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圓睜了眼,感受到唇間的熱度,每一寸的接觸都帶著濃濃的真情。
黝黑的瞳里忽然滑下兩行淚,清澈得像在夜里閃爍的夜明珠。
他的唇間嘗到微咸的滋味,但入了喉,卻化成一股微帶苦澀的甘甜。
他知道,她一直在等待一份沒有歧視、沒有偽裝的感情,只是等得太久,她已經認為這輩子都等不到了,乍然獲得,除了驚訝外,竟忘了怎么歡喜。
他伸出雙手把她抱入懷里!皠e入宮了,做我娘子如何?”
她無法思想、無法回答,只有淚水不停滑落,洗滌著疤痕累累的臉蛋,散發出一種水潤的光澤。
他看著她,很認真地打量,抹去那些深深淺淺的舊傷,心底浮現一張精巧容顏,五官細致、秋瞳翦水、紅唇微揚,那是多么地可愛憐人。
細碎的吻落上她額頭、臉頰、瓊鼻……他毫不避諱那些傷,一一將它們親了一遍。
她嚇得心跳差點停止,他真的喜歡她,一個沒有偽裝、并不美麗的女人。
司徒空、司徒空、司徒空……她伸手抱住他,淚濕了他的衣襟。
“對不起!焙镁,一個嗄啞的聲音才開口!皩Σ黄穑也荒芗藿o你。”推拒的同時,她抱得他更緊。
“為什么?”他不明白,一個人的言語跟行為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反差?在她的擁抱中,他明明就感受到了濃烈的愛,但她卻不嫁他。
“因為對方是皇帝。”如果她只是單純的白蓮圣女,沒有賢妃之名,她可以為這天底下唯一的知心人離開白蓮教,浪跡天涯。
但她若為了司徒空,推卻皇上的冊封,這莽莽大地,還有他倆的生存之所嗎?
正是因為愛他,所以不想害他。
“皇帝又如何?”出生在一個民主的社會里,他早就遺忘了君主的威嚴。
“皇帝,人間的神子,全天下的主人,只要你還在大周,就無法反抗他!睉阎f分不舍,她推開了他。
“那我們就離開大周。”
“皇室尊嚴不容抹煞,只要我與你私逃,必將面臨百萬大軍的追捕,屆時,誰能逃得掉?”
所以又要放棄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人總得認命,渺小的個人再強大、再努力,也是不可能對抗整個國家。
放棄吧、放棄吧……
“不,我不信,總會有辦法的。”他已經有過一次遺憾,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她牽著他的手來到窗邊,指著滿園桃樹,方綠的枝椅上,花苞累累。
“你看,這花苞結得多好,只待三月暖風一吹,我已經可以想像滿園的美麗,但偏偏現在才二月,春風未到,花兒就絕對開不了。同樣地,你要娶我,也是這般景象,我們……”語到最后化成哽咽!叭硕凡贿^天!
“天意、命運……”他想到自己在二十一世紀最后一段記憶,那個執著地摟著小狗的男孩,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懂得去保護心中的寶貝。而他兩世為人,二十余年的歲月,卻只會在困難面前低頭?
“我認為人定勝天。”
“不可能。”
“若我能讓桃花開呢?”
“司徒空,你說的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不曾去做,當然不可能!迸呐乃募,他又翻出了窗子!疤热籼一ǘ麻_,小姐,你愿意與我攜手共白頭嗎?”
看著他頑長的身影,夜風揚起衣擺,飄飄蕩蕩,宛如臨風玉樹,她心柔了、也碎了。
“假使桃花二月開,一旦你開口,哪怕要我與全天下為敵,我都隨你到天涯海角。”她立下誓言、終生不渝。
“好!
夜幕吞噬了影子,但豪情壯志卻在風中飛揚,久久不散。
***
晨霧未退,朝陽還躲在東面的云間,含羞帶怯地半吐金光。
司徒空敲響寒孺的房門。
“小姐,快出來,桃花開了。”
床上,寒孺一個顫抖了下。數日前,她說過,倘使二月桃花開,便隨他到天涯海角。
可在這早春時節,晨風依舊徹骨之際,桃花怎么可能開放?
“你莫要誆我,這種天氣——”推開窗戶,她怔了。放眼望去,小國內,紛紛彩彩、或粉或白,竟是群花爭艷。
深吸口氣,濃冽的桃花香沁人心脾。
真的就是二月底、晨霜曉寒的時候,她園內的桃花全開了!
是夢?是真?微一提氣,她也染上了他的習性,學他穿窗而出。
霎時,和和暖暖的風爭先撲上了身,帶著一股淡淡的炭味。
“你——”她看到了,小園里,幾十個火爐子熊熊燃燒著,提早將春神拉入凡間,點綻出滿園的桃花盛放。
“二月桃花開了,小姐。”他帶著通紅的雙眼,啞著聲說。
她看一眼園中嬌嫩的花朵,微風中,它們搖擺著身軀,婀娜多姿,凈是看不盡的美態。
但他憔悴的臉色卻更吸引她的目光。
“為什么?”他們相識不過半年,她值得他費如此心思?
“因為我要證明,凡事只要努力,就有可能成真。”
“哪怕結果短如春霧、薄似蟬翼?”
“至少曾經擁有過。”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放棄的代價有多沉重,倒不如放手拚一把。
“不值得!迸坌漭p揮,一個、兩個、三個……園里的火爐子全部熄滅。漸漸地,和風中夾雜著一絲寒意,最終變成冰涼一片。
精心呵護出來的花朵最是嬌貴,哪里經得起這樣的風吹霜凍,粉辦離枝、嬌蕊墜地,霎時間,滿園落花凄楚。
他伸手,一朵桃花飛入掌中,盡管凋零,誰也否認不了,它曾經至艷的美麗。
“值得的!彼缜耙徊,將花兒簪上她耳鬢,粉嫩襯著雪白,人面桃花相映紅!疤扉L地久固然可貴,但我們只是凡人不是仙,料不到下一刻的未來,還不如把握當下,盡享歡樂。”
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勸他了,真要用兩條命去賭那片刻的恩愛?
雙瞳對上他染著濃情的眉宇,點點滴滴都是對她無盡的呵護。
她不明白,他因何情癡至此,更加不懂的是,她心里那不停涌出的熱流,也在催促著她——答應吧!轟轟烈烈地燃燒,絕對比了無生氣地活著更好。
“從今而后,你別再叫我小姐了!痹谒媲,白蓮圣女將永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沒有美貌、有些單純、又執著到近乎頑固的寒孺!昂拔业拿职!”
“你——答應了!”正升起的陽光照在他喜悅的眉眼上,熠熠光彩,那是畫筆難描的美景。
她輕頷首,允了婚姻,同時也許下終生。
或者她會成為白蓮教立教以來唯一叛教的圣女,遭到全江湖的追殺,然而,她不悔。
“寒孺。”他用力抱緊她,感受到這小巧身軀里散發的強烈意志,心頭是說不出的感動!拔冶夭回撃恪⒔^不相負。”
“嗯。”她淡淡地笑,知道自己正往絕路上走,但心里卻很開懷。
他曉得她并未完全相信他能給她帶來幸福,事實上,他自己對這計劃都不太有把握,但二月桃花都能開,焉知他無法從皇帝手中搶到她?
“寒孺,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去布置幾件事,你且在白蓮教里住著,等你滿二十歲,你我再相見。”
她也不問他想做什么,只干脆地點頭。
“需要我給你什么幫助嗎?”
“不必,你就跟過去一樣生活就好了,待時機成熟,我自會來尋你!
“好,我等你!
“寒孺……”他考慮著該如何坦誠自己的身分!霸傧嘁姡胰粢逊撬就娇,你……介意嗎?”
“你想變成誰?”
他想著各式說辭,卻不盡人意,不如直截了當來得好。
“魔主!
她愣了一下,仿彿間,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當日剿滅魔教時,她曾對一名奴仆手下留情,那人滿身血污,根本看不出容顏為何,但她始終沒忘記那雙執著的眼。
而今再看司徒空,竟與那魔教幸存者如此相似,他們會是同一人嗎?
魔主和白蓮圣女?是天賜良緣?還是一場笑話?
未到最后關頭,誰也不知道結果,但是……凝視他堅毅如山的眼,是何等的穩靠與忠實,她心動了,情如潮涌。
“魔教若肯收留,寒孺自當嫁夫隨夫!
“你可要想清楚,這決定一下,你再也享受不了圣女的尊祟!
“比起做圣女,我更想當一個真正的寒孺!边@事說來也許沒人相信,在白蓮教生活了十多年,沒人喊過她的名字,連救她性命的圣主都不曾。她太丑了,丑到沒人肯正眼看她,等她當上圣女,大家也只注意到她頭上的光環。她的名字是她自己取的,因為厭了被人以‘丑妞’、‘圣女’地亂叫,難得有人肯正視她,為什么要拒絕?她歡喜都來不及。
他笑了,握著她的手!敖K有一日,我會叫全天下遺忘圣女,只記得寒孺之名。”
她也跟著笑,掛著面具的臉龐牽扯出詭異的弧度,不美麗,卻別具一番風情。
“我只愿今生有一人呼喚我的名,足矣!
他第一次看到她戴著面具有了表情,心跳不停地加速,癡了、呆了,怎么也收不完這特殊韻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