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夏絮樂遠遠凝視他的眼神,看到她眼底那濃濃的怨懟,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就眼睜睜地看著她翻出船舷,筆直地墜入江中。
“不——”
他撲身過去,親眼看著她那纖細的身軀破江而入,墜入那無邊的黑暗中。他連去對付蕭勝風的時間都沒有,也沒發(fā)現(xiàn)小虎子跟李媚娘等人全都跑了出來,甲板上擠滿了人。
“喔,天哪!”驚呼聲四起。
東方奪冷靜地脫去外袍,隨即一個點踏,跟著翻身跳入江中。
“主子爺!”杜正旗撲了上去,趴在船舷看著他那抹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江面上。
“怎么辦?夏姑娘跳下去了,主子爺也跟著跳下去了,這可怎么辦?”李媚娘難得變了臉色,滿臉的驚慌。
“莫慌!倍耪燹D(zhuǎn)身看她。“主子爺諳水性,一定會把夏姑娘給救回來的。你趕緊讓人燒點熱水,煮上姜湯,備妥干的巾帕!
“好,我馬上辦!崩蠲哪镖s緊轉(zhuǎn)身交代,一一備妥可能會需要的物品。
而混亂中根本沒人去理會那個半醉的肇事者蕭勝風,他居然就癱靠在甲板上,兀自昏昏然睡去。
“杜爺,這人怎么處置?”李媚娘皺著眉頭問。
“不用管他,我曉得他是誰,不怕找不到人算帳!倍耪炖淅淦沉四亲砉硪谎。
這幾個人又繼續(xù)趴在船邊,緊盯著江面。
過了大概有一百年那么久,在大家都緊張得忘了呼吸而差點憋死時,江面浮出了一抹粉色的影子,夏絮樂的頭跟肩膀出現(xiàn)了。
“是夏姑娘!”大伙兒驚呼!翱墒呛孟袷チ松裰恰,那是主子爺,主子爺托著她,夏姑娘有救了!”
只見江上冒出了另外一抹黑色的影子,將夏絮樂的臉托出江面,然后他一手支撐著她,一手撥著水,逐漸往碼頭邊游近。
“我去幫忙。”杜正旗機靈地奔下甲板,跑下畫舫。
李媚娘也很快地抓了幾條大巾帕,跟著奔下去,追到岸邊。
東方奪游到岸邊,將夏絮樂的身子托高,讓杜正旗給接手抱上岸,他才攀住岸邊的石頭,翻身上了岸。
杜正旗將人放在岸邊的石板路上,手正探著她的脈息!爸髯,沒有氣息!
東方奪一凜,在她身旁蹲下,一手抬高她的下巴,然后貼身靠近她的胸膛。接著打開她的嘴,往她口中灌注氣息。
“該死,你呼吸啊!”
他急急地喊著,但手上跟嘴上的動作卻非常沉穩(wěn)。畢竟是做漕運生意的,不僅是東方奪,就連杜正旗的水性都很好,對于這種救急措施自然也不陌生,但是夏姑娘似乎完全不諳水性,讓他們非常擔憂。
東方奪持續(xù)往她嘴里吹氣,她都沒有反應(yīng),兩排鬈翹的睫毛非常的黝黑,襯得臉色更為慘白。
杜正旗緊皺眉頭,心里擔心這姑娘恐怕要這樣沒了。
但是東方奪不放棄,繼續(xù)做著動作。
終于,夏絮樂嗆咳了幾下,從嘴里吐出了一堆的水來。
“成了成了,活過來了!”圍觀的人齊聲歡呼。
夏絮樂張開眼睛的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堆人圍住,出于本能的反射,她畏縮了一下,就想逃。
但是她身下抱住她的手很堅定,緊緊圈暖抱著她。
“沒事了,沒人能傷害你了。”他低聲安撫著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來望向他,這才發(fā)現(xiàn)圈抱住她的是東方奪。她嘴巴一扁,眼淚就從眼眶滾了出來。
她那無聲的哭泣擰痛了他。
“我來晚了!彼麑⑺龘砭o。
這算是他最接近歉意的話語了。她無聲地靠著他胸膛,任委屈與恐懼流淌著。然后她感覺他抱起了她,感覺到他在走路,感覺到恐懼的感覺逐漸散去。
然后她再度墜入黑暗中,失去了意識。
*
夏絮樂再次醒來時,感覺到原本發(fā)寒的身子被溫暖的潮流包圍住,她想起了自己不會泅水,奮力地掙扎了起來。
“別動,我不會讓你淹到的!币粋低沉的聲音安撫了她。
這聲音是從她身后發(fā)出的,她張開眼睛,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木制的浴桶中,桶中是溫暖的水,只抵她胸口,并沒有淹死她的疑慮。她松了口氣,身子放松了下來,但下一刻她又僵住了。
“你為什么在這里?”她驚叫出聲,因為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光裸著身子泡在浴桶中,身后的人居然是東方奪。
“安靜,你喉嚨難道不痛嗎?”他手里拿著帕子,正在清洗她的頸項,仿佛她打斷了他的工作似地!懊哪镆呀(jīng)請人熬了姜湯,等你洗好后我弄給你喝。你喝了不少水,所以喉嚨不舒服是正常的。”
“東方奪,你給我滾出去!”她雙手抱著自己,努力地往下縮,避免自己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這男人未免太過分,那鎮(zhèn)定的神態(tài),好像他看到她未著片縷是正常的。
“我都不介意服侍你了,你又何必介意!彼卣f,閑適的語氣中有著難以察覺的緊繃。
“東方奪!”她嘶啞著聲音喊著。
他停住了動作,接著將手里的巾帕放到她手里!澳阕约簛戆,如果你再昏倒,我就讓小虎子幫你洗!
“你……”她氣悶,難道是誰都能用小虎子威脅她嗎?呿,小虎子還真好用!
不管怎樣,東方奪終于出去了,在他關(guān)上門的前一刻,她看到了他身上依然滴著水的衣服,忍不住困惑地皺起眉頭。
是他救了她?
她努力回想,似乎記得被救上岸后有看到他的臉,以及聽到他的聲音,但是確切的過程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想到那可怕的男人摟抱住她的感覺,她趕緊抓起帕子用力地刷洗自己。
就在她快刷掉自己一層皮的時候,門外又響起他的聲音。
“你再不洗好,我就要進去了!
“啊,不準!”她趕緊放開帕子,拿起擺放在旁邊的干布擦拭起身子,然后七手八腳地穿上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衣物。幸好這套衣物看起來“正!倍嗔,起碼不是那種袒胸又露背,配上半透明紗質(zhì)罩衫的衣裳。
她才剛扣上腰帶,完成了穿衣動作,門就被推了開來,東方奪已經(jīng)換上干凈衣物,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姜湯。
她氣虛地跌坐在椅子上,體力消失得很快。顯然落水讓她承受了不少額外的壓力,現(xiàn)下她身子骨軟綿綿地,居然使不上什么力。
他眼明手快地站到她身后,讓自己當她的靠背,以免她從椅子上溜了下去。他一手環(huán)著她肩膀,一手將姜湯拿到她鼻子前端。
“喝吧!”他低聲命令著。
她想抬頭瞪他,想發(fā)表對他的恨意,想罵他、咬他、啃他,可是現(xiàn)在完全沒有力氣。磨蹭了半天,他也不催她,也沒再開口譏諷,就這樣端著姜湯,煞有耐性地跟她耗著。
終于,她不情愿地低下了頭,一手扶著碗,努力地喝了好幾口姜湯。
姜湯一入口,那暖氣就直接進了她的腹部,整個人溫暖了不少。這種天氣雖然不算很冷,但是江水頗涼,泡過后還真的直打哆嗦。她是沒溺過水,憑著愚勇跟意氣之爭,就這樣跳下了船。如果現(xiàn)下要她再跳一次,她肯定沒勇氣的。
“喝干它!彼谒O聛頃r催促著。
她頓了頓,不情愿地說:“我不會原諒你的!
沉默降臨在彼此之間,她差點就想抬頭看他的表情,但是最后他終究還是開口了。
“很好!彼穆曇袈晕⑸硢。牪怀鲞@兩個字有開心或是難過的味道。
這男人還是那樣不可捉摸。
她抿起嘴,再度張口,將那碗姜湯喝干。
才喝完了湯,他放下手里的碗。她還覺得頭有點暈,想靠在床上坐一下,就見他微彎下腰,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
“你做什么?”她驚慌地拍打著他的胸膛。
他不為所動,堅定地邁開大步,朝門外走去,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畫舫上。
“別動,我?guī)慊丶!彼吐暤貞?yīng)。
“回哪個家?”她鼻子一酸!半y不成你要帶我回京城?”忽然間她想起了多日不見的皇帝哥哥,出城以來第一次,她想家了。
她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只顧著傷心,所以將臉靠著他厚實的胸膛,扁著嘴,硬忍住眼底的淚水。
“夏姑娘,好好保重!睅讉醉月坊的人朝她揮了揮手。
她訝異地看著大家,看來東方奪真的要帶她離開醉月坊了。如果早一天,她不知道有多開心,但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沒有那心情了。從死里走過一趟,現(xiàn)在終于要離開這鬼地方了,她心里倒是有種復雜的感覺。
東方奪抱著她走下畫舫,直接走向岸邊石板路上不知道備妥多久的馬車。杜正旗已經(jīng)站在馬車邊等了,他打開門,讓東方奪抱著她進入馬車,然后隨即跳上馬車,駕著馬上路了。
一進了馬車,夏絮樂原本掙扎著要從他懷抱中離開,但他不肯放人,到最后她只好賭氣地用力靠在他身上,妄想壓痛他。
東方奪不吭一聲,顯然不把她的重量放在眼里。
隨著馬車固定的顛簸,她的眼皮逐漸沉重,由于體力大量流失,很快地她就向睡神投降了。
然而那個沒有睡去的男人,望著她清麗的面容兀自發(fā)起呆來。他輕輕拂去她額頭上的發(fā),抹去她的薄汗,然后手指頭還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流連。
她瘦了些,原本就不圓潤的臉蛋更顯消瘦了。他的指抹了抹她蒼白的唇,好像希冀這樣的動作可以幫她增加點血色。
他心底有著一抹悶痛的感覺,陌生的,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
當看著她從船上跳下去時,他感覺到自己血液都在身上結(jié)冰了,完全沒想到她的性烈至此。原本只是想跟她開個玩笑,就算她不求救,他還是會過去救她的。憑那姓蕭的三腳貓功夫,他手里的折扇都不用出手,就可以讓那家伙飛出船舷,掉進江里清醒清醒了。
外人總搞不清楚他東方奪究竟會不會武。關(guān)于這個,有兩種傳說。一種說他其實不會武,只是身邊聘了太多高手,所以無人能傷他。另外一種說法是他武功非常高強,因為見識過他武功的人都死了,所以才沒人知道他會武。
事實上,他極少動手,只有在自己真正被惹怒時,才會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殺了對方。今天若不是急著救她,那姓蕭的就要命喪當場了。
他對那人生氣,也對自己憤怒。
明知道她性子高傲,怎么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想起她知道被他耍弄時的蒼白神色與空洞眼神,他早該知道早晚會把她逼急的。
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怎么受得了近日來所受的折騰?所以當他清楚地看到她眼底的恐懼時,他真的很后悔,后悔將她逼到了這地步,后悔讓她退無可退。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會將他的后悔埋藏在心底。他不打算放手,他還是要她成為他的女人,即使她現(xiàn)在恨他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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