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抓著他的衣物,她在靜夜雨聲中,垂眼想著。
所以他若真有了喜歡的女人,如果他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她恐怕只能另做打算。她確實有備案,若和他離婚,她的身分也不會受到質疑,只會增添可信度,畢竟他這個前夫,是真實存在的。
深吸口氣,她壓下胸中那股縈回不去的郁悶,抱著他的衣物站起來,回到臥房里,把它們放回衣柜。
差不多在這時,手機又微微輕震,她掏出來點開屏幕,看見他在門口,正一邊打著呵欠,拿鏡匙開門。
他發微濕,沾著雨水,她把手機放回口袋,到浴室抓了毛巾,走出臥房。
他已經走了進來,關上了門,在陽臺脫去鞋襪。
“回來了?”她迎上前去,打開紗門。
“嗯,我回來了!
“把頭擦干,別著涼了!彼衙斫o他,同時接過他手上的雨衣,掛到門外晾干!澳阆热ハ丛,我炒個青菜,馬上就能吃飯了。”
“好!彼妹砩w著頭,擦著被雨淋濕的發,沒多說什么就進門去洗澡了。
她到廚房把菜下鍋拿蒜頭清炒,剛盛盤,他已經洗好澡,走了出來,坐到了餐桌這兒,她這時才看見他額頭和下巴上有兩道擦傷,手肘和手背上也有。
她一楞,開口問:“怎么回事?怎么弄傷了?”
“沒什么!彼约禾砹孙,聳著肩,不以為意的道:“下雨路面積水,車輪打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聞言,她秀眉卻仍微擰,把菜在桌上擱下,邊道:“上次機車行的老板就說,我們的車胎胎紋都快磨沒了,這樣騎很危險,明天你還是先去機車行一趟,換個輪胎吧。”
“嗯!彼c頭,坐下來吃飯。
她回房里去幫他收臟衣服,上面果然沾了不少泥水,她拿到后陽臺稍微清洗再浸泡,回廚房時,他已經吃完了,正在洗碗。
她回到臥房里翻出醫藥箱,他走進來時,她要他在床邊坐好。
“只是擦傷而已。”他說。
“我知道!彼f著,仍是打開了醫藥箱,拿出生理食鹽水和棉花,伸手輕觸他的下巴:“把臉抬起來!
他沒再抗議,只乖乖把頭抬起來,讓她檢查清洗額頭和下巴上的傷口。
“你們公司上回打破傷風針是什么時候?”她邊替他消毒擦藥,邊問。
“半年前做健檢時才打過!彼诖策呇鲱^看她站在他的雙腿間,低頭專心替他擦藥。
“時效過了吧?”她擦好了他額頭和下巴上的傷,要他把手抬起來,繼續處理他手肘和手背上的傷口。
“沒有!彼浦桥饲逍愕拿嫒,心不在焉的隨口答著。“破傷風疫苗能撐很久,一劑可以撐十年。”
她看著他手肘那摩擦掉一小片皮的傷口時,不自覺緊蹙著眉頭,看那傷口的模樣,她懷疑他是在剛剛洗澡時,嫌麻煩,就干脆把那整片皮剝掉了。
“十年?你確定?破傷風疫苗效期有那么久嗎?”
雖然他表現得好似不痛不癢,她依然盡量小心,不知為何總感覺那磨掉的皮像是在她自個兒手上似的,讓她看了就頭皮有點發麻。
“去年打疫苗時,醫生說的!
既然是醫生說的,她就沒再追問下去。他手背和指節上的情況還好,就是有些紅腫,但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抓著他的大手,拿藥水消毒了一下。
和右手相比,他左手的情況好一點,只是指節也有些微紅,倒是沒有什么擦傷,她看見他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有些臟,沒多想,便將它摘了下來拿酒精擦拭。
他的婚戒和她是一對的,同樣是純銀做的,樣式很簡單,上頭沒有任何設計或鉆石珠寶,整個就只是很素的一對指環,他的大一些,她的小一點,內側簡單刻著兩人的姓和結婚日期。
婚后,他幾乎沒拆下來過,就連洗澡也戴著,那戒指在他被太陽曬得萬分黝黑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圈清楚的白。
那,是屬于她的痕跡。
因為她,才存在。
看著那圈白痕,她心口微微的緊縮,熨著奇異的暖。
他在這時,像即將冬眠的大熊一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邊用自由的右手搔抓著后頸。
看見他眼里已經泛著紅絲,知道他累了,她小心的替他把戒指套回去。
“好了,去刷牙吧!
“我剛洗澡時刷過了!
“那是吃飯前。”她有些好笑的看著這男人,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像個沒長大的小男生。“吃完飯要刷牙,才不容易蛀牙和得牙周病!
他咕噥著聽不清楚的字句,卻仍是起身走進浴室,乖乖的刷了牙。
她把醫藥箱收拾好,又到廚房把剩菜、剩飯收到冰箱里,然后關掉廚房與客廳的燈。
等她回房時,他已經在床上躺平,完全睡死。
吃飽就睡,對身體不好,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再爬起來了。
她忍著想將他搖醒的沖動,熄了房間的燈,掀開被子上床,在他身邊躺下。
這一夜,為了她也無法確定的原因,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比平常花了更多時間才睡著。
火車轟轟從身前駛過,揚起一陣風,撕扯著她的發。
她猛然回過神,快速轉身從月臺邊退開。
地鐵月臺上,人潮洶涌,人與人擠到摩肩擦踵,她卻看不清身邊的沒一張臉。
她推擠過人群,爬上樓梯,離開車站,快步走在不知名的城市里,只覺心臟狂跳,頭皮發麻。
有人在跟蹤她。
她很想拔腿狂奔,卻不敢加速,甚至不敢回頭。
這是個噩夢,她知道。
眼前的街道與建筑是拼湊出來的,香港的中環,倫敦的大本鐘,紐約的時代廣場,悉尼的歌劇院,東京的天空樹,都在身邊流轉。
這是夢,她不需要害怕。
那些人不能傷害她,她能夠應付這些,她應付過了,她逃離了他們的掌握,她知道現實是什么。
她已經有了正常且真實的生活。
這是夢,她不怕。
但他依然不敢停下腳步,只在擁擠的人潮中,快步而行,她不會怕,但她也不想回身面對那些追趕她的人。
她轉過街角,慕地,看見了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那是沙烏阿拉伯的王國塔,它是如此巨大,高聳入云,宛若傳說中的巴比倫塔。
而在其頂端,有好幾輛塔式起重機聳立在哪里,來回運作著。
那塔樓如此之高,她不可能看得到上面的人是誰,可她清楚看到了,他在那里,坐在其中一座塔吊的操作室之中,快速的吊掛鋼梁,興建那嚇人的高塔。
不可以,他不能蓋那樓,不能在那樓上。
這一秒,她忽然驚慌了起來,明知是夢,恐懼卻仍讓她拔腿狂奔,朝他所在的那棟高樓跑去,試圖要阻止他。
她跑過大街,沖進門里,狂亂的按著電梯,但電梯不聽使喚,她快步跑上那如螺旋一般,好似永無止境的樓梯,可只要她抬頭,就能看見他,看見她在那里,在高聳的樓頂,像只螞蟻一樣勤勞的工作。
她不斷的往上奔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心肺好像快要裂開,正當她終于跑到他所在的樓層時,忽然間天旋地轉,狂風驟起,他所在的塔吊,像玩具車一樣左右搖擺。
她嚇得無法呼吸,下一瞬間,那巨大的起重機攔腰斬斷,摔了下來,經過她的身旁,用一種可怕的緩慢速度,重重跌落一千公尺,轟然摔倒在地面上,爛成一團,她在那瞬間從夢中驚醒,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渾身是汗。
還是夜。
屋子里漆黑一片,但她能借由顯示冷氣溫度的光亮,看見他躺在她身邊,他動也不動的,有那么一瞬間,她不敢動,不敢呼吸,害怕仍在噩夢之中,或許是另一個噩夢。但她能感覺自己在床上,蓋著溫暖的棉被,而他,在其中散發著誘人的溫暖。
然后,她聽見他徐緩深長的呼吸,她吞咽著唾液,舔著干澀的唇,跟著才終于能夠喘息。
她環抱自己,感覺有些耳鳴,無法克制胸中如在夢中那樣狂跳的心。
不要害怕,別恐慌。
這沒什么,就是夢,雖然是噩夢,也只是一個夢而已。
她不需要恐慌,她在自己的床上,他也一樣。
他很好!他很好!他很好!
他沒有摔落那幾百層樓的高塔,他只是再睡覺。
她試圖說服自己,試圖跟著他呼吸,和他一起吐息,那很難,她喘不過氣來,而那恐怖的過往,就要浮現。
她不要,他不想回憶那些事情。不愿意去回想那些。
所以她爬起身,脫掉了衣褲,跨坐在他身上,朝他伸出手,捧著他的臉,附身低頭親吻他。
她舔吻他的嘴,他的脖頸,撫摸他溫暖的身體,然后感覺到他脈搏加快,他的身體熱了起來,越來越熱,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
她的心跳聲在耳中大又響、又急又快、他舔吻著她的臉頰,她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哭了出來。
暗夜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瞧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楚感覺到他。熱湯的體溫,濕潤的皮膚,強而有力的心跳,還有那仍停留在她身體里,難以忽視的存在。
他已經醒了,完全的清醒過來。
有那么一秒,她擔心他會開口問她為什么這么做,但事實證明她想多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抱著她翻成側躺,嘆了口氣,將她摟在懷里,然后沒兩秒就在次睡著。
聽著他徐緩的心跳,她不知道該怎么想。
也許他沒真的醒來?可能他以為這是夢?也或許這個男人認為她大半夜爬到他身上,對他亂來,一點也不奇怪。
更有可能的,是他其實什么也沒想,他通常什么也懶得想。
急促的心跳,慢慢緩和下來。
她希望他什么也沒想,她需要他什么也不去想。
淚水,莫名又盈滿眼眶。
一開始,她只是為了利用他。
誰知道,日子一天天過去,事情卻在不知不覺中走樣。
不知何時,她的噩夢一點一滴變了樣,過往可怕的夢魘,竟不再是她潛意識里最害怕的事,不知怎地,這個男人反而成為她心上最深的恐懼,
當年,她總以為他不聰明,有些傻,到頭來,才發現傻的人是她。
暗夜里,他感覺如此溫暖,
凝望著他的身影,她悄悄伸出手,卻又停在半空,微微的抖,不敢真的觸碰,不敢真的索取,強烈的渴望,最終還是讓他抬手環抱住他,把心貼在他心上,偷偷汲取他的溫暖。
她閉上眼,將那沉睡的男人,緊擁在懷中。
這感覺很好,擁抱他的感覺好好,讓喉頭微微哽咽,教心微熱,讓她情不自禁的吐出長年壓在胸中的郁悶。
過去,即便和他同床共枕,她一直不敢依賴他,不敢和他拿取什么,不敢要的更多。
她是個騙子,關于她的一切,什么都是假的,她知道她沒有資格和他多要什么,更何況她一開始就打算拋棄他。
可三年了,她已經和他在一起三年多了,那是一千多個日子。
或許,老天爺終于決定放她一條生路,讓她能在這里,和這個男人,過平凡的日子。她既然能這樣躲了三年多,說不定能就這樣躲下去,說不定能就這樣和他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