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允肅命蘇克哈繞了點路,到西長安街的百味珍買餅。
知道要去百味珍,絳月十分歡喜,一路上藏不住興奮地說個不停。
來到鋪子前,絳月迫不及待的下了馬車,在店里忙著的陸安福跟甘氏見她來,立刻上前恭迎。
“福晉今兒得空?”陸安福恭謹?shù)貑柕馈?br />
“是呀,從香山回來,繞過來買點餅。”她說話的同時,允肅從馬車下下來了。
陸安福、甘氏、店里的伙計跟客人一見到他,全都瞪大著眼睛不說話。
他們的反應(yīng),絳月習(xí)以為常,允肅也有點麻痹了。
“草、草民參見肅親王!标懓哺B手拮蛹盎镉媯兙鸵泄蚨Y。
“別!苯{月阻止了他們,“不必了!
她吩咐著伙計幫她打包了幾十份糕餅后,問道:“陸老夫人呢?不在?”
陸安福神情微沉,“福晉,草民的娘病了!
絳月緊張地追問:“病了?什么?怎么病的?”
“幾天了!标懓哺C鎺n色,“一開始是小風(fēng)寒,后來高燒不退又沒日沒夜的咳,如今虛弱得無法下榻!
“沒請大夫嗎?”絳月著急地又間。
“請了!币慌缘母适线B忙說道:“大夫也開了藥,可不見起效!
“不見起效?那……”憂心母親的病情,絳月急得都快哭了,“她現(xiàn)在呢?”
“在后面休息!标懓哺Uf。
“我想看看她,行嗎?”她問。
“當然行,娘見了福晉一定非常歡喜,說不準病就好了!
于是,陸安福領(lǐng)著絳月跟允肅以及蘇克哈、喜福跟春壽一行五人,進到了后院。
絳月對這兒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是在這宅院里長大的。
她腳步很急,甚至超越了領(lǐng)路的陸安福,先一步上了廊,來到陸老夫人的房門前。
陸安福敲門,前來應(yīng)門的是丫鬟冬梅,見外面好幾個人,冬梅嚇了一跳。
“老夫人醒著嗎?”他問。
“剛睡!倍氛f。
絳月一聽,立刻與道:“我進去便行,別吵了她!
“我陪你!痹拭C輕拉著她的手,因為她已經(jīng)飛也似的想沖進房里。
兩人輕手輕腳的進到房里,絳月掙脫他的奈握,心急如焚的走到床邊,看著病容憔悴的娘親,她心痛如絞。
她多希望能為娘親做點什么,可她現(xiàn)在不是陸安滿了,很多事,她不能做也不能說。
娘,女兒不孝……她心想著,擔心的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
這一切,允肅看在眼里都明白,他走到門前,輕輕打開房門,以眼神喚來蘇克哈,在蘇克哈耳邊交代了兩句話,蘇克哈點點頭,立刻轉(zhuǎn)身離開。
他回到房里,輕撫著絳月的背,“別擔心!
絳月抬起淚濕的眼簾,像是要說什么,又語難成句。
兩人就這么守在陸老夫人床邊,直到陸老夫人突然咳了起來。
絳月心頭一緊,急忙上前拍撫著她的胸口,一時忘備地喊道:“娘……”話一出口,她自己嚇了好大一跳,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允肅,就擔心被他聽見,可是見他的表情沒有一絲疑惑,她這才放下心來!瓣懤戏蛉耍赛c水嗎?”
陸老夫人虛弱的睜開眼睛,看見她,既驚且喜,“福晉?”
“聽說您病了,我特地來看看您!彼f。
“老身何德何能,勞得福晉憂心!标懤戏蛉苏f著,注意到一旁的允肅,看見他臉上的傷疤,她只是微微一怔,眼底卻沒有一絲的驚畏或同情!斑@位一定是王爺吧?”
“陸老夫人,本王正是允肅。”他說。
“老身體弱,臥床難起,還請王爺見諒。”
“老夫人客氣了!痹拭C淡淡一笑,逕自去桌邊倒了一杯水過來,遞到絳月手里。
絳月扶起陸老夫人,親自伺候著她喝了幾口水。
陸老夫人的眼底滿是感激,“福晉,勞你親自伺候老身,真是罪過。”
“老夫人別這么說,我、我……”
“老夫人,”允肅接了話,“絳月的親額娘在她出生時就過世,在家又不得憐寵,所以她一直把你當是親生娘親一樣!
陸老夫人一聽,難掩激動,“老身哪有這個福分?”
“老夫人的閨女跟絳月的額娘都已不在人世,你們何不將彼此視如母女?”他提議著。
“這……”陸老夫人有點不知所措,“老身只是尋常百姓,豈敢高攀?”
“老夫人言重,人與人講的是緣分,不是貧富貴賤!痹拭C說著,輕輕的碰了絳月身后一下,“絳月,你說好嗎?”
絳月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慌亂地道:“好……好啊!
她狐疑的看著允肅,心里有好多疑問,允肅貴為皇族,居然愿意讓她認一個漢人婦女為娘?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際,外面?zhèn)鱽硖K克哈的聲音——
“王爺,蕭太醫(yī)來了!
絳月一臉驚疑,“蕭太醫(yī)?”
允肅笑視著她,“進來吧!
蘇克哈領(lǐng)著蕭太醫(yī)進到房里,蕭太醫(yī)向兩人行了個禮。
“蕭太醫(yī),有勞你了!痹拭C說道:“給這位老夫人號個脈吧!
蕭太醫(yī)點了點頭,走到床邊,替還怔愣著的陸老夫人問脈,號完了脈,他開了幾帖藥方交給冬梅,又交代了一些注意的地方后,便向肅親王和福晉行禮告辭了。
而絳月又陪著陸老夫人說了會兒話,直到陸老夫人累了睡著了,她才和允肅離開陸家。
能勞動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到家里來為母親看診,陸安福跟甘氏都覺得十分榮耀,允肅跟絳月要離開時,兩夫妻跟前跟后的鞠躬答謝,還目送著王府的馬車離去。
回程的馬車上,絳月迫不及待的問:“你為何這么做?”
“你不希望我這么做嗎?”允肅笑著反問。
“當然不是,只是……”她不解地道:“說到底,你沒有理由這么做。”
“本王這么做,只因為……”他直視著她,溫和地道:“她是你的娘親!
絳月瞪圓了眼,難以置信的瞅著他,“你……”
允肅眼神溫柔,唇角一勾,“我知道你跟哈薩剌婆婆的秘密了。”
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前不久,哈薩剌婆婆來找我,跟我說了你的事!彼斐鍪,輕輕握住她微微顫抖的手,“她說,真正的絳月已經(jīng)服毒自盡,而現(xiàn)在在我面前的,是當時目睹我殺了薩滿巫師而嚇到噎死的百味珍小姐陸安滿!
“王、王爺……”她嚇得抽回手。
允肅再次將她的手握住,且抓得更緊更牢!叭羰且郧,我決計不信,但現(xiàn)在,我信!
“王爺,我、我……”他知道她不是絳月了,他會因為她只是一條宿在絳月身上的魂魄而覺得她可怕嗎?
“一切都是陰錯陽差,卻也是天意造就。”他愛憐地凝視著她,“那名薩滿巫師本是哈薩剌婆婆的徒孫,卻受到康親王的收買而對皇子施咒,她原本想自清門戶,卻晚了我一步。”
絳月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能茫然無措的看著他。
“哈薩剌婆婆追到她的徒孫時,我已斬下他的頭,而你……也剛好目睹了一切!彼m(xù)道:“你被糕餅噎著時,我本想救你,可察覺有人靠近,為免誤事,只好棄你不顧,但我十分歉疚,所以派人打聽你的身分……”
這些事她都知道,因為哈薩剌婆婆早就告訴了她,可她沒想到哈薩剌婆婆卻將事情告訴了他。
“當時我察覺到的人就是哈薩剌婆婆,在我離開后,她對斷氣的你施了咒術(shù),讓你得以重生附身在剛死的年輕男女或孩子身上,沒想到你竟宿了絳月的身,最終嫁給將你嚇死的我……”允肅笑嘆了一口氣,輕撫著她的臉頰,“這一切都是天老爺?shù)陌才牛际蔷壏譅恳,妙不可言!?br />
絳月疑怯地看著他,“你……你不覺得可怕?”
“為什么怕?”
“我不是真正的絳月,而是寄居在她身上的……”
“不管你是絳月還是安滿,都是我允肅的妻!彼驍嗔怂,捧著她的臉,在她額頭上落下輕吻。
一股暖流自她額頭處擴散開來,慢慢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她激動又感動的望著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他溫柔又深情地續(xù)道:“你是天老爺送給我的大禮!
“允肅……”
“是你讓冷清的王府有了歡聲笑語,是你讓我這猶如行尸般的人有了生氣,是你讓我面對了自己的傷口,是你……改變了我的人生。”他這番話字字真心,句句肺腑。
聽著他這些話,再迎上他深情堅定的眸子,絳月淚流不止,卻面帶燦笑。
六年后,王府井大街。
王府井大街這名字是由明代開始的,一是因為有十個王府聚集在此,二是有水井,故得其名;清朝后,王府廢去,漸漸的商店林立。
最近,王府井大街上有家五間門面的糕餅鋪子開張了,那正是百味珍的分號。
新店開張,店前掛滿各色燈籠及彩帶,布置得十分熱鬧,因為開張優(yōu)惠之故,鋪子前門庭若市,客似云來,喧鬧得像是廟會節(jié)慶般。
這店,是由允肅幕后出資,絳月一手包辦而成。
這六年間,絳月的肚子可不得閑,孩子一個一個的生,為允肅生下兩男兩女,湊了兩個好字。
允肅就她一個福晉,沒有側(cè)福晉,更沒有寵妾,夫妻倆感情如膠似漆,羨煞旁人。
絳月忙著生孩子奶孩子的同時,也沒放棄她最喜歡的甜品糕點,她持續(xù)研發(fā)新品頂,也無私為百味珍付出,幫助兄嫂振興家業(yè)。
因為百味珍的生意實在太好,于是她決定再開一家分號,跟陸安福及陸老夫人商量后,他們亦無異議,當然,也獲得允肅這大金主的支持跟支援。
王府井大街上的百味珍分號,就這么順當?shù)拈_張了。
她沒從百味珍總店帶走任何人,而是自己培養(yǎng)了一批新的師傅跟伙計,自己隱身幕后,她畢竟是肅親王福晉,不好拋頭露面做買賣。
開幕這天,她躲在店后看著前頭人頭攢動的景象,心里狂喜不已。
“福晉,真的是人山人海呢!”喜福在一旁也興奮極了。
“是呀,超出預(yù)期!
“看來王爺不會血本無歸了。”喜福打趣道。
絳月轉(zhuǎn)頭瞥了她一眼,得意地道:“我可是個福星,做什么都包賺不賠的。”
喜?粗约郝∑鸬亩亲,笑道:“那福晉要多摸摸奴婢這肚子,看奴婢的娃兒能不能沾一點福晉的福氣!
滌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放心吧,他生在肅親王府,肯定福氣滿滿!
兩年前,由絳月做主,讓早就互有情愫的喜福跟春壽兩人成了親,如今喜福已懷胎八個月,肚子大得像要爆了似的。
“福晉,”喜?粗,眼底滿是感激,“您真是咱們王府的福星,您的出現(xiàn)改變了大家的命運!
“瞧你,把我說得跟菩薩似的!苯{月不由得好笑。
“是真的!毕哺Ee手做發(fā)誓狀,“奴婢絕不是在給福晉灌迷湯,福晉還沒進王府前,王爺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大家都看著,可如今,王爺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又得滿朝文武的愛戴敬重,這全是福晉的功勞!
“他受愛戴敬重,怎會是我的功勞?”
“要不是福晉,王爺是走不出王府的!毕哺Uf道:“王爺把自己關(guān)在王府里,不接受別人,也不接受自己,看著他,大家日子都過得悶,沒人敢笑……”
“好個喜福!
突然,允肅的聲音傳來,嚇得喜福整個人一跣。
不知何時,允肅自店后進來,聽見了喜福最后的這幾句話。
“本王不在,凈說本王的不是!痹拭C故作嚴肅地道,“本王害你們?nèi)兆訍灹??br />
“王爺,奴婢……奴婢該死。”喜福怯懾地低著頭。
絳月見了,蹙眉一笑,語帶責怪地道:“好了,別嚇她,她都八個月了。”
允肅這才挑眉一笑,眉間的冷肅一掃而空。“本王就不能跟她開開玩笑嗎?”
聞言,喜福抬起臉,疑惑地道:“王爺是鬧著奴婢玩的嗎?”
“就算不是,你的好福晉也會護著你!痹拭C故意裝出一副吃味的模樣,“現(xiàn)在咱們王府,還有誰管本王說什么嗎?你們不一個個都讓福晉收買了?”
喜福一聽,尷尬的笑了。
“說什么收買?我這是以德服人!苯{月不以為然。
“好個以德服人!痹拭C毫不在意喜福在場,輕捏了她鼻尖一下,“那你以什么服本王?”
絳月俏皮地道:“這事不好講。”
喜福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掩嘴偷笑。王爺福晉如此恩愛,那也是下人的福氣,主子心情好,下人就有好日子過;主子心情壞,下人就等著遭殃。
“生意真不錯!痹拭C看著前頭忙得跟打仗似的,臉上浮現(xiàn)笑意,“看來本王這銀子不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絳月故作慍惱地道:“原來你對我這么沒信心?”
“本王的銀子可是勞心勞力才獲得的,擔心也是必然!彼_玩笑地回道。
“放心吧。”絳月拍拍胸脯,“肯定讓你連本帶利的拿回來!
允肅笑睇著她,“好福晉,你應(yīng)該知道本王是鬧著你玩的吧?”
她挑挑眉頭,不語。
“就算你賠光了本王的老本,本王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痹拭C說著,輕輕的攬著她的肩膀,“因為本王擁有你,就已勝過金山銀山。”
這話夠甜了,尤其是從他嘴巴里說出來,絳月忍不住喜上眉梢,“你嘴巴都快招螞蟻了,這么甜!
“誰讓你每天喂本王吃那么多甜品糕點!彼约旱难,“瞧,本王都讓你給養(yǎng)胖了。”
“王爺幾時學(xué)得如此油嘴滑舌的?”她揶揄道。
“字字真心,句句肺腑!彼f。
這時,絳月往后一瞄,發(fā)現(xiàn)喜福不知何時已識趣的退下了,她一笑,“瞧,喜福都讓你膩得逃走了!
允肅見喜福不在,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不放。
她先是一愣,然后羞赧地道:“這是干么?”
“絳月,”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而溫柔地道:“每當我看著你,總要忍不住感謝天老爺!
迎上他真摯的目光,她的心一熱。
“喜福說的一點都沒錯,從前的允肅沒有生氣,只能活在黑暗之中,我不會笑也笑不出來,以致于所有的人都不敢在我面前笑,我讓他們覺得笑是一種罪惡!
“允肅……”
“但是你來了!彼钌钭⒁曋澳愕某霈F(xiàn)像是紅日,帶來了生氣跟光亮,所有人都因為你而得到救贖,若不是你,沒有今時今日的允肅。”
絳月目光堅定溫柔地凝視著他,“我的生命何嘗不是因為你而有了改變?”
允肅眉心一沉,“我……害死了你!
她搖搖頭,“不,是你讓我有了重生的機會!
他一臉困惑不解。
“當我是陸安滿時,因為愛吃,身形豐腴,早就過了嫁人的年紀還是乏人問律!蓖虏豢盎厥祝尳{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爱敃r兄嫂對我有所顧忌,急著將我嫁出去,還不準我吃,你知道那對我來說猶如不人道的十大酷刑嗎?”
這事讓她說得像是笑話,惹得允肅忍不住一笑。
“別笑,我說真格的!彼忝家话,氣鼓鼓的,“我要繼續(xù)是陸安滿,最后必定落得被逼嫁的下場,現(xiàn)在想想,幸好你把我嚇死了。”
他又被她逗笑了。
絳月慍惱得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準笑,我可認真的!
“好,不笑。”他強忍著想笑的沖動,繼續(xù)聽她吐苦水。
“嫁進王府后,霸道的你準我吃,準我做,還準我三天兩頭的跑回家去串門子,因為有了肅親王福晉的身分加持,兄嫂對我畢恭畢敬,也不敢再偷工減料,砸掉百味珍的招牌,還有,我娘可以請得太醫(yī)為她看病。
“還有呢?”他問。
“還有,我嫁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的丈夫,生了四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聽起來,我把你嚇死還真對了。”他蹙眉一笑。
“是呀!彼斐鲭p手環(huán)著他的腰,抬頭笑視著他,“你知道最棒的是什么嗎?”
允肅搖搖頭,問道:“是什么?”
“就是宿了個怎么生、怎么吃都不會胖的身子呀!”說著,絳月自顧自的哈哈大笑。
吃不胖對一個吃貨來說,那肯定是天老爺給的最大恩典了。
允肅被她逗樂了,也跟著朗聲大笑。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