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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儲君 第11章(2)
作者:湛露
  不久之后,苧蘿那邊果然傳來消息,說那位本已啟程奔赴施南聯姻的孝感公主忽然被人劫殺,連同送行的苧蘿國太子和公主也一并被人劫走。

  消息傳至施南時舉朝震動,人人都等著皇上的反應——該是慰問?是問責?還是決定放棄聯姻?

  但皇上那一日沒有上朝,他將自己關在辛慶宮中整整兩日,說他深感這是天意弄人,上天要懲罰施南之前過于血腥的侵略,告訴施南從今以后不能有任何的和平之想,做了報應,所以才使施南與苧蘿的聯姻失敗。

  緊接著沒多久,深得皇帝寵愛的容妃忽然從宮中消失,是生是死都無人知道,即便皇上派人宮內宮外四處尋找,卻都一無所獲,此事成了宮中又一件轟動大事。

  然后,辛慶宮傳出消息,說皇上龍體染病,病勢沉重。

  傳出皇上重病消息第五日,突然有太監傳旨,說皇上有要事要單獨召見太子。傳言頓時紛紛而起,都在猜測皇帝是不是要傳讓大位了。

  可誰也沒有想到,太子才走進辛慶宮,皇上就下旨命內宮禁侍以叛國罪將他當場拿下,打入了天牢!

  當日,常德王朱世弘領了密旨,率兵部一萬人馬將皇都中各大太子黨親信的府邸團團圍住,一干太子黨人等都沒有按常理關入刑部,而是直接押到兵部問罪。

  同時,皇都之外已是六郡都督的宗迪飛將軍也親率三萬大軍鎮守皇都周邊,以防有人趁勢作亂,動搖皇權。

  施南國內,朝上朝下,一片風聲鶴唳……

  現下已過子時,但是辛慶宮的燈還亮著。

  朱世弘才剛走到辛慶宮門前,一名太監便忙著上前行禮,悄聲道:“常德王,陛下有旨,說無論您何時回來,都請入殿與他商討大事。”

  “父皇怎還沒睡?”他皺眉看著里面的燈光,邁步而入。

  朱禎裕這幾日異常疲倦,臉上皺紋似乎比起之前要深刻許多,但他睡不著。當二皇子走時時,他的手上依舊拿著一本奏摺,手邊則是一堆看完和沒有看完的卷宗。但他眼神卻迷茫地望著地上的方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皇,兒臣回來了!彼蛟诨噬系拿媲埃袂楹芷届o,但是攥握著的手指卻顯示他在極力壓抑內心的激動。

  “起來回話吧。”朱禎裕啞啞地問:“現在抓了幾個?”

  “工部左侍郎王若甫、刑部尚書潘仁典、侍郎房子奇、戶部尚書何必武、督察院右都御使翟嘯青、通政使司的左右通政于廣杰、費長齊,以及翰林院大學士的胡少保、萬泰黎,一共九人!

  “九個?何只這九人啊……”他一聲長嘆,“這些年,世隆身邊這一黨人,不論死忠與親近的,還有那若即若離的,何只十人、二十人?只怕過百也未可知。”

  朱世弘冷冷道:“終究是樹倒猢猻散。知道太子已經被打入天牢后,這些被抓的人,便立刻表明要揭發太子指使他們所做的不法之事。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忠臣烈士!

  “會審太子之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朕會自己看著辦。他縱然犯下大錯,也是太子,皇家的顏面還是要顧的……”

  他咳嗽了幾聲,朱世弘忙上前將父皇扶住,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問“父皇累了幾日,是不是先去歇息?其他的事情,兒臣先自己處理,隨后再來稟報。”

  他搖搖頭,“朕是老了,但還不至于這么快倒下。這回的事情非比尋常,你剛才所說的這些人,哪個不是國家的棟梁?現在一個個倒了下去,就好像把施南的骨頭一根根拆掉,施南若能挺過這一關,屹立不倒,便是大幸了!

  朱世弘寬慰父皇道:“這些棟梁都早已變成朽木,如果任由他們支撐著進行朝廷,施南才是岌岌可危。拆掉他們再另換新人,施南不僅不會倒,還會站得比過去更加堅穩!”

  朱禎裕此時才緩緩抬頭看他,過了許久,透露說:“世文當年曾經和我這樣說過——如果施南遭遇大難,太子便是只圖自保的人;父皇是盡全力救國的人;而二哥,卻是唯一一個愿意以命相捕的人。所以,兒臣不信二哥,又能信誰?那個孩子真是沒有錯看你。”

  朱世弘怔住,他知道世文心中是向著自己的,卻沒想到世文會對父皇說出這樣一番感人至深的話來。

  他不禁眼眶一熱,忙低下頭去岔開話題,“太子派刺客暗殺苧蘿公主的消息目前并無更多人得知,父皇,苧蘿那邊我們是不是暫時不要回應為好?”

  “嗯。”朱禎裕仰著臉,看著頭上雕刻精美的橫梁,“今天世隆在朕面前斷然否認自己曾派人去刺殺那個公主。朕說人證物證皆在,還有什么可抵賴的?你知道他怎么說?”

  “兒臣不知!彼坏馈

  朱禎裕盯著他,“他說是你故意陷害!

  他卻神情平靜,“太子這么說倒是符合他一貫的作風。他做錯事從不曾主動承認,能夠推卸的便都推卸到旁人身上。像當年石城運河石橋倒塌之事,他就不讓我背了黑鍋?這些年來,他潑在兒臣頭上的臟水難道還少嗎?世文之死,兒臣所背的罪名還不夠重?”說到最后卻是有些氣苦。

  朱禎裕不禁動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也算得上是忍辱負重。從今以后你要記住,他是你的前車之鑒,而你,則要有儲君的心胸才不枉朕一直以來對你的期許。”

  朱世弘心頭好似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多年的委屈憤恨在今日得到父皇的親口許諾時,仿佛找到了出口幾乎要立即宣泄而出。

  他沒有立刻謝恩,只是深深地叩頭,“兒臣代世文向父皇叩首,世文若地下有知,看到父皇為籬南痛下決心,必會含笑九泉!

  提到已故愛子,這些天一直沉默寡言、神情肅冷的朱禎裕,忽地老淚縱橫……

  ****

  太子被關在天牢三天之后,被轉送到修德宮圈禁。

  修德宮是施南皇宮中的一處冷宮禁院,專門收押被皇帝打入冷宮的妃子或是犯了重罪的皇子。

  但是這還是第一次關押當朝太子。不過“太子”這個封號,很快就不再屬于朱世隆了,因為就在他被轉押到修德宮的當天,皇帝頒下旨意昭告全國——因朱世隆犯下重罪,其太子封號免去,其所享的一切待遇就一律免除,今生永禁修德宮。同時改立常德王朱世弘為太子,次日舉行冊封大典。

  當朱世弘來到修德宮門前時,他訝異地望著這修德宮墻外開得火紅的石榴花,問道:“這里的景致倒是打理得挺好的。俊

  如此艷麗的石榴花一簇簇沿著修德宮墻盛放,若是不說,誰能想到這石榴花環繞的宮墻之中,竟是讓人心冷如冰的冷宮禁院?

  修德宮的值守太監跪在他面前回應,“這是北平王在世時,特意命人種下的,說在宮內的人心已經夠寒了,宮外總要給他們一些暖意。”

  他漠然笑道:“三弟可真是溫柔,這話是他會說的。只是他忘了,既是犯下重罪的人,本應受懲,又何須再給他溫暖?”

  進了修德宮,朱世弘見到朱世隆的第一眼,有點好奇更有點吃驚,因為他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垂頭喪氣或是情緒失控。

  這個向來趾高氣揚、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前”太子,此刻只是平靜地坐在窗邊,一筆一劃、緩慢地在紙上寫著字。但寫的是什么,他一時也看不清楚。

  跟隨在朱世弘身后的一干太監宮女都靜悄悄地走了進去,分別在屋子的角落擺放起物品。

  朱世隆這才仰起臉,看到站在門口的他那一瞬間,眼睛緊瞇成一條縫,尖酸的話語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

  “喲,新任太子大駕光臨,我這小屋真是蓬蓽生輝啊!”

  朱世弘嘴角噙笑,靠著門板一擺手,那些太監宮女便立刻轉身出去,依舊是悄無聲息,行動迅速。

  朱世隆瞥了一眼,“你調教出來的人還真是不一樣啊,各個都聽話得像木頭人一樣!

  “大哥難道沒有認出來?剛才那幾人原都是你毓慶宮的人啊。我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敝焓篮胄Φ。

  他默不作聲地轉身,一邊將毛筆在筆架上架好,小心翼翼地吹干紙上的墨漬,一邊問:“你來這里除了向我炫耀你當上太子這外,還有別的事嗎?”

  “我只是來給大哥送點常用之物。這修德宮久示修整,樹蔭寒涼,又傳說有不少宮中怨鬼在此地出沒,陰氣太重,所以我特意命人送了些暖爐暖被過來,過去毓慶宮中常侍大哥身邊的太監宮女也給你一并調過來,包括你最喜歡的御廚孫尚清,我也給你調來了。日后無論想吃什么、要些什么,只要不逾矩,做弟弟的都會給大哥送到!

  朱世弘怡然自得說完話后,微微躬身,便要轉身離去。

  見他一臉得意閑適,朱世隆壓制許久的怒火陡然升起,大喝一聲,“你給我站。 

  他尚未轉過身,就被大哥從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朱世隆啞聲逼問:“派刺客刺殺苧蘿孝感公主之事,是不是你陷害我的?”

  他挑著眉毛反問:“難道大哥不曾安排人手去做這件事嗎?若是沒有做,為何人證物證已在兩國邊境上被追捕繳獲呢?”

  雙目充血,怒喝道:“你明知我的人雖然去了,但并未真的動手!他們才剛入境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抓住,送了整整十天!到底是誰刺殺苧蘿孝感公主?你不要和我裝糊涂!”

  朱世弘望著他異常憤怒而扭曲的五官,輕笑出聲,“大哥這話問得真奇怪。苧蘿孝感公主被刺事件的真相明明掌握在你手中,和我有什么關系?”

  這兩句話就是當初朱世隆回應他的質問時,所說的搪塞之語,今日拿來丟回給朱世隆,還真是合適至極。

  朱世隆聽了,眼睛仿佛就要噴火,“果然是你干的!你早知道我有此一發千鈞,就趁勢提前埋伏好人馬,先抓了我的人,卻另派你的人犯下這個案子,最后又將臟水潑到我頭上,讓我給你背黑鍋!”

  他依舊微笑道:“大哥這話說得可真有趣,我為何要刺殺苧蘿送給我的妻子?她活著對我才有用,死了又有何利可圖?”

  “借刀殺人!”朱世隆氣得咬牙切齒,“你這一招借刀殺人真是狠。 

  朱世弘漠然地與他對視良久后,一字一字說:“可你沒有證據!

  “放我出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漏洞!”他獰笑道:“這一陣我是輸了,棋差一著,但我并非滿盤皆輸!

  “輸了就是輸了,不要輸不起!鞭D身撥開一直抓緊著自己衣服的那只手,直盯著他的眼,淡淡說:“你今生是不可能出去了,所以這椿公案的黑鍋,你就只能繼續背著了。不要不甘心,大哥。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嗎?你讓我求生不能,所以我也會讓你求死不得!

  笑著抬眼,環顧四周,又道:“這地方清幽靜謐,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又有三弟親手種下的石榴花給你做伴,說不定夜半三更之時,他還會來這陪你說說話,你也就不會寂寞了!

  朱世隆那一臉挫敗又憤怒的樣子,讓朱世弘看得很是享受,等走出修德宮時,他全身上下都舒暢得好像要御風飛天一般。

  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忍氣吞聲,今朝終于一次宣泄出來了。

  世文,你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吧?

  ****

  離開修德宮后,朱世弘先和父皇見了面。

  朱禎裕問起大皇子的事時,依然是欷吁感慨不已。

  他漫不經心地應對著,心中惦念的卻是幾天沒也消息的依人。

  他有一件禮物要送她,相信她必定會喜歡。

  那是他千辛萬苦命人在寒室中種出的鈴蘭花。本來這種花在這個季節是不會開放的,極是罕見難得。

  因為即將成為太子,他也在這一天從瀚海殿搬到毓慶宮去住了。原本他并不想搬,因為在他看來,瀚海殿的一切好處遠比毓慶宮強一萬倍,但是父皇卻堅持他必須入主毓慶宮,說這里畢竟是歷代施南太子的寢宮,無論是哪一代的太子都住在此處,從未改過,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于是,他忙到深夜才能抽空去看依人,但她也因為忙了這么久之后,好不容易心愿得償,精神一懈怠下來,就又累又困地睡著了。

  他心里高興,“鬧”醒了她之后,又不讓她好好休息,繾綣纏綿了幾度,直到她累得精疲力竭、汗水淋漓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幫她擦凈了身子,穿好衣服,然后離開。

  明日就是太子的冊封大典了,他應該在今晚養精蓄銳,可偏偏他有千言萬語想對她傾吐,但最終只是化作一夜春風。不過她該懂的,懂他今晚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那些喜悅。普天之下,若只有一個人懂他的心,那就是她了。

  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女人,所以即使困難重重,他從未動搖過與她廝守一生的決心。

  明日之后,是否一切就會風平浪靜了呢?

  此時此刻的朱世弘,怎么也想不到人生還有四個字很冷酷,冷酷到可以斬斷一切的幸福,那就是——天意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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