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還沒答應,怎么就跑了?凌玉曦有一種掉入陷阱的感覺,可是想想,又覺得自個兒看得太嚴重了,不過是留在這兒吃飯,何必如臨大敵?
沒錯,他們不過是留在這兒跟大伙兒一起吃飯,可是當她看到兒子被一群大男人圍在中間,一個個搶著逗他開心,恨不得將他捧上天,而原本應該緊跟在身邊伺候他的張通還被遠遠的擠到一旁——小包子如此聰明的孩子,難道會看不出來這種情形不太對勁嗎?她覺得非常不妙。
“他們是不是太寵他了?”凌玉曦忍不住低聲對身邊的男人抱怨。
略微一頓,傅云書突然迸出一句,“你知道傅家軍嗎?”
凌玉曦不解,但還是按著自個兒的想法回答,“顧名思義,是屬于傅家的軍隊!
“傅家軍原本不是軍隊,而是住在同一個村子的老百姓,然而前朝皇帝暴虐無道,天災人禍使得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落草為寇,傅家村也不例外,可我曾祖父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不愿村民過著沒有未來的日子。正好那時太祖皇帝號召天下英雄好漢,起兵討伐暴政,曾祖父便帶著村里的男丁投效太祖皇帝,傅家村就成了一支傅家軍。”
凌玉曦此刻深深的領悟到一句話——時代造英雄。
“因為從龍之功,曾祖父得到武陽侯爵位,成了大齊第一位大將軍,可是曾祖父深知隨著權力名聲而來的是皇上的忌憚,曾祖父不得不讓傅家軍退出軍隊,成了莊家漢、鑣師、商賈,至少表面上必須如此。對外人而言,傅家軍已不存在,事實上,傅家軍不過是隱身在東北的傅家村。這支有實無名的傅家軍只聽命一人——傅家每一代長房嫡長子,除非他違背傅家祖訓——參與奪嫡之爭。”
凌玉曦可笑不出來,這是說,小包子將成為繼他之后統領傅家軍的領袖。
“我們成親不久,我不得不領兵北征,幾度生死徘徊,好不容易安然回京,我們卻由祖母作主和離,隨后我又來到淮州養病,眼看我的嫡長子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出現,傅家軍急得不得了,如今發現我早有嫡長子,不但聰明,還是天生的武將,教他們如何不開心?”
凌玉曦覺得好無力,根據他的說法,不單是小包子,就是她也要回侯府,要不,小包子這個嫡長子的身分恐怕有很多爭議。她真想狠狠臭罵他一頓,明明早就說清楚了,她不會回侯府,可是如今……究竟哪兒出了差錯?
“傅家村已經知道小包子!毖韵轮猓⒎侵挥懈导臆,而是整個傅家村都知道未來的小主子了,不過,傅家村不會主動與侯府往來,當然不會將此事傳進侯府。傅云書不會解釋這些,只是要她知道,小包子的身分不可能隱瞞。
“什么?!”凌玉曦忍不住激動的尾音上揚,若非凌霄很忙,要不,一定會察覺到她的異樣。
“你放心,他們不會說溜嘴,只等你開口!
還說等她咧!今日這出若沒有逼她的意思,她的腦袋瓜剁了給他當椅子坐。凌玉曦惱怒的咬牙切齒,“別催了,我記得我們的約定!
傅云書輕聲笑了。
“你笑什么?”
目光情意綿綿,傅云書以溫柔得快溺死人的聲音道:“你生氣的時候很可愛!
這個男人竟然不顧場合調戲她!凌玉曦臉一紅,氣呼呼一瞪,可是眼神柔媚,這一瞪倒像撒嬌似的,教他看得眼睛都冒火,她仿佛被燙著似的連忙轉頭看其他地方,不過即使見不著,還是感覺得到他膠著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突然覺得自個兒好像網中的魚兒,就是拚死掙扎也改變不了結局。
傅云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微蹙著眉,“傅峷今日沒來!彪m然傅云書讓傅峷搬回城里,可是叫他每日過來一趟,因為平日都是由他與京城連絡,他最清楚京城那邊的動靜,而且他要的人還沒來,他就很難安心的放下這兒搬回城里。
“應該是有事擔擱了,要不要我回城里一趟?”
“不必了,遇到麻煩,他會想法子解決,若解決不了,他會發出求救信號。”
傅云書話畢,傅崝的聲音就傳進來了——
“爺,峷哥來了。”
書房的門隨即打開來,傅峷走了進來。
“今日怎么來得如此晚?還以為你遇到麻煩了!备祹r捶了傅峷一拳。
傅峷解下隨身水袋喝了一口,喘了口氣,神情凝重的道:“爺,有人跟蹤我,還有,我們城里的宅子有人盯哨!
傅云書臉色一沉,這比他預期得早!皡羌业氖绦l?”
傅峷搖了搖頭,“雖然還未交手,但是從他們跟蹤我的身手,教我費了大半日才甩掉人,我覺得應該不是吳家的侍衛!
傅云書微微挑起眉!八麄円呀洺鰟渔倗珜iT訓練的海盜?”
“我認為是他們!
“這就表示我們要做的事已經泄露出去了。”
“吳子鈺跑去告狀?”
“這倒未必,即使吳夫人不在庶子身邊安插眼線,相信吳子鈺身邊也不乏賣主求榮的奴才!
傅巖不屑的撇了撇嘴,“只看眼前近利,不問將來如何的人多得是!
“這么早就泄露出去,會不會壞了事?”
“你們最近當心一點,只要我們這邊出了事,另外三家就會抽身!睂Ω翟茣鴣碚f,事情發生了就發生了,急也沒用,最重要的是避免更壞的情況發生。
“可是,他們已經各拿出一成的銀子,若是這會兒抽身,那些銀子也沒了!备祹r記得爺為了怕中途出狀況,早在一開始就要求他們掏出銀子。
“沒了又如何?總比沒命好啊。”
“他們清楚爺的身分,應該不敢輕易對我們出手吧?”傅峷最擔心的是傅云書的安危。
傅云書冷冷一笑,“不過是一些躲在暗處的耗子,我還沒放在眼里,就怕吳家的人發現我與凌家的關系。”
“我看爺還是先搬回城里。”
傅巖點頭附和,“這兒不能再待了。爺與劉公子的關系非比尋常,若是他們一直沒見到爺,遲早會察覺到這個地方。”
這里確實不能再待了,可是他又放心不下。“傅峻何時將人送過來?”
哎呀!傅峷懊惱的拍一下腦袋瓜,“我都忘了,傅嵱已經到了,可是我發現被人跟蹤,不敢跟傅嵱一起行動,以免曝露傅嵱的身分,讓對方注意到小少爺!
“傅嵱是嗎?”
“是,傅嵱只有十二歲,是我們這一輩年紀最小的。我看了實在不滿意,可是這會兒換人也來不及了,要不請傅峻再送一個過來,爺以為如何?”按著侯府以往的慣例,小主子的貼身侍衛必須從同輩當中挑選,自幼跟著小主子一起長大,一起習武,不過小主子意外出生在外面,短時間也不可能回侯府,需要師傅等級的貼身侍衛,當然只能從他們這一輩挑選。
“不必了。十二歲已經太大了,傅嵱不單是小包子的貼身侍衛,更要是陪著他一起長大的哥哥,若是年紀相差太大也不好!
“傅嵱知道了可開心了!币驗槟昙o小,根本沒機會近身伺候爺,如今卻因此得以到未來主子身邊,還是哥哥一樣的貼身侍衛——那個小子真是撿到了。
“他何時到這兒?”
“我留了線索給他,請他慢一個時辰跟上來!
一個時辰后,傅嵱果然尋來了,傅云書親自考校拳頭功夫,指點了幾句,隔日便讓他與兒子見面——
“小包子,這位是傅嵱,未來一個月由他陪你練武!备翟茣鴽]有點明傅嵱是凌霄的貼身侍衛,不是擔心兒子多想,而是怕某人不高興他管得太多了。遇到她,他真的變成一個膽子很小的人。
凌霄心急的撲過去抱住傅云書的腳,可憐兮兮的像只被遺棄的小狗。“師傅不教徒兒了嗎?”
“最近師傅有要事在身,不便教導小包子,可是不能因為師傅不在身邊,小包子的武藝就落下,因此安排傅嵱陪你習武!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可是凌霄將傅云書抱得更緊,仿佛他會就此消失不見。
傅云書彎下身將凌霄抱起來,安撫道:“師傅一得空就會過來看你,這段日子你就好好跟傅嵴學習武藝。昨日師傅親自考校過了,傅嵱很厲害。”
凌霄撒嬌的將臉埋在傅云書懷里。
“霄少爺,我很厲害的,你看看——”傅嵱很懂得自我推薦,當場展現一段拳腳功夫。
凌霄慢慢抬起頭看著傅嵱,看得驚叫連連,最后還很給面子的拍手叫好。
傅云書接著道:“傅嵱不但陪你習武,還會像哥哥一樣跟著你一起生活。”
“哥哥?”凌霄眼睛瞪得很大。他很喜歡哥哥,虎子就有哥哥,每次虎子摘不到樹上的果子,他哥哥就會爬上去摘給他,真是令人羨慕。雖然他會爬樹,用不著哥哥幫他,可是哥哥給的就是不一樣,他也想要一個哥哥,不過娘親說不可能,他永遠不會有一個哥哥。
“傅嵱比張通大兩歲,以后你們要喚他榕哥哥,遇到困難,或者有不懂的事,你們都可以找他,他會幫你們、教導你們!
傅熔連忙拍胸膛保證,“我會當霄少爺的好哥哥!
凌霄看了傅嵱一眼,再看著傅云書,苦惱的歪著腦袋瓜,“真的哥哥嗎?”
“雖然不是同胞哥哥,卻不會輸給親兄弟,小包子可以試試看。”
“拉勾。”凌霄伸出手。
傅云書見了忍俊不禁的笑了,摸了摸他的頭,“你不是應該跟嵱哥哥拉勾嗎?”
“不是,師傅拉勾。”比起傅嵱,凌霄更在意傅云書的承諾。
念頭一轉,傅云書已經明白凌霄真正的意思,隨即伸手與他拉勾,當然,身邊伺候的人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有傅嵱嚇得下巴差一點掉到地上,不過相信不久后他就會習慣這樣的事,這個在傅家軍心目中如同神話一樣存在的大將軍,根本是一個對兒子百依百順的傻爹。
雖然很開心多了一個哥哥,可是連著幾日沒見到傅云書,凌霄就變得很沒勁,整個人總是蔫蔫的,教凌玉曦看得也跟著蔫蔫的沒勁,忍不住發牢騷,傅云書究竟在搞什么鬼,不是恨不得日日跟兒子粘在一起嗎?為何這會兒跑得不見人影?
凌母見了不禁搖頭嘆氣,“這會兒你應該相信了,一旦讓他們父子相認,就不可能分開他們了!
頓了一下,凌玉曦有氣無力的道:“他們還沒相認。”
“小包子是個聰明的孩子,你不說,就以為他猜不出來嗎?”
“他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四歲的孩子。”凌玉曦越說越小聲,感覺很心虛。
凌母實在不知道她的腦子如何長的,平日不是很聰明能干嗎?“哪個師傅會如此疼愛徒兒?不但給他備新衣、玉佩飾品,還送他一匹馬。再說了,小包子是個守規矩的孩子,沒有得到你的同意,他會隨意收下別人的東西嗎?這是因為他知道師傅是親爹,如同娘親一樣,師傅給的東西當然可以收下來。”
凌玉曦更悶悶不樂了。沒錯,她也認為如此,只是不愿意面對現實,甚至逃避的不肯過問小包子在傅云書那兒做了什么事。
“難道你沒有察覺到,每次跟他師傅在一起時,小包子笑得特別燦爛嗎?娘知道你不在乎武陽侯的爵位,可是父親又不是死了,孩子怎能沒有父親呢?一家人原本就應該團圓,小包子有父親,你也有夫君,這不是很好嗎?”
“……侯府不是個好地方!绷栌耜馗杏X自個兒好像一只缺水的魚兒,悶得快窒息。
“你應付得來。”自從女兒生了小包子之后,她再也不擔心女兒,為母則強這句話套在女兒身上還真是貼切。
“娘對我還真有信心!绷栌耜夭挥傻么浇且宦N,當然,她還會怕侯府那些女人嗎?她們應該更擔心她,哪日不小心落到她手上,她樂得給她們扎針消氣。
“你應付不來,還有侯爺!
“為何他排在我前面?”兩眼圓瞪,凌玉曦忍不住跳腳,夸她就夸她,何必補上一句?
“過去的失誤害你們分開好幾年,侯爺以后會更留心!
凌玉曦沒好氣的潑娘親冷水,“他再留心,也顧不了內宅!蹦腥嗽谕饷鎶^斗,哪有心思管內宅的事?要不,為何事業越成功的男人,往往家庭問題更多?
“只要有心,沒有顧不了。”
凌玉曦覺得好哀怨,娘還真是不遺余力想將他們塞給傅云書。
“娘還不是為你們母子好。”
其實,她豈會不了解凌母的心情?沒有當娘的樂見女兒失婚,況且傅云書還是個極品好男人……她對他的評價是不是太高了?這個不重要,總之,他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她還將這樣的男人往外推,確實令人發指。
“回到京城,日子只怕不能像如今這般自在!绷韪傅脑┣蝗諞]有昭雪,凌家在京城就很難擺脫人家異樣的眼光。
“你們母子回去就好了。”
“什么?”
“也不知道鎮國公府為何要陷害你父親,回去了,無疑是將自個兒送到鎮國公府手上,我倒無所謂,可琛兒是凌家未來的希望,絕對不能讓鎮國公府有機會對琛兒下手,所以,我們不能回去。你們母子就不一樣了,小包子不必說,就是太夫人也盼著侯爺的孩子,不會容許任何人傷害小包子,而你有侯爺護著,鎮國公府不會對付你!
理論上,凌母的分析正確無誤,可是有一點,凌玉曦與她的看法不同——“只要我的清白一日沒有洗刷,侯府的人隨時可以拿我危害傅家子嗣的事說話,我回侯府是受罪。”
“侯爺一定會還你清白,更不會讓侯府的人拿這事刁難你!
凌玉曦實在很郁悶,“娘對他也太有信心了吧!”
凌母打趣的對她擠眉弄眼,“你問問自個兒的心,侯爺不值得信任嗎?”
“我如何知道他是否值得信賴?”這也是事實,她還沒有機會測試他呢。
“你與侯爺回京就知道了。”
凌玉曦很不服氣的撅嘴,“娘可真是放心,萬一他只是看起來值得信賴,卻是一點本事也沒有呢?”
凌母嘆了口氣,“你爹已經死了,即使能夠還他清白,也挽回不了他的命,可是你不一樣,你不但活著,還是救人性命的大夫,你不應該蒙受不白之冤!
若她決定回侯府,當然要討回公道,只是,真的要回侯府嗎?她有一種感覺,凌父和原主先后遭到陷害是相同的人在背后操縱,而操縱者很有可能出自鎮國公府,就算不是鎮國公府,也是與鎮國公府相當親近的人,要不,無法在凌父的事上操縱鎮國公府為他所用。總之,鎮國公府不好惹,一不小心,沒能要回清白,反而將自個兒搭進去,這也是她不敢貿然回京的原因。
“你不用擔心娘和琛兒,這兩、三年你每月給娘的銀子,娘都存下來了,還有你爹留下來的田地和莊子后面那一大片草藥園,我們的日子還是過得去!彪m然凌母不懂醫術,但是先后有夫君和女兒指點,也知道如何種植草藥、炮制藥材。
“我若回京,食記藥膳樓的收入就留給娘,另外,我在城里買一間鋪子租給人家,每月娘就有一筆固定收入!
“這怎么成?回到京城,你也需要銀子!
“侯爺要我回京,難道敢教我身無分文嗎?”其實,這兩三年她掙了不少銀子,還算是小有積蓄。
“你的性子豈會向侯爺伸手要銀子?”
“這種事還要我開口嗎?”凌玉曦舉起手阻止凌母繼續嘮叨!澳锊槐負,大不了我去了京城再買一間鋪子租人,每月不就有一筆收入了嗎?”
“你這個丫頭以為買鋪子是很簡單的事嗎?”凌母又好笑又心酸。曦兒可以說是被她嬌寵呵護長大的,唯一有興趣的就是醫術,不是將自個兒關在草藥房搗鼓,就是窩在書房看醫書,不愛與人說話,也因此她自幼不懂得與人往來。生了孩子后,不便行醫的夫君硬將一家廣重擔全壓在她身上,逼得她不得不脫胎換骨,再也沒有什么事難得倒她。
“侯爺好歹是有身分地位的人,托他買間鋪子不難吧!
“無論如何,若是決定了,你趕緊跟小包子說清楚!
凌玉曦輕輕的敲了敲自個兒的腦袋瓜,“我再想想。”
“你……”
“娘別再說了,我不是有意刁難侯爺,而是有我的考量。”不是她愛面子,只是帶著小包子如此輕易跟著傅云書回府,侯府的人會如何看她?傅云書不承認和離,但是侯府其他人可不認為如此,沒有得到人家同意就大刺刺的回去,人家會說她厚臉皮……她這個人臉皮很薄好嗎?
再說了,她可不愿意一見到侯府的人,就聽見對方迸出一句“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女人”,這會害她心情很不好,住得很不爽,重點是,至少當初逼著原主簽下和離文書的太火人要先開口,要不,她真的很難理直氣壯走進侯府的大門。
“好好好,你有主意,你想清楚就好了。”
凌玉曦微微挑起眉,“當然要想清楚,絕對不可以吃虧!
凌母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索性起身離開涼亭,讓她一個人再想想。
凌玉曦抬頭看著天空——烏云籠罩,看樣子,待會兒應該會下雨。她不喜歡下雨,因為上一世就是在這樣的日子出車禍死了……今日會不會也有不好的事發生?
抖了一下身體,她敲了敲腦袋瓜。不要胡思亂想,沒事嚇自個兒,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她還是務實一點,去書房陪兒子下棋,逗兒子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