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發(fā)生這些事情,也許殷艾不會搬出家里,也許她和喬力夫之間不會有后續(xù),也許所有的事情都會簡單而輕易。但“也許”屬于不存在狀態(tài),于是所有的假設(shè)只是虛言假語,因為,殷艾搬出去了,在娉艾訂婚的隔月。
因為她生氣嗎?
對于家人,章殷艾生氣不是奇聞異事,然娉艾訂婚后,她的生氣更是變本加厲。
這天下午,發(fā)生第一件事。
殷艾完成靜物畫,畫得很棒,連自己都認同這是幅佳作。
她放下畫具,才發(fā)覺肚子餓。
下午雨點半,今天是星期日。
正常的假日里,只有她和下人在家,父親、奶奶、娉艾各有各的約會,她不介意,反正他們本來就是善于應(yīng)酬的家族,除她之外。
于是,她輕松走下樓梯,要是左腿沒問題,她會一邊跳舞、一邊哼歌曲下樓,彰顯好心情。她沒有這么做,除了腳有問題之外,還因為跳舞是娉艾的專利,而她……適合關(guān)在房間里。
但她的好心情在樓梯中階處被殲滅。
原因是,親人全在?
不對,她是不太合作,但不至于痛恨血緣親人。
因為喬力夫來訪?
也不是,雖然她老在他面前當氣包子,但他的笑容是春日陽光,沒人能因為全家和樂融融,她被弄除在“全家”之外?
更不是了,畫畫是她的樂趣,自我封閉是她的習(xí)性,她怎可能因為自己的決定而發(fā)脾氣?
她生氣的是喬力夫和娉艾坐那么近,她一笑開,身體便不由自主往他身上靠,而他說了什么鬼笑話,一而再、再而三引出娉艾的開心。
很白癡對不?
別誤會,她指的白癡不是他們的親昵,未婚夫妻培養(yǎng)感情自然而然,白癡的是她的火氣,和無緣無故的妒忌心。
板起臉,她進廚房,廚房里正在烤小點心,廚娘見到殷艾下樓,馬上陪笑臉說:二一小姐,點心都在前面,你要不要到客廳去?”
殷艾不說話,管家接話:“二小姐,餓壞了吧!你早餐中午都沒吃,中午姑爺來家里吃飯,老太太本來要叫你下樓用餐,又擔(dān)心打斷你畫圖靈感。要不要我?guī)湍阒笸朊??br />
管家言外之意是,萬一打斷你畫圖,你發(fā)起脾氣,有姑爺在,不好看。
更簡單的說法是——家丑不外揚。
沒錯,她就是那個家丑。
“不必!崩淅渚芙^,她轉(zhuǎn)身往外走。
她要是這樣上樓,家丑自然不外揚,都是娉艾,該死的雙胞胎、該死的心有靈犀,她一跨出廚房就讓娉艾發(fā)現(xiàn)。
“殷艾,你下來了,圖畫好了嗎?”
殷艾不答話,娉艾的熱臉貼到她的冷屁股,沒關(guān)系,夏天嘛,偶爾涼爽一下也不壞。
殷艾瞄一眼喬力夫,他滿臉的似笑非笑。要看“家丑”嗎?對不起,今天章家只放映偶像劇,家丑劇不演出。于是,她很合作,合作地走到食物面前,合作地拿起餐盤,合作地當個合作小乖乖。
“咖哩餃剛出爐,又脆又香,試試!
娉艾熱心地想接過她的餐盤盛裝咖哩餃,可惜合作小乖乖還是有那么兩根反骨,娉艾要她吃的,殷艾偏偏不吃。
她直覺抽開盤子,而娉艾用力抓著餐盤,當她們發(fā)現(xiàn)對方都在用力,同時松開手,一松手,鏘地,瓷盤掉在地上,碎開。
“是我不小心,我來揀……”
娉艾直覺蹲下,然后,你知道的,雙胞胎的直覺與反射往往相同,于是殷艾做出同一個反射動作,一片碎瓷在兩個姐妹指問中同時劃過,娉艾尖叫出聲。
“殷艾,你到底在做什么?你不高興,就不要下樓!”爸爸忍不住了,出口斥喝。
又來了,每次她們的反射同時出籠,父親就認定她是無可救藥的任性,非要搶走娉艾手上那個才行,好啊,他要怎么認定,隨便。
仰高下巴,她驕傲得不屑回答。
“你流血了,我?guī)湍惆!绷Ψ蜃テ疰嘲氖郑匆娧椤?br />
心疼嗎?舍不得嗎?冷冷地,殷艾扯扯嘴角。
“管家,把醫(yī)藥箱拿來!蹦棠虥]空理會殷艾,忙到后頭找人。
“章殷艾,這個家哪里讓你看不順眼,為什么每次出現(xiàn),都要搞得雞飛狗跳。”父親罵道。
她不頂嘴,偏頭看娉艾和力夫。他的大手包在娉艾手上,他們的頭靠得很近,而他,擠眉弄眼想要逗出娉艾的笑容。
殷艾握住拳頭,她也痛,全身都痛。
“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時候?不能懂事點,別把自己的不如意歸到娉艾頭上嗎?”
父親的厲吼再度傳來,怕?不,她老早習(xí)慣。
“每次娉艾想要的東西,你就搶,好像她拿的全是好的,從洋娃娃、衣服、書本,現(xiàn)在連個破瓷片你也要?以后呢?想搶什么,娉艾的事業(yè)婚姻丈夫?”
“育啟,你過火了。”奶奶進客廳,出聲阻止。
奶奶清楚,殷艾是脾氣古怪,她不合群、不夠甜美,但她絕對不邪惡。
哦……她的怒氣是因為搶不成喬力夫,難怪她覺得他們的親密凝眼。
恍然大悟,她的壞脾氣源自于變態(tài)情結(jié),她不好過,也不教娉艾順利,她非要奪走娉艾的一切,非要她和自己一樣難堪才成。
結(jié)論——她是心理變態(tài)的巫婆。
父親望殷艾,嚴肅說:“你不要以為你的腿是娉艾的責(zé)任!
把唇咬出鐵青,她受傷了,因為父親的話。
原來所有不對,全因腿瘸,原來她之所以任性、令人討厭,是上帝不公平。哈!瘸子,貨真價實的瘸子!
仰頭,不服輸,即便她是瘸子。
轉(zhuǎn)身回房,不需要父親、奶奶或者喬力夫,她可以自己療傷。
“為什么看到殷艾,你就變成斗魚?”奶奶說。
“不是我的問題,這女孩子的脾氣,將來怎么辦……”父親搖頭。
坐在床沿,殷艾低頭看指尖未干透的血滴。
她不動、不拭去,安靜等它在指尖凝結(jié)。
這滴血能做什么?制作毒蘋果,還是泡蜥蜴毒蛇作巫婆湯?
她是怎么讓自己變成討人厭女生?她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弄出連自己都痛恨的模樣?低眉,她自問。
是不是因為她的性格詭異、她的心臟,連帶地血液也不純凈?
她討厭章殷艾,真的真的討厭,她討厭自己的瘸、討厭不完美,討厭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界,證實瑜亮情結(jié)。她憤世嫉俗,她的不完整除了肢體還有靈魂。
掄起拳頭,她猛捶枕頭。
門被打開,訪客不懂得,敲門是禮義之邦的生活準則。
半偏頭,她看見喬力夫的笑,力夫看見她凝在眼眶間的淚水。
背身,她眨掉淚水,在裙擺處擦去指間紅艷。
“我想你和娉艾一樣不好受!彼叩酱策,不受邀請,入座。
床緣微微下沉。
她不平,不平什么?不十分清楚,只曉得心在翻滾、在沸騰,攪得她呼吸窘促,不安寧。
“你怎曉得我不好受,又怎知我不是故意?”撇過嘴角,她抬眼,做好武裝。
“你是嗎?”
他又笑,一樣的陽光、一樣的燦爛笑顏,仿佛她的武裝對他毫無影響。
“我是!
“我不知道你是擅于計畫的女生。”
拾高眉梢,她用表情向他丟去問號。
“你‘故意’選擇我們最快樂時出現(xiàn),‘故意’搶盤子、搶碎片,好‘故意’讓娉艾受傷,以便‘故意’結(jié)束大家的開心,真是了不起而完美的‘故意’。”
幾句話,逗開她的眉頭,噗地,她抿直的嘴角揚起不大的弧線。
“難過嗎?”他蹲在她膝前。
“為什么難過?”受傷的人是娉艾,說她難過太矯作。
“伯父缺乏理智的批判!
“說不定他并不缺乏理智?說不定他說的話通通是真的!
“換句話說,你真的想搶奪娉艾的事業(yè)婚姻,真的對我有意思?”挑眉,他的笑容仍然陽光燦爛,但可惡得讓人有沖動啪下去。
“你以為天下女人都樂意為你演戲?”才被他逗開的眉頭橫出一字形,這男人控制她的表情比控制模型飛機容易。
轉(zhuǎn)移話題,他問:“人家都說,雙胞胎會想同樣、做相同的事,這叫做心電感應(yīng),對不對?”
她沒回答。
“由此可推,搶盤子、揀碎片是你們共同的直覺反應(yīng),并不是誰想欺負誰,對不?”
他問得認真,她卻被嚇到。
他是鬼……
“既然有心電感應(yīng),娉艾受傷,你的手指也會隱隱作痛吧!”直覺地,他抓起她的手,然后……看見她隱瞞的傷口。
她不看他,他也不說話,她震訝于他的觀察力,而他心疼她的隱藏。
久久,他嘆氣!岸嗫膳碌男碾姼袘(yīng),以后我和娉艾吵架你會知道,和她做愛做的事你也會知道,毛毛的,我開始后悔和娉艾訂婚了。”
她仍保持安靜。
力夫抓起她的手,走到浴室水龍頭下沖洗傷口,她沉默;他下樓上樓,替她敷上同樣一層藥,她沉默;他叨叨絮絮念著她的驕傲,她還是沉默。
不管他做什么,說什么她都不答話,力夫只好嘆口氣,說;“卡佩拉努。”
“你在說什么?”她終于出現(xiàn)反應(yīng)。
“我說我的命很差,有個難搞的小姨子!彼又?zé)o奈口吻。
殷艾扯唇,他以為她愛當他的小姨子?
他又說:“力谷拉德夫。”
“你在說哪國話?”殷艾忍不住問。
“惕華拉尼星話!
“為什么和我說惕華拉尼星話?”他當她是外星怪物嗎?
“你只對這種話有反應(yīng)啊。章殷艾……讓別人了解自己,并沒有那么閑難,只要你肯露出一點善意,一點微笑,剔除一些些冷酷與驕傲。”
說著,愛自作主張的喬力夫,伸開愛自作主張的大手,自作主張攬住殷艾肩膀。
他們有那么親密?應(yīng)該沒有,但他足愛裝熟的男人,一下子就把兩人的距離縮短為零點一公分。
對于這樣的喬力夫她能怎樣?只能任由脾氣繼續(xù)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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