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
明亮刺眼的夏日陽光炎辣辣的炎烤著地面,柏油路面仿佛都被熔成軟綿綿的慕斯蛋糕,路上行人紛紛走避,閃躲到騎樓陰影處,避無可避的,就只好撐傘搭起一片清涼。
大樓林立的辦公園區(qū)建筑密集又缺乏綠化,使氣溫?zé)岫雀侵本攀升,矗立在精華地段的傅氏集團(tuán)總部大樓亦是如此。
不過傅氏大樓后門銜接著一條窄巷,巷子里都是些舊建筑,頗有幾分日式氣息,家家戶戶庭院里都栽種著多年的大樹,多了天然綠蔭的遮蔽和降溫,整條巷子顯得幽靜清爽,只可惜它卻是條死巷。
巷子底,有一家小小的,綠意盎然的簡餐咖啡館低調(diào)安靜的營業(yè)著。
咖啡館的名字像英文又不是英文,叫做“Go Siorai”。
一般人念不出口,店家很貼心地設(shè)計了一個QS字母緊扣的圖樣做招牌,后來這家小店就被叫做GS,大家也慢慢遺忘了它本來的名字。
下午三點,已過了中午時段,客人不多,店里播放著愛爾蘭歌手Damien Rice的音樂,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站在柜臺后清洗用具,沒幾分鐘就抬頭望一次門口。
“店長,你再看門就要穿洞了啦!币粋染著棕色頭發(fā)的年輕男孩走過來,笑嘻嘻地說。
“去背你的咖啡豆啦。”被看穿心事,白皙的臉蛋迅速染上淡淡紼紅,被稱作店長的女孩這才低頭繼續(xù)沖洗杯子。
一陣細(xì)碎的風(fēng)鈴聲響起,女孩那雙圓潤,黑白分明的大眼連忙朝門口放望去。
一個穿著簡單襯衫和西裝褲的男人邊低聲講手機(jī)邊走了進(jìn)來,咖啡館內(nèi)女性客人的眼光頓時被吸引過去。
男人的長相英俊斯文,約莫三十歲左右,身形挺拔,步伐從容優(yōu)雅,有股渾然天成的尊貴自信。一雙如黑曜石般的銳眸在看向柜臺時帶著笑意,看清柜臺里的人后便放柔了。
在場女子的心,霎時都像外頭的柏油一樣,融化了。
柜臺后的女孩目送著男子走入預(yù)留的獨立包廂后,這才連忙到廚房準(zhǔn)備,嘴里還使喚著一旁偷笑的男孩。
“阿拓,不要左顧右盼了,快送冰水和特制水果茶過去!
“不要啦店長。”阿拓慘叫一聲!案迪壬f過只要喝黑咖啡,這樣我又會被他念了!
雖說傅先生講起話來口吻溫和,態(tài)度斯文,但他那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就是讓人忍不住膝蓋發(fā)軟。
“不行,他喝太多咖啡了,我們的水果茶比較營養(yǎng)!眮G下這句話,女孩就轉(zhuǎn)身進(jìn)廚房忙碌了。
阿拓只好苦著臉開始煮水果茶,準(zhǔn)備完畢后,跟著冰水一起送到那個隱蔽又神秘的私人包廂里。
“傅先生,請用水,這是本店特制水果茶!卑⑼赜仓^皮說。
果然,男人眼神不輕不重的掃了阿拓一眼,令阿拓頭皮一陣發(fā)麻。
他淡淡地開口,“我需要一杯黑咖啡!
阿拓退了一步,連忙推卸責(zé)任道;“這是店長吩咐的,說傅先生需要營養(yǎng)水果茶,請慢用!闭f完立即腳跟一轉(zhuǎn),很沒用的一溜煙跑掉。
看著那壺五彩繽紛,充滿各種新鮮水果的夢幻水果茶,傅植恩忍不住好笑,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勉強倒了一杯喝。
口味酸酸甜甜的,不難喝,只是果然太夢幻。
他拿出手機(jī)又紀(jì)錄了些工作上的要事,沒多久,一陣細(xì)碎輕巧的腳步聲傳來,布簾被掀開,溫暖的食物香氣迅速蔓延小小的空間。
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鰻魚蓋飯、味增湯、蔬菜手卷,全都是菜單上沒有的菜色。
“新學(xué)的?”俊眉微挑,他看著自顧自在對面坐下,笑得眼睛像會發(fā)光一樣的陸欣亞,不禁也跟著勾起嘴角。
“是啊。你吃吃看!彼诖乜粗。
傅植恩嘗了幾口,清甜的紅燒鰻魚和香軟白飯一入口,他開會時無感的食欲突然都回來了。“你的手藝已經(jīng)好到可以開餐廳了?茨阈聦W(xué)這么多菜,怎么菜單還是一成不變?”
“懶得煮啊。我們即然賣簡餐,簡簡單單就可以了,”其他人簡單就好,她只想為他做飯,再復(fù)雜再麻煩也沒關(guān)系,看他吃得開心她就心滿意足了!案荡蟾,你今天怎么拖到這么晚才吃飯?”
“開會開得晚了點!北M管正在吃飯,傅植恩還是慢條斯理地說,一派溫文貴公子的模樣。
“這樣很沒人性耶!都拖到這么晚才能吃飯!标懶纴嗋僦觳黄降乇г埂
“放心,會議上有提供點心!敝徊贿^點心是便當(dāng)而已。
“奇怪,你弟弟不是已經(jīng)回臺灣了,為什么你還這么忙啊?”她偏著頭好奇地問。“我看之前好多媒體都在報導(dǎo)他回來的事情,他沒幫到你的忙嗎?”
幾個月前就聽說那個在國外窩了好多年的傅家二少爺回來了,但怎么傅大哥還是每天那么多應(yīng)酬,開會,加班呢?
“沒有,悟熙負(fù)責(zé)的是分公司,跟我的業(yè)務(wù)不相干!
“公司已經(jīng)很大了,干么還要分公司?搞不懂,賺這么多錢做什么呢?”陸欣亞癟癟嘴。想到這些年來傅植恩并沒有因為順利接下傅氏集團(tuán)而輕松下來,反而越來越忙碌,她就不免心疼。
“給股東分紅啊!笨此龖崙嵅黄降臉幼,傅植恩笑了,意有所指。
被指到的“股東”這下才笑了。“說的也是,全都是靠了你們公司的股票才能讓我撐起這家懶散的小店啊!
這些年來雖然她能力有限,無法在工作上給予他協(xié)助,但是她從上大學(xué)開始打工賺錢后,便將那些錢全部存起來,拿去換成傅氏集團(tuán)的股票。
這是她對傅植恩的信任和支持,她愿意把所有的身家都賭在他身上。
而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人。
這幾年來傅氏集團(tuán)多元化發(fā)展,股價也跟著水漲船高,翻了好幾倍?恐善,她存下了開一間小店面的錢,找到離他最近的安身之所落腳。
“可惜你聰明的腦袋都用在偷懶了!彼χ鴵u搖頭。
“別看不起偷懶喔!我的偷懶可是很辛苦的那種!彼碇睔鈮训卣f。
傅植恩寵溺的笑了笑,轉(zhuǎn)了個話題!斑^陣子,我那個任性弟弟大概就要結(jié)婚了!
“跟予霏姐嗎?”陸欣亞驚訝地問。
在她進(jìn)傅家半年后,孫予霏就從南部的學(xué)校轉(zhuǎn)回北部,也開始回傅園幫忙傅植恩,兩個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呐苡性捔模恢挥X就變成了好朋友。
她知道予霏姐一直沒有談戀愛是因為傅家二少的緣故,但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們竟然都沒記記對方,最終還成為眷屬。
“是啊,也沒別人會要他了!备抵捕鬏p笑!坝桷胝夷惝(dāng)伴娘,晚上會跟你提。”
“伴娘!”陸欣亞興奮地瞪大圓圓亮亮的眼睛!罢娴膯?”
“你們這些小女生,一聽到有機(jī)會穿漂亮衣服,眼睛都發(fā)亮了。”傅植恩調(diào)侃道。
“才不是呢。那是……”那是因為我想讓你看我穿伴娘禮服的樣子。陸欣亞沒有把話說出口,一如往常把心里的渴望壓下,綻開甜美的笑“我一定會去的!”
傍晚,孫予霏果然來了電話,結(jié)束較為忙碌的晚餐時段后,陸欣亞提早把店丟給阿拓,就興高采烈地跑去孫予霏家。
打從認(rèn)識孫予霏開始,她就知道孫予霏心里一直住著一個人,那人便是傅大哥的弟弟,她見過那人的照片,也在心里偷罵過好多次,包括他為何不回來幫傅大哥分擔(dān)壓力,為何這么多年不回來看看孫予霏……這號被她罵了多年的人物,今天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
“你好,我是陸欣亞!蹦拐u對方這么多年,難免有點心虛,陸欣亞也就格外有禮貌。
傅悟熙跟傅大哥雖然眉宇間有幾分相似,兩人卻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傅大哥英俊溫文,氣質(zhì)內(nèi)斂,傅悟熙卻是囂張不可一世的有錢大少爺,孫予霏站在旁邊,根本像是被強搶的民女。
“我知道你!备导叶贍敼缓苡小按笊贍敗钡娘L(fēng)范,連用詞都比別人傲慢!霸谖壹易∵^!
“悟熙!睂O予霏為未婚夫的不禮貌感到尷尬,連忙拉拉他手臂。
傅悟熙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渾然不知自己為何被警告。
“喔,對……我在你家住過!逼椒踩斯皇侨氩涣硕俚难,陸欣亞傻笑著敷衍過去。
“你們聊吧,我先進(jìn)去忙!备滴蛭鯚o所謂的聳聳肩,毫不客氣地在孫予霏唇上輕啄一下,轉(zhuǎn)身回書房去了,
孫予霏無奈又害羞地紅著臉,拉著陸欣亞在沙發(fā)上坐下。
“哇,他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好像電視上那種大少爺!标懶纴喤d奮地說。
“傅大哥都不會這樣,看不出來是他弟弟耶!
“傅大哥比較穩(wěn)重啊!睂O予霏笑了,忍不住也虧她一句,“而且在你心中,誰能像傅大哥那么好?”
陸欣亞完全不否認(rèn),吐吐舌頭也笑了。“不過他起來很愛你,這樣就好了。”她的口氣有絲羨慕。
自從對傅大哥的暗戀越來越深后,她變得有些多愁善感,只要看到戀人牽手就會羨慕,看到情侶吵架就忍不住為他們不舍,只因她終于明白,兩情相悅是多么困難的奇跡。
“欣亞,都這么久了,你還不跟傅大哥說嗎?”孫予霏忍不住問她。
聽見好友的問題,陸欣亞長長嘆了口氣,這已經(jīng)是她內(nèi)心最常見問題的第一名了。
這些年她也常常這樣問自己,為什么就是說不出口?
一開始她怕自己只是一時迷戀,再大一點就擔(dān)心表白以后萬一不被接受,兩人見面會尷尬,現(xiàn)在關(guān)系穩(wěn)定下來了,卻擔(dān)心目前的現(xiàn)狀會因她的告白而被改變。
如果傅大哥因此不再來她的咖啡館吃飯呢?那她怎么辦?
她已經(jīng)搬出傅園了,兩人唯一的交集只剩下每天中午的用餐時段。如果他被嚇跑了,她就什么也沒有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鼻ь^萬緒,陸欣亞只能嘆氣再嘆氣!案荡蟾绾孟褚恢卑盐耶(dāng)妹妹看待,我實在說不出口!
“妹妹?你確定嗎?”孫予霏微微一笑!案荡蟾缫舶盐耶(dāng)妹妹,可是從來不會每天想辦法跟我見面。”
“每天想辦法跟我見面?”陸欣亞不解地問!坝袉?”
“每天中午都去你店里吃飯,你以為很容易嗎?”孫予霏索性把話挑明了說。
“中午是一天工作應(yīng)酬最多的時候,通常不是跟客戶吃飯,就是在會議上吃便當(dāng)。
可我們傅總裁從來沒碰過會議的便當(dāng),也盡可能不在中午應(yīng)酬,你覺他中午都去哪里吃飯了呢,陸小姐?”
“真的嗎?”從孫予霏的話里聽到一線希望,陸欣亞既期待又怕受傷害地看著好友。
“我不知道傅大哥怎么想的,但他不會為了跟我吃飯而排開什么事情!睂O予霏堅定地看著她!安粫且室怵I肚子等幾個小時,只為跟我一起吃飯!
“所以……我是特別的嗎?”陸欣亞覺得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好像幼稚的小女生,為了幾句話就開心得快要尖叫起來。
“欣亞,我沒有答案,答案在他那里,只是你想不想試試看呢?”孫予霏鼓勵著她。
“可是……傅大哥身邊總有女朋友啊!钡昀锏碾s志三不五時就出現(xiàn)傅大哥又挽著新女伴參加這個典禮那個儀式的照片,每次看到她都心如刀割。
“你相信媒體嗎?一直到我跟悟熙宣布要結(jié)婚前,我也一直被媒體寫成傅大哥的女友啊!睂O予霏笑笑!案荡蟾鐩]有女友,自然需要女伴陪同參加許多社交活動。你應(yīng)該很清楚,傅大哥在感情上一直都沒有穩(wěn)定過!
陸欣亞思索著好的話。這倒是真的……媒體報導(dǎo)傅大哥花心,是因為除了予霏姐之外,他的女伴從沒有超過一個月的。
這表示,傅大哥確實沒有認(rèn)真和任何人交往過……這算是好事嗎?
“欣亞,我把你當(dāng)妹妹看,所以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孫予霏握著她的手,真摯地說,“傅大哥是個很好的男人,對你也很好,難道這樣還不值得你賭一次看看嗎?”
。 * *
該賭一次了。
陸欣亞,十年都過去了,你該鼓起勇氣告白了。
自從予霏姐提醒她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感情后,這幾個星期以來,她無時無刻不想著這件事,讓她下定決心的,不完全是予霏姐給她的那絲希望,而是予霏姐也曾和她一樣,花了八年在同一段感情上,所幸現(xiàn)在有了好結(jié)果。
反觀她,卻連最簡單的第一步;表達(dá)心意,都做不到。
她覺得自己窩囊透了。
但想歸想,多少次當(dāng)傅大哥來咖啡館用餐時,話都到了嘴邊,她卻還是硬生生地吞下去。
看著傅大哥溫和篤定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起他是一個多么優(yōu)秀的男人,怎么可能和自己有更多的交集?
他能把她當(dāng)作妹妹看待,應(yīng)該已經(jīng)是她人生好運的極限了,她不該再奢求更多,可是她好賭,賭那幾千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每天她就反覆在這兩個念頭間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