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 01:43
任宇辰將車子停在廣播公司對面。
老實說,他很不喜歡這么做。倘若對方真不愛他了,那么他現在的行為就和死纏爛打沒什么兩樣,但若對方還抱有一絲情意,那么今天守在這里,他也許還可以挽回什么。
五十五十的機率,要嘛,換得再次擁她入懷,不然就是換來一記白眼,或是一張好人卡。
思緒至此,他看著車窗外頭下著大雨的街景。
這雨下了一整個晚上了。
他傾身向前,抬眼看著夜空,雨勢并沒有減緩的趨勢。他懷疑在這種雨勢之下,苡潔還能注意到他的車就停在對街。
猶豫了幾秒,他鋯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一陣等待之后,無人接聽。
他吁了口氣,猜想大概是剛下節目,還沒回到辦公室吧?于是他將手機往旁座一扔,從后方拿了傘就下車去。
他走到了大樓正門左側,靠近水泥柱,就站在那兒等候。
莫名地,他想起曾經有個女友是在雨中向他提分手。他還記得,那時候吃完宵夜,兩個人撐著一把傘正要回家,女人突然停下腳步,說:“承認吧,你愿意陪我,可是你不愛我。所以,我們就不要再假裝什么了,咱們好聚好散!
當下他沒有反駁,只是把傘給了她。
他也想起,曾經有一次基于禮貌,他在雨天的時候開車送一名女人回家,女人在下車之前給了他一記強勢的吻,然后說:“我愛你,可以跟我交往嗎?”
那女人僅僅認識他三天,卻毫不猶豫地說了我愛你,真是不可思議。
回憶及此,他突然聽見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回過神來,他抬頭,正巧看見那抹熟悉的身影走出大樓門口。
關苡潔沒注意到她,任宇辰看見她抬起頭,像是苦惱般地望著天空。
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那湖涂蟲,果然忘記帶傘,他早料到的。
他啟唇,正要喊出她的名——
“苡潔!”
別的男人先喊了。
他頓住,話吞了回去,接著看見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追了出來。
“雨很大,我送你。”男人笑著說道,然后走到關苡潔的面前。
兩人交談了幾句,任宇辰聽不見他們說了什么。不一會兒,男人撐開傘,左手隨即搭上關苡潔的肩膀,摟著她走進雨里。
這比收到好人卡更糟。
他站在那兒,直到看見那對男女上了計程車之后,他才低下頭,苦笑。他來干什么呢?他到底還在期待什么?
幾分鐘后,他也撐開了傘,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車上,還留著她的香水味。
回憶幾天前的質疑——那香水究竟是為了誰而抹?
這一瞬間,他覺得身體好像被撕了開來,是他的錯,是他讓她進駐得太深、太靠近他的弱點,以至于讓她可以不偏不倚地刺中他最痛的地方。
心窩又是一陣緊縮,他皺了眉,深呼吸了口氣。
冷靜了幾秒之后,他伸手轉動鑰匙,發動了引擎,在打算入檔駛離的同時,被他放置在副駕駛座上的行動電話響了。
他停下動作。
是關苡潔的回電。他看著來電顯示的名字,遲疑了下,該接聽嗎?該說什么?是該繼續裝瞎、裝傻,還是直接告訴她:我剛看見一個男人摟著你上車?
不,他裝不來。于是他選擇了視而不見,逕自駕車離開了這個地方。
此刻,他需要酒精,他需要醉一回。
但是他不能去WhiteStone,他不想在自己的店里出丑、不想被逼問,也不想跟任何人談論他想醉的理由。
所以他找了一間最不可能遇到熟客的夜店,進去點了一杯Tequila.震耳的電音舞曲以及DJ的鬼吼鬼叫,讓他必須得用上不可思議的音量才能順利點上一杯酒。
酒送上來,他一口干。
然后他又點了一杯,一杯再一杯,輕易四杯下肚了,他卻連一丁點兒的暈眩感也沒有。真悲慘,是他失算,他的酒量本來就不差,早知道應該買一瓶回家灌,肯定比較劃得來。
右手拿著玻璃杯,杯緣輕抵在眉尾邊,他側頭,看著男男女女陶醉地在舞池里忘情搖擺,他突然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但是很奇怪的,這反而讓他很自在,沒有人認識他,沒有陪笑的必要。
突然日袋里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伸手拿出一看,還是關苡潔。他連想也沒想的,直接又收了回去,當作沒看見。
他再次向酒保示意,點了一杯同樣的酒,這回外加一杯Vodka.
過去,他偶爾會在上班的時候陪客人喝上幾杯,算是聽對方訴苦,也是陪對方一起解悶。雖然那一點酒精對他來說毫無影響,可因為苡潔會擔心酒后駕車的問題,所以他戒了那習慣,從此上班的時候連一滴酒也不沾。無論熟客是不是調侃他怕女朋友,或是抱怨他沒義氣……總之,他不沾。
他也不吃辣,但是苡潔喜歡,所以他陪著她去吃麻辣鍋,連眉頭都沒皺過。
這是他第一次為了女朋友而改變自己的習慣和作風,只因為這是他主動追來的女人,他必須完美、他不想讓她失望,不愿意她在未來感到一絲絲的后悔。
所以他以為結局會不同,但是顯然他錯了。
這時兩杯酒送了上來,他將其中一杯倒進了另一杯里,搖晃了一晃。混合的烈酒總是讓人醉得比較快,這是他的經驗。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任宇辰先是皺了眉,回頭瞟了一眼,那是個漂亮的女人,一頭長長的波浪鬈發,深V長袖的貼身洋裝,標準的魔鬼身材天使臉蛋。
最重要的是,他認識她。
“還真的是你,我還在想會不會認錯人!迸梭@喜似地笑道。
任宇辰苦笑一聲,別過頭去。
他媽的,連這樣都可以遇到舊情人。
不過仔細想想,他的前女友那么多,搞不好隨便在路上都可以撞到一個,在夜店遇到其實也沒什么好訝異。
“干嘛?喝悶酒?”女人擅自在他身旁坐下。
任宇辰沒答腔,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看得出來的話,那就請你把我的空間還給我,行嗎?”
她的名字好像叫作什么璇的,他不是記得很清楚,只記得她的朋友都叫她“小璇”,是個標準的夜店玩咖,沒有正職,偶爾兼差當雜志的平面模特兒。這是他對她的所有記憶了。
“唉唷,干嘛這么酷?”女人推了他的肩膀一把,“好歹我們也在一起過,不要那么冷淡嘛!”
任宇辰不語,依然面無表情。
和苡潔交往過后,他才知道他以前所選擇的女人有多么荒唐。現在,他或許不會再稱她們是“女朋友”,他寧愿稱自己只是她們的“男伴”。
“我沒心情跟你鬧,你去找你的男朋友吧!彼趿丝跉,飲了一口酒。
“今天我是一個人來的。”
“來釣男人?”他瞥了她一眼。
“才不是。跟你一樣,來喝悶酒!
聞言,任宇辰笑出聲!拔铱茨愕故且稽c也不”
“又不是每個人被甩都一定要哭哭啼啼,”女人故意擺出不悅的表情,“不然這樣好了,反正我昨天才跟男朋友分手,我陪你一起喝,怎么樣?”
任宇辰不作聲。
“好嘛?”女人繼續糾纏,甚至親密地挽住他的手臂,“我們兩個一起喝,誰先喝醉了還有人可以幫忙扛回家,多好?”
“你擺明是要叫我扛你回家。”說也奇怪,他不記得她的名字,卻記得這女人沒有酒量可言。
“我哪有?”女人嘟了嘟嘴,又道,“不然我讓你十杯,前十杯我都喝果汁和氣泡水。這樣總行了吧?”
任宇辰苦笑了一笑。原來如此,這女人解悶的方法其實只是找個人來陪,而不是酒精本身。
“隨便你。”語畢,他仰首再干一杯。
配來的時候,任宇辰看見的是自家房間的天花板。
他還來不及回憶任何細節,便感到頭痛欲裂、嚴重暈眩,胃部像是被人穿孔吊掛起來似的,同時伴隨著強烈的惡心感。
接著他發現自己的右手臂被紗布層層包扎了起來。他愣住,是受傷了?他怎么會受傷?
腦袋突然又是一陣抽痛,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他到底喝了多少?他皺著眉頭,指尖按壓在太陽穴的位置。他努力回憶著,他記得幡己在夜店遇到小璇,之后喝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調酒……
好像和女人接了吻。
然后呢?接下來他做了什么?他閉上眼,對于后來的事情是一片空白,活像是被人剪去了一大段的記憶。
“你醒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任宇辰大吃了一驚,幾乎從床上跳起,當他等頭痛暈眩的感覺過去,定神看清那是誰之后,受到的驚嚇并不亞于三秒之前。
“你……怎么……”
他張著嘴,滿臉錯愕,完全不知道為什么她會在這里。
關苡潔拿著一杯水走了進來,走到床邊,將開水遞給他,“頭還會很痛嗎?”她的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臉上也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
任宇辰先是怔怔地盯著她的側臉——她脂粉未施,身上穿的也僅是一般的棉帽T和一條藍色的牛仔褲。
“現在幾點?”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快六點!
“下午?!”
“嗯。”她應了一聲,撿起地上的兩條毛巾又走了出去。
任宇辰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突然間,好像頭不疼了,胃也不疼了。
這真是詭異,她怎么會在他家?難道他醉到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后打電話給她,強迫她過來?還是更糟糕,是哀求她過來?
不會吧。
想像愈多,他的眉頭就鎖得愈緊,直到關苡索又走了進來。
“你餓了嗎?要不要我煮點粥給你吃?”她柔聲問。
如果不計較她那若有似無的冷漠,他幾乎就要忘記他們已經分手的事實。
“不用麻煩了,我等一下自己出去吃就好!彼麚u了搖頭,又問:“還有,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關苡潔靜了幾秒,勉強生硬地微笑,“我馬上走,我這就——”
“我不是這個意思!闭`會真大。他立刻出言阻止她,“我的意思是,我想不起來是不是自己叫你過來的,不是要趕你走!
“哦……”她搔搔頭,看得出來她很努力想讓自己的表情自然,“不是你叫我來的,不是!
“那不然是?”他小心翼翼地往下追問,“我沒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就——”該從哪里開始說呢?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才道:“昨天我打了第四通回電給你,結果是個女人接的。”
“。俊彼蹲,小璇居然還替他接電話?
“那個女人說你醉了,問我能不能去處理,所以我就……”言至此,算是道盡來龍去脈了吧?
“那我這傷口是……”他伸出右手,看著纏得緊緊的白色紗布。
她搖了搖頭!拔摇⑽也恢馈彼奶,“不過那女人跟我說是因為打架!
“打架?!”他揚眉,好驚訝。
喝醉,還跟人打架,他怎么一點記憶都沒有?他到底是喝掉了幾公升?
“你沒有印象?”她問,“你縫了十二針,都不記得了嗎?”
愈來愈夸張,居然還縫了十二針。
“沒有,我全都不記得。”他搖頭,苦笑兩聲。
“好吧……”她聳聳肩,一副“那還能怎么樣”的表情,“既然你沒事就好,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去上班?”
“嗯!
“我送你去吧!彼鲃菥鸵麓病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彼庇诰芙^。
“反正我也是要出門!
“啊,說到這個,我已經打電話跟亦群交代過了。”
“交代?”他皺起眉頭,又有什么驚喜了嗎?“交代什么?”
“因為你一直呻吟,說頭很痛、手很痛……我想你大概沒辦法上班,所以就先打電話跟他說一聲。”
他到底還做了哪些足以嚇死自己的事?
兩人靜了半晌。
“那……”關苡潔先打破了沉默,“那我先走了,你記得吃飯。”
“我知道。”
他點頭,看著她穿上外套、拿起手提包,送她到門前。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
“謝謝,真的不用。”她微笑,抬起頭來看著他,卻無法久視他的雙眼。
見她回避自己的目光,他驀地想起那名與她共撐一把傘的男人。
也對,她現在應該很搶手,哪里需要他。
“好吧,你自己小心。”他勉強揚起笑容。
她點點頭,說了一聲Bye,彎身穿上自己的鞋之后,轉身就要離開,卻在跨出一步的同時,她停住腳,回頭。
“對了,你還有一些東西放在我那里。要怎么……還給你?”
這話仿佛是一把鑰匙,開啟了那道他所不愿意面對的門。
門里關著一種東西,叫作提醒敝提醒了他兩人已經分手的事實,提醒了他已經失去,提醒了他應該要開始學著忘記。
他沉默了會兒。“……你方便就好,丟了也沒關系。”
“可以拿去WhiteStone給你嗎?”
“可以!
“什么時候比較好?”
“隨時!彼柭柤,笑道:“我說了,你方便就好。”
“……好吧。”她點點頭,輕抿唇瓣,露出了一絲僵硬的淺笑,“那我先走了,掰!
揮了揮手,她轉身下樓,這回是真的離開。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任宇辰佇立在門邊久久。他突然想起她那雙唇瓣的觸感、突然想起了她的味道。
倏地,他迷惑了。
難道昨天晚上吻的女人不是小璇,而是她?
事實上,他確實是吻了小璇,但也吻了她。這一切的始末,都得從那通“未接來電”開始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