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很多決定是從那一握出現的。
握住她的手,軟軟的、小小的掌心,很溫暖,很讓人舍不得放下,然后他對自己說:既然放不下,就別放了吧。
一錘定音,他決定一直牽著她。
其實他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接手她的背簍,只是牽著她走路,也許是過度興奮,好幾次淺淺絆了腳,他阻止她摔倒,然后他沒有罵她,只是摸摸她的頭說:「小心點。」
摸頭那個動作是從娘親身上學來的,他喜歡被摸,所以心想,淺淺也會喜歡,于是做了。
然后的然后,她臉頰微紅,看著他的眼光,出現一絲絲的不一樣。
然后的然后、再然后,她猜想,這是不是代表,他有一點點喜歡她?
當那么久的女強人,習慣一個人吃飯讀書寫字,習慣再大的困難都由自己承擔,突然被人這樣護著……感覺很奇妙。
「被摸頭」在現代,不是很好的形容詞,但被他摸頭那一瞬間,她覺得很幸福。彷佛、依稀、好像,她真的能夠依賴一個男人,真的可以啥事都不想不管,真的可以安心地依賴他,順利快樂地生活,所以真的挺好的。
就這樣,挺好的心情從山上維持到進莊子,當他把背簍交給她,她又看見她的三百年人參,快樂爆表,她相信,自己就要時來運轉。
在鄭大伯領著兩個兒子殺豬時,淺淺沒有閑著,她和楚默淵進了廚房。
茶葉用熱水泡開、放涼,加入牛奶,做為材料A,放置一旁。
六顆全蛋、糖、鹽和面粉攪拌成糊加入材料A,再加入融化的黃油,此為面糊,過篩后放入地窖中,冷藏一個時辰備用。
接著做卡士達醬,打數顆蛋黃攪拌,加入砂糖和少許面粉,此為材料B。
將牛奶煮熱加入茶葉,茶葉展開后濾掉,分三次加入材料B中,加熱、攪拌均勻,直到像果醬之后,再加入奶油拌勻,然后冷卻。
整體最麻煩的部分是制作鮮奶油,以前走一趟超市就能買到鮮奶油,現在得不斷搖晃、快速攪拌牛奶,讓油、奶分離后,將上面的油取出,再用綁成束的筷子快速打發,才能成為鮮奶油。
幸好有主子爺在,這時便可知道學武功的好處,沒有機械的時代,有個臂力強健的男人在身邊,真好用!
最后,淺淺取出窖藏的面糊,用平底鍋一層一層慢慢煎。
這是門技術活,急不得,每煎好一片,就得用海碗覆在上面,割出標準圓形,待煎好二十幾片薄餅皮,就一層皮一層醬,慢慢堆棧,迭好后用木板在上頭輕壓,讓卡士達醬更均勻分布。
這是淺淺做過最費工的點心,她從沒在廚房里待那么久,因此鄭家四兄妹全在廚房外頭待著,期待成品出籠。
好不容易聽見淺淺喊一聲,「做好了。」
眾人爭先恐后沖進廚房。
可是鄭廷右腳剛踏進,就被爺一雙冷眼瞪得驟然停步,接著,沒有保持安全距離的鄭齊撞上,砰一聲,鄭芬撞上,砰第二聲,鄭芳撞上,砰第三聲!
接連三下,鄭廷認為自己有必要找吳大夫診診,看看有沒有撞出內傷。
「有事?」楚默淵寒聲問。
鄭廷看一眼桌上切成十片的千層蛋糕,吞了吞口水,回答:「沒、沒事,豬肉和內臟已經處理好,想進來問淺淺,接下來要做什么?」
「做鹵味和臘肉吧,那得費一些功夫,先進來吃蛋糕吧!箿\淺笑著招呼過大家,用托盤帶走四塊,準備給鄭大伯、鄭大娘、周嬤嬤和吳大夫送過去。
淺淺離開,楚默淵慢條斯理地端起一片蛋糕,端的動作很慢,但是蛋糕入口之后,接下來的動作就快了。
鄭齊膽子大,推開哥哥想往里面走,但手還沒有碰到蛋糕,一陣掌風襲來,瞬間整個人往外飛。
鄭廷沒有兄弟愛,他迅速拉著妹妹們閃身讓開,讓主子爺能順利把人摔出門外。
之后四個兄弟姊妹只能定格在原地,八只眼睛看著爺一口接一口,把剩下的蛋糕全收進肚子里,無聲嘆息在心底……
淺淺回來,鄭芳機靈,問:「淺淺,蛋糕都吃完了,你沒吃到怎么辦?」
爺把她的份吃掉了?一笑,沒關系啊,爺愛吃甜食嘛。「料備了很多,我把豬肉處理好后再做,你先幫我把料收進地窖里。」
「好!灌嵎即嗌鷳,還有材料呢,她和姊姊眉開眼笑地捧著面糊和卡士達醬往地窖走。
大家可以猜猜,下一個千層烏龍茶蛋糕有沒有她的份?
夜里,周嬤嬤進楚默淵房間,輕聲問:「爺喜歡淺淺嗎?」
這次他沒有攏起眉毛,沒有反駁,而是回答:「喜歡!
預料中的答案,淺淺心思通透、爽朗可愛,這樣的女子誰不喜歡?
但周嬤嬤還是一怔,笑容在嘴角凝結,長長吐氣道:「也好,爺身邊早該有個人伺候,老奴正擔心雨晴、雪晴……還怕沒辦法向老夫人交代呢。」
「周嬤嬤是我的人,祖母那邊,不需要交代什么!
「哪能啊,侯府終究是爺的家,何況老太爺和老夫人是在意您的!
是嗎?在意怎會由著他從軍?怎么會多年過去,對他的死活不聞不問?或許有兩分在意吧,但遠遠比不過對父親、對楚默凊、楚默禾的在意。
要不是跟在四皇子身邊,要不是對北遼這場仗打得太好,要不是皇帝親封威繼將軍,他懷疑侯府還會記得他楚默淵?
「周嬤嬤,我修書一封,讓你兒子到遼州來吧!
聞言,一陣心頭無措,周嬤嬤連連擺手,道:「不必,他在京城好好的,老夫人已經提了他當管事,何況媳婦都已經定下了,就讓他們一家人在那里待著吧!
「在我身邊當個良民不比當奴才好?我可以留幾間鋪面給他們做生意。」
出乎意料的話讓周嬤嬤激動不已,但……
她搖頭!甘裁慈耸裁疵加卸〝,他們一家能夠平安,奴才就滿足了。」
深邃目光在周嬤嬤臉上繞兩圈,楚默淵沒有堅持,道:「既然嬤嬤這么說就算了,如果嬤嬤改變心意,隨時可以跟我說!
「爺肯顧念老奴,老奴心里已經很感激,夫人要是九泉之下知道爺這么有出息,肯定會很高興。」
「嗯,嬤嬤早點歇下!
「爺也早點休息!
楚默淵走出周嬤嬤屋里,門關上后,又停留片刻才轉到淺淺屋里。她睡熟了,忘記吹熄蠟燭,粉撲撲的小臉在蠟燭的照映下,看起來更添嬌妍。
看著她的臉,楚默淵想再次確定自己的感覺,輕輕握住她的手,軟軟的溫暖再度入侵知覺,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繞,猶豫片刻,楚默淵除下鞋子,上了床,把她攬在懷里。
然后……又心猿意馬了,又心跳加速了,身子某個點再度觸動,他又必須運行內功才能讓生理恢復正常。
果然,他是喜歡她的,非常地喜歡。
做出結論后,他很滿意這個結論。
既然結論出爐,他就該下床回房的,但念頭剛起就出現一股阻力,阻止他想做的事。
沒有經過太多掙扎,他決定順從阻力,淺淺懷中抱著裝著人參的盒子,他把盒子推到床尾,再次躺下,將她抱入懷里,甜甜的感覺瞬間蔓延開來,像她做的甜點,像千層蛋糕、像玫瑰餅,讓人愛不釋手。
真的不應該這么做,他不是登徒子,還有人說他是柳下惠,但不想管這些,他就是很想很想很想唐突她。
他發誓,自己真的控制過了,但是欲望過度強烈、自制力不夠強大,總之他親了她,更嚴重的是,他一親再親,親到控制不了……
清晨,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楚默淵從窗外望出去,濃眉皺起,今兒個怎會睡過頭?
通常他起得更早,會先練過兩套拳再開始一天的工作,可是……看一眼懷里的淺淺,他承認這是自己的弱點——他拒絕不了甜食誘惑。
趁著淺淺熟睡,他輕手輕腳下床,卻不料打開門,門外鄭齊的手正舉在半空中,準備敲門喚醒淺淺。
看見主子爺從屋里出來,他的眼珠子差點兒滾出來,所以淺淺和爺是……那種關系?難怪爺特意囑咐,難怪爺對淺淺上心,可是,那么好的淺淺怎么會那么傻……
日后爺娶新夫人進門,淺淺要怎么自處?要是夫人器量狹小,淺淺會不會被欺負?越想越煩惱,越想越覺得淺淺好可憐,他把心情全寫在臉上了。
他的一臉擔心讓楚默淵很不爽,他的女人需要別人擔心?輕哼一聲,他的聲音更冷。
「你同淺淺處得很好?」
「是,我很喜歡淺淺!乖挍]經過大腦就吐出來,沒有風,沒下雨,他卻覺得寒意侵體,迎上爺的森冷視線,他錯了……為彌補過錯,他連忙解釋。「不只我,大哥也很喜歡淺淺!
慘!爺的臉臭上加臭了,鄭齊懊惱不已。
再彌補一次,他急急解釋!笢\淺可愛可親又溫柔,沒有人不喜歡她,市集上哪個人對淺淺不特別熱情?還有人問淺淺訂親沒,想上門提親……」
越說越錯,楚默淵的臉龐結冰,這是法不責眾的概念嗎?鄭齊以為牽扯越多人,他就沒事?
正想開口,誰知鄭齊又擠出一句沒經過腦漿的話——
「爺,您以后娶新夫人,不喜歡淺淺了,就讓淺淺住到莊子上吧,屬下發誓,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轟!楚默淵爆炸了,拳頭重重捶在門板上,砰一聲,生生把睡夢中的淺淺嚇醒。
她彈起身,左看看、右瞄瞄,剛剛是地震嗎?哇,會不會有余震?念頭一起,她想抱起人參往外跑,可是……她的人參咧?
「啊——」尖叫聲從門內傳出。
楚默淵轉身沖進屋里,鄭齊隨后跟上。
「怎么了?」楚默淵問。
「我的人參不見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
楚默淵嘆氣翻白眼,沒好氣地把被他推到腳邊的木盒捧到她懷里。「呶,不是在這里?」
看著熟悉的盒子,連忙打開,確定人參還是一棵長好好,手在、腳在、胡須在,長長吐氣,她寶貝地把它抱進懷里。,
鄭齊想起昨天,她以為人參被野豬給毀了,放聲大哭的情形,忍不住嘲笑!改鞘侨藚ⅲ皇悄隳。」
「它不是我娘,是我祖宗!箿\淺瞪鄭齊一眼。
鄭齊咯咯笑開,問:「抱著祖宗還沒睡好嗎?你眼下發青欽!
「有嗎?」淺淺壓壓眼眶,鼓起腮幫子說:「對,我作惡夢了!
「夢見人參賣不出去嗎?」鄭齊問。
楚默淵看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將他完全排擠在外,他的不爽瀕臨爆發。
「不是,我夢見有把棕刷一直在刷我的臉,很剌、很煩!
棕刷?!鄭齊直覺轉頭,盯著爺那把大胡子。
楚默淵的不爽頓時變成不自在,可鄭齊還不曉得節制,一看再看,看個沒完沒了,最終,一把眼刀子射去,才逼退他的眼光。
「不是想去市集?還不快起床!钩瑴Y臉臭聲音僵,卻沒忘記她要賣「祖宗」的大事。
「對欸,起床啰!顾跗鹑藚,再度深情款款看上兩眼,才放下它。
「我去給淺淺打水……」鄭齊話出口,又被眼刀子射退!高,我忘記我娘讓我去打柴了!
「沒關系,我自己來。」淺淺道。
兩條腿剛下床,楚默淵淡聲說:「遼州秋天早晚寒涼,你別出屋,我給你打水!
嗄?楚默淵要給她打水?主子給奴婢打水?不會吧……淺淺傻傻看著他的背影,規則什么時候變的?
在淺淺第十次轉頭之后,楚默淵忍不住問:「你在看什么?」
「看你。」
這次鄭廷、鄭齊沒跟過來,楚默淵騎馬送她下山,她坐在前頭、他坐身后,害她的脖子需要一百八十度大轉動。
「有什么好看?」話問出口,楚默淵心里有幾分期待,期待她說「因為爺長得好,模樣
特俊,讓我忍不住想一看再看」。
「怎么突然想刮胡子?」
早上起床時,他明明還留著大胡子,現在……光禿禿的……沒有胡子作掩飾,光潔的下巴,干凈的臉龐,讓他的五官變得立體起來,原來大胡子不是為了遮丑哦?害她以為除眉角那道傷疤之外,下半臉還有密密麻麻、由刀疤組織起來的蜘蛛網,所以需要棕毛來遮蓋。其實剃掉胡子,他長得還不賴,尤其是嘴唇,沒有胡子的遮掩,竟然紅得亮麗、紅得誘人。
楚默淵瞪她一眼,輕哼兩聲,不就是她說的嗎,棕刷?她的惡夢真有創意。
噘嘴,她輕聲道:「不問就不問,干么擺臭臉!
「打仗忙,沒空刮臉!
他居然解釋了?「打完仗后你也沒刮啊!
「建城忙,沒空!
「可現在……城還沒建完啊!
聽說不是又想建第四、第五、第六座城了?如果讓他一路建下去,不光大燕,恐怕諸鄰各國百姓都想移民了吧,不費一兵一卒,就把各地人才吸空,楚默淵是狠角色。
「你有這么閑?糾結這種事?」
眼看他真要發火了,淺淺很識時務的,揉揉鼻子,輕聲道:「我不過是覺得,爺刮掉胡子挺好看的!
終于聽到想聽的話,棕刷男難得地透出笑臉,可惜淺淺沒回頭。
「在莊子里住得慣嗎?」他想,肯定住不慣吧,莊子條件不比城里,想要什么更難些。
「很好啊,不,不對,是挺好的!棺詈媚芤恢弊∠聛恚瑢τ谕诓菟,她已挖出激情與成就感。
「挺好?」他的濃眉變成倒立NIKE,臉上透出危險訊息。
但淺淺一無所知,繼續說個不停!笇Π。页商斓酵砀⑼、阿齊混,他們很厲害,山林里哪邊有什么都曉得,而且不需要釣竿就能抓到魚,瞧,昨天光是兩把弓就把那么大一頭野豬給射死了。告訴你,還有更厲害的哦,上回他們抓了條蛇,有這么長、這么長……」
她手臂展開,越說越興奮,楚默淵冷了臉,原來「阿廷」跟「阿齊」有這么好。
「……他們幫我把蛇皮給硝制了,我打算用蛇皮做一個皮包。那天我爆炒蛇肉,做蛇肉清湯犒賞他們,阿齊說不曉得蛇肉這么好吃,下回再給我弄幾條大蛇,這座山真是寶,要是我也有一座就好……」
她不知死活,越說越樂,殊不知身后的男人,從頭頂到腳底凝結出一身寒霜。
「我們還找到好幾種莓果,做成果醬、果酒,我試做過幾款莓果面包,味道還不錯……」
他的莓果面包被別人吃了!額頭爆出并字,青筋爆露,他咬牙!该魈欤一馗。」
「不要啦,我還想和阿廷、阿齊多混幾天,大夫不是說周嬤嬤的腿得多泡泡溫泉?到時我再和周嬤嬤回去。」她還奢望著能多挖幾株老山參呢。
她想也不想的拒絕,讓他想起鄭齊早上那句「會好好照顧她」,火氣倏地燒上腦門,融掉他一身寒霜。才多久,兩人就有了私情?要是再晚個幾天,鄭齊那家伙會不會托人上門提親?
「你喜歡鄭齊?」
「對啊,雖然他話癆了點,不過山居無聊,有人說話總比沒人說的好!顾矚g多話的男人?「你喜歡他什么?」
「他很能干,山上的核桃樹、栗子樹長得很高大,他一下就爬上去,像猴子似的,轉眼就摘下一堆!
「這種事很難嗎?」
「難啊,我試好幾回都沒成功!箍上拜呑拥馁u力練習,小時候她還能用小腿勾住樹枝,整個人倒吊在樹上例。
堂堂梅府千金,連爬樹都想學?她這個丫頭未免當得太入戲。「還喜歡他什么?」
「他很聽話,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要什么,他就給我找什么,那把做千層蛋糕的平底鍋就是他幫我弄來的!
就這樣喜歡上了?笨!那是他的吩咐,如果他沒特意囑咐,鄭齊能這么盡心盡力?悶悶地,他說:「我也能。」
一愣!她……有沒有聽錯?猛地轉身,她被他腐尸級臭臉熏到,喂,她有說錯什么嗎?如果她是聰明女人,這會兒就該懂得噤聲,但她忍不住啊,他的臉很恐怖,但是他的話有很大的想象空間。
「真的?爺能像阿齊那樣待我?」她轉頭,笑臉迎人。
「懷疑?」楚默淵嗓音一提,冷眼一瞟,她全身冒起雞皮。
「不懷疑、不懷疑。」她接連搖頭!讣热蝗绱耍瑺敯彦X還給我吧,我會更喜歡、更喜歡爺……呢,比喜歡阿齊更喜歡!
一句親切溫柔、討好巴結的話,聽進他耳里,勾動他的殺人欲望。
「甭想!
唉……希望落空,頭往回轉,她用氣音悄悄地說了聲「討厭」。
他聽見了,聽見她喜歡鄭齊卻討厭他,她氣、他悶,一路行來,兩人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