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慈把食材全部放入冰箱,一邊煮菜,一邊指使著諾因把客廳與餐桌收拾出個干凈地方,好準備用餐。
當諾因只是把報紙與雜志往旁一推就算收拾干凈的時候,她便會揮舞著鍋鏟要他認真找個地方,好放那些雜物。
他會一邊笑一邊鬧,趁她不注意偷吃盤子里的肉塊,并且笑鬧著打賭她絕對不敢吃五分熟的牛排——
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這么快樂、這么無憂無慮……
因為她的出現,這個“曾經”終于又在生命里復蘇。
當張瑋慈很高興的發覺她所煮的食物不必放在亂七八糟的書堆當中時,他們才開始用餐。
“按照你的要求,我把牛肉只烤了五分熟!
她切開牛肉,不贊同的嘖了一聲,把都是血的那一塊分給諾因,看起來像有七
分熟的則放到自己盤子里。
接著,她十分井然有序地,依次把馬鈴薯、菠菜以及萵苣也放進盤子里。
“我不吃蔬菜!”狼人為維護物種尊嚴,出聲抗議。
“你吃!”她嘴里喃喃念著,像是對誰生氣一樣!叭绻夷艹韵聨а呐H,你也能吃下蔬菜!
兩人面對面而坐,瞪大眼睛看著彼此的盤子。
“請用!彼龑λばθ獠恍Φ乇葎,“嘗嘗看我的手藝!
諾因咕噥幾句,叉起一塊熟透的馬鈴薯送進嘴里,緊閉著眼,頗有壯士赴死的決心,那表情像是吃什么難吃的藥一樣。
“這么難吃嗎?”
她以前還時常請朋友吃飯耶!不可能到了紐約,手藝卻全部留在臺灣了吧;:
只見他咬了幾口,接著張開一邊緊閉的眼,對她眨呀眨,“想不到,味道還不壞!
雖然他不是兔子或是地鼠,然而,這種食物的口感的確還不壞,就算沒有熟悉的肉味,但是不難吃——不像想像中的難吃。
張瑋慈聽到他的評語,笑了開來,“我就跟你說吧!”
接著,換她得吃帶血的牛肉?粗酋r嫩腥紅的肉塊,忍著滿身的雞皮疙瘩,憋著氣,她切了一小塊放進嘴里——
接著她發覺,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恐怖。
就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諾因也笑了開來,學著她先前的語氣,“瞧,我就跟你說吧!”
張瑋慈看著他調皮的模樣,不禁失笑。
這頓晚餐吃得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愉快,印象中,她從前的每一個約會對象,都比不上諾因——聲音低沉醇厚,談話風趣大方,隱藏在嚇人的外貌下卻是幽默而且溫和的男人。
吃完飯后,諾因一邊收拾碗盤,一邊和她閑聊,“所以你來紐約是為了游學?為什么不打算在這念個學位?”他們方才聊到她來紐約的目的,他忍不住雞婆的為她規劃起來。
“再說吧,”她當然也想,不過現在的狀況不允許,“可能回臺灣之后再找個工作,多存點錢,有機會再來紐約!
“這么說,你很快就要回臺灣嘍?”
嘩啦嘩啦的沖水聲掩蓋了諾因話中的失望語氣。
她沒有發覺他的異樣,歪著頭想了想,“也許,等腳好一點……”
想到這問題,她也覺得這樣叨擾人家似乎不太好,只是在大胡子身邊,她感覺很快樂……于是,完全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兩人沉默下來,好一會都沒人出聲。
為了打破這份尷尬,張瑋慈不自然的笑了笑,“你問這干么呢?”
諾因慢條斯理的擦干手,把碗盤放入烘碗機中。偏過頭,像是考慮許久,才轉過身,灰色的眼睛深深凝視著她。
“因為我在想,我要怎么追求你——或許,現在得用最短時間,想辦法追到你,才能把你留下來!
張瑋慈兩、三天沒有下樓去了,她躲在佩卓的房子里面,看著電視胡亂轉臺。
沒下樓的原因第一是因為她感冒,第二,則是諾因的告白。
自從那天諾因突然說要追求她之后,由于太過震驚,她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幸好佩卓的冰箱——魁也有冰箱——堆滿食物,她不怕餓肚子。
老實說,她并不討厭諾因,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喜歡他的——
濃厚胡子掩蓋著的臉龐,凝視著她時,那一雙溫柔的灰眼,在陽光下絲緞般閃亮的頭發,笑起來沉穩醇厚的聲音,還有那天不小心窺視到的雄厚胸膛……
只是她要怎么回答呢?
她想起以前談過的戀愛,有個跟她交往過的男人對她的評語卻是——比一個男人還要勇敢!
最后一個男友跟她分手的理由則是——不想跟一個外型看起來像小孩,內在是個男人婆的女人交往。
她賞了他一拳,讓他戴了一個月的墨鏡上班。
從那之后,她便認定自己是個悲慘且沒男人緣、沒戀愛運的女人。
會那么“勇敢”,也不是她所希望的,但她實在習慣于跟父親吵架,習慣武裝自己,把自己當男孩一般,讓自己看起來很強悍,這份勇敢是不得不。
跟最后一任男友分手,至今已一年多。
如今遇到諾因……
想到被困在車子時,他的軟弱害怕——雖然不能怪他,有幽閉恐懼癥的人會害怕密閉空間是正常的——他會不會也覺得自己根本不像個女人,不需要男人的保護呢?
“啊,親愛的——”是佩卓,張瑋慈現在已經很能適應佩卓那種很淑女的說話方式!拔乙詾槟愠鋈チ!
“我?沒有。”張瑋慈悲慘的捏捏自己通紅的鼻子,“我好像有點感冒。”
佩卓步履優雅的從廚房端來一杯濃茶,同情的拍拍她,“我也希望我能生病,這畢竟是活著的證明!
“像我這樣絕對會讓人想死。她接過茶,抽抽鼻子。
佩卓低喃著像是法文的音節,安慰她似的道:“放心,小小的感冒絕對不會讓人想死——小感冒就像不愉快的戀情,結束它之后你會更愉悅。”
瑋慈因為她的形容露出了笑容,隨即又想起方才獨自在煩惱的事情。
“諾因——”她想對佩卓說諾因跟她告白的事情,她沒有人能商量。
但是跟一只鬼商討愛情對策,這主意是不是太瘋狂了些?
佩卓發覺她的欲言又止,鼓勵地說:“諾因怎么了?”
她終于忍不住,說出了那天晚上的事,還有她以前受過的所有污辱評語,最后她不確定的道:“……我懷疑諾因只是開玩笑的!
“應該說,你怕他是開玩笑的!迸遄柯犕旰,微微一笑,“怎么說呢……你之前的男人們實在是太糟糕了,簡直該接受再教育,但是,我敢跟你保證,對狼……諾因他們這種人來說,感情這檔事情,絕對不是說著玩的!
張瑋慈挑高眉頭,為什么她再一次聽到那個“狼”字?“跟狼有什么關系?”
佩卓突然臉色不大自然的轉過頭去,猛扇著扇子,好一會才轉過頭來。
“我是說,諾因這個人啊,就像生物界的狼一樣,這種生物一生只有一個伴侶,而且家庭責任感重,對于感情,他是很沒開玩笑的天分的。”
“真的嗎?”
她偏著頭,用扇子遮著半張臉,“我的回答無關緊要,但是我知道諾因會搬進來,是因為他的未婚妻——”
說到緊要關頭,她卻靜止下來,露出個抱歉的微笑,“不過我覺得啊,這件事情你問他比較好,我這個人向來不在別人背后說閑話的……”
“他未婚妻怎么樣?”但無論張瑋慈怎么追問,佩卓就是不講,只留下一句話——
“如果他開口了,那么,他絕對是認真的!闭J真的?!那代表她可以當真嗎?想起以前那些苛刻的評語,對她的外型的批評……
她不懂怎么裝嬌弱,諾因真的能欣賞這樣的她嗎?他難道不會比較喜歡那種留著長發,看到蟑螂就昏倒的女人嗎?那該比較有所謂的女人味吧。
而不像她——
外表干柴,內心烈火。
最佳的“干柴烈火”的現身說法。她又打了個噴嚏,悲慘的揉揉自己鼻子。佩卓說他是認真的……或許,她明天下去一趟。給自己一個機會,也許,諾因真的不一樣……
“諾因,你真的不打算去嗎?”
路克用紅筆從地圖上畫掉舊金山,悲傷的嘆了口氣。他是諾因的責任編輯,十五歲的他有著一頭閃亮的紅銅色發絲,笑起來仍像個男孩。
從諾因的第一本書出版后,四年來,兩人維持著極好的友誼,但是路克仍然不甚了解,為何諾因會戀家戀成這樣?
他為諾因排的簽書會,除了少數幾個能夠一天來回的城市,其他的諾因毫不考慮——雖然對他的讀者很抱歉。
諾因抱歉的看著他的編輯,知道因為自己的任性,在宣傳上面讓路克很難做。為了彌補路克,他拿出下本書大綱,“真對不起,這是下本書的……”
還沒說完,路克已經一把奪過來,迫不及待地讀起來。
“這次的地點在十九世紀的香港?《菀香之港》?”
路克一邊看一邊老練的用PDA做筆記,“太好了,從《東印度之光》那本后,蘭斯洛的女伴一直落空,雖然這是懸疑小說,但是適量的加入一點愛情,我想會賣得更好!
他抬起頭,一雙藍眼睛閃閃發亮,“告訴我,蘭斯洛,你在《菀香之港》里寫到的那個中國女孩是誰?”
他知道諾因筆下的蘭斯洛,其實就是諾因自己。
一定有一個如諾因筆下那樣蜂蜜色肌膚、寶石大眼睛的中國女孩,走進了他的生活,否則他不會把她寫進他的故事里。
諾因窘困的笑了笑,他該怎么說那個女孩因為他的告白,已經有三天沒下樓來找他了呢?
可能是他太過心急,反而弄糟了彼此的關系——也許他該放慢腳步,別嚇壞她了。
實在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只好微微笑著。
“好吧,就知道你喜歡裝神秘!彼哪陙砼笥巡皇钱敿俚,路克知道當他露出這種微笑,便是希望對方不要再追問下去。
他轉個話題,“對了,我應該沒跟你說吧?出版社最近來了個新同事,她簡直是太漂亮了!我正在追求她,快成功了!
舉起手,路克畫出一個平空想像、前凸后翹的雙S形,“大美人!身材一流。下次有機會我帶她來給你看看,你再幫我鑒定鑒定!
“一定!敝Z因為朋友情場得意而感到高興,不過也忍不住替自己感到失落。
門鈴突然響起,諾因起身去開了大門。
只見門外一雙閃亮亮的漆黑大眼,帶著一點憂郁、一點羞澀,定定的望著他。
“前兩天我感冒,所以沒下來幫忙……”張瑋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希望你還需要一個人幫忙煮飯。”
諾因滿心溢著興奮與感動,什么也說不出來,臉上浮著欣喜若狂的傻笑,他見她比了比門內,這才意會過來趕緊側過身,讓她進屋。
略克一轉頭,就看見那漂亮的中國女孩——《菀香之港》的女主角,活脫脫的出現在他面前。
看看諾因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該離開了!澳俏蚁茸呃,大綱我帶走了!
他拿起大衣,往外頭走去,門關上后,突然想起他忘了幫心上人要諾因的簽名,她可是諾因的書迷呢!
看看門鈴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還是不要打擾人家好了,今天沒要到簽名也不要緊,之后再帶她來,相信她看到本人一定會更加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