恩仇?如果是我被背叛了,我一定要當然,有恩也報恩,曾偷過她錢,他虧欠過,他就要補償,卻——使不上力。
方利澤怔著,看著一輛輛馳過的車,車尾燈一瞬瞬地流過眼前又消失黑夜里。心中有坎,過不去,就這么堵著了。
可惡,廖筱魚,害他很不舒服。
她的存在,好刺目好煩心啊。
他心中的罪惡感,不曾消失。
如果不能為她付出什么,那愧疚,好像永遠抹不去。
干脆向她坦白吧……老實道歉吧?
“喂,告訴你一個秘密,老子當初欠錢,從你家抽屜干走兩萬塊!焙,就這么跟她講。
講清楚說明白,還她錢,就解脫了。一了百了,兩不相欠。
誰年輕時沒干下幾樁錯事?誰一生沒虧欠過幾個人?誰是清清白白到死進棺材?以他對筱魚的理解,只要說出來,筱魚一定會諒解。
筱魚若不諒解,那是她太小氣,小氣的人福報少,相信她會選擇當個有福報的人,絕不會酸他虧他諷刺他嘲笑他。
她不是刻薄的人,他只要好好說明,告訴她,他的苦衷,求她原諒。然后,他就能舒坦。
方利澤拿出手機,打去影印店找筱魚。
老板娘接起,找筱魚來聽。
“喂?”筱魚接聽。
“是我,方利澤!
“哦?”
“我——”
嗶嗶嗶嗶……有插撥。
“你等一下!斌泗~跟對方講幾句,然后跟方利澤說:“這是公司電話,我用手機打給你,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