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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半兩(下) 第16章(2)
作者:黑潔明
  窗外,細雨淋漓,滴滴答答的。

  近午時,溫柔醒了過來,瞧見他的臉近在眼前。

  很少在白天,能看見他靠她靠得那么近,能瞧見他沉睡的臉。

  剎那間,不覺屏息,怕吵了他難得的安眠。

  她能感覺到他徐緩的吐息,和那規律的心跳,還有他身體散發出的溫暖。

  不自覺地,偷偷朝他偎得更近一些。

  在那陰雨蒙蒙的天光下,她能看見他的下巴,滲冒出點點胡碴,眼眉嘴角也都透著倦累,卻也透著些許的放松。

  這是她平常難以得見的模樣。

  或許除了她,再沒人見過。

  她依然清楚記得當年,即便傷重,縱然身在元生當鋪,他依然裝作無事,倚窗看書的那個午后。

  這男人從來不容自己放下戒備,以前她總不知為何他將自己逼得這么緊,如今知道了因由,卻只更加心疼。

  驀地,她知他醒了,已經醒來。

  他還閉著眼,但臉上仍有些幾不可見的細微改變,一些戒備緊繃。

  情不自禁的,她抬手撫著他的臉。

  他睜開眼,她沒有把手收回來,只用滿腔的柔情,吻了他。

  那小小的吻,揪抓住了他的心,也瞬間撩起了他的欲望。

  溫柔能夠感覺到他抵著她,但他什么也沒做。

  「你不想?」這問題脫口而出,教她臉紅。

  「我想,但你還傷著!顾寡劭粗瑔÷暤溃骸干碜犹,受不住

  的。」

  這話,讓她更羞,臉更紅。

  他見狀,揚起嘴角,教她更窘,掀被起身要下床,他卻從后伸手將她重新帶回床上,摟進懷中。

  「別走,」他環抱著她的腰,小心翼翼的從身后貼著她,在她耳畔低語:「再陪我躺一下!

  那低啞悄然的要求,教她心軟,即便羞,還是乖乖躺著了。

  雨仍在下,沿著屋瓦飛檐滴落,似水晶珠簾。

  那密密的雨幕,像是把萬物都隔絕在外,只剩下兩人。

  他與她靜靜看著那窗外的細雨,一起蜷縮在床上,那感覺很好,很舒服,幾乎讓人再次昏昏欲睡。

  可兩人都沒有再睡著,不想睡,只想留住這片刻的安靜美好。

  他摟著她的腰,她撫著他的手,一起看雨,聽雨。

  不知過了多久,周慶低啞的嗓音,忽然在細雨聲中響起。

  「我曾經羨慕過陸義!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她愣了一愣。

  「為什么?」

  「因為他可以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坐同一輛車,吃同一桌飯,進同一棟屋,站在你身旁,替你打傘,幫你上車!

  「是幫溫老板!

  「你就是溫老板,溫老板就是你!顾Z音嗄啞的告訴她:「我痛恨那個男人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嫉妒他可以那么理所當然的保護你,我羨慕他能夠一直守候在你身旁,贏得你的心!

  心一抽,又緊。

  「我一直只把陸義當哥哥!

  「沒有血緣的哥哥!顾吨旖,道:「你當年想假死走人時,想過要帶他走!

  「他是家人。」

  「我知道。」

  他聽來很悶,溫柔在他懷中轉身,只見那男人瞅著她,劍眉微擰,眼底有著她不曾見過的情緒,教她不禁抬手輕觸他緊繃的下顎。

  「現在,你還羨慕嗎?」

  她的觸碰,軟化了他心底的疙瘩。

  「不了。」他握住她的小手,凝望著她,說:「一點也不!

  她看著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環抱著他的腰,將小臉埋進他懷中,閉上了眼,聽著他的心跳。

  雨仍在下,淅瀝不停。

  「周慶。」

  「嗯?」

  起初,她沒開口,沒有繼續說話。

  他幾乎以為她又睡著了,然后一絲幾不可聞的話語,夾雜在雨聲中,悄悄響起。

  「若咱們今生無緣,可以來生再見嗎?」

  這話,教他心緊喉縮。

  他收緊長臂,才要開口,卻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那人來到門外,敲了敲門。

  溫柔從他懷中抬起頭來,看著他。

  周慶黑瞳深深,沒去應門,只低頭深深吻了她,才斬釘截鐵的道。

  「我很貪心,今生來世,我都想要!

  沒想到他會這么說,溫柔心頭狂跳,只能面紅耳赤的看著他為她披上一件衣,起身下床,大踏步走去應門。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是消失已久的墨離。

  他撐著一把傘,在周慶開門之后,收了傘走進來。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能避開旁人,走進溫家大小姐的小院這兒,但顯然那對他并不構成任何問題。

  透過門簾,她能隱約看見墨離進門后,他如往常一般垂著眼,沒朝臥房這兒多看一眼,只站在小廳桌邊同周慶低聲交談。

  她穿衣套上鞋襪,下了床,掀簾來到小廳里。

  「溫老板邀知府大人、張同知在金雞湖觀賞龍舟賽事,你在太湖解開白鱗封印,我們的人在中間埋伏布下封鎖線,你將陣法重啟后,陸義在城中封蓋鳳凰封印石?」

  「對!

  「這有風險!

  「我只需要有人擋上一擋,爭取一點時間!

  墨離抬眼看著周慶:「就算有人愿意來,我也不能保證,他們會堅持到底,只要情況不對,他們隨時會見風轉舵。」

  「我知道!怪軕c直視著他說:「但若我成功重啟法陣、封印白鱗,你得依我的規矩,約束他們!

  「可以!鼓x點頭,「何時動手?」

  「五月五,午時!

  周慶說著,指著桌上攤開的地圖,和他討論該在何處布下多少人馬。

  溫柔在他倆議事時,在旁將所需事物都一一記下,沒多久,陸義也來了,加入了討論,可即便墨離的人愿意合作,雙方人馬的差距還是太大,更別提知府大人還掌控著大批兵馬。

  「這樣還是太冒險了,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手!

  「這幾個地方,可以用火藥埋伏,我們只需要有人及時點燃引線!

  「就算我們能在這幾處引火,升起一道火墻,也只能擋下一部分,有些妖怪不怕火,有些能飛天,而且這里到處都有運河、湖泊,要引水滅火也不是件難事!

  「該死,我們的人手不夠——」

  正當他們為此爭論不休,眉頭深鎖時,阿澪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她,屋里所有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一路走到桌邊,停在陸義身旁,垂眼看著地圖上的人馬分布,他們幾個將瓜子和花生當成兵馬,東擺一堆,西擺一堆的,她伸出手,拿了一個倒扣著的茶杯,將那些瓜子和花生,全都收攏在杯子里,放到最旁邊。

  「這樣就夠了!

  三個男人一起瞪著她,不發一語,只有溫柔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開口。

  「可你要怎么把所有人吸引過去?」

  阿澪用那雙闇黑的眼看著她,道:「因為我會在那里!

  溫柔愣看著她,忽然想起那書上寫的字。

  傳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

  領悟過來她想做什么,溫柔臉色瞬間刷白。

  「不行,你不能這么做。」陸義伸手抓住那茶杯,卻移不動它,他抬眼看著澪,擰眉道:「不可以!

  「當然可以,」阿澪一臉平靜的看著他,「我不會死!

  「一定有別的辦法。」陸義擰眉瞪眼。

  「你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可以將他們全部吸引過來!拱握f著,看向那打她進門后,就保持安靜的墨離:「你們可以問問他,他們沒有辦法抗拒我。」

  墨離眼也不眨的說:「就像蜜蜂遇到花蜜!

  「蒼蠅聞到腐肉!拱卫淅涞恼f。

  「事實上,你并非完全不可抗拒的!鼓x看著她,說:「我們之中有些人,畏懼白鱗更甚于想吃了你,生存的本能總是高于欲望!

  「那是因為我還沒流血!拱慰粗f。

  墨離想了一下,點頭同意,看著其他人。

  「她說的沒錯,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不同意。」陸義怒瞪著墨離。

  阿澪說:「我的存在,不只能夠吸引其他妖怪,還能分散轉移白鱗的注意力,讓他不會太快注意到周慶在搞什么鬼,我可以為周慶爭取更多時間和機會!

  周慶看著她,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不想再逃跑了!

  這話,讓陸義一愣,抬眼只見澪看著他。

  「我已經厭倦了一再逃走,如果能夠封印白鱗,我愿意當誘餌,但你放心,我不會傻傻的站在那里的,你以為這些年我是怎么過的?我是白塔的巫女,我知道怎么保護我自己!

  陸義看著她,阿澪對著他挑眉,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半晌后,陸義方將手從茶杯上移開。

  見他退讓了,阿澪這才轉身走到墻邊,推開那連結溫家大小姐和溫老板房間的暗道入口。

  「我餓了,我讓翠姨和云香備了一桌飯菜在溫老板的房間,你們搞定剩下的事情后,可以過來吃飯。」

  進暗道前,她回首看了墨離一眼,冷冷一笑:「不過我若是你,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到別的地方去找吃的。」

  阿澪的提議,解決了問題。

  陸義雖然不愿意這么做,最后還是同意重新調整布局。

  墨離走后,溫柔和周慶、陸義一起到溫子意的屋里吃飯,飯后溫柔換了男裝,整個下午都在書房和管事交代工作。

  周慶不想離開她,但他必須去太湖確認那最后一塊封印石的所在地,在確定陸義會陪著她之后,他才從地道離開。

  溫柔雖然擔心他出門會被那些妖怪發現,但最終仍沒多說什么。她讓自己專心在準備工作上,她寫了一封信給柳如春,提議了一件事,確保更多人能到場參加龍舟賽事。

  那女人很快的回了她信,同意了她的提議。

  她召開了一場餐會,邀請所有的商家,告知今年的龍舟賽事會更加盛大舉行,幾乎每個人對此事都樂見其成,畢竟人潮就是錢潮。

  但她也注意到,有幾個商會大老已經不在城里。

  船若要沉,老鼠都會打包袱跳船,何況是那些老謀深算的妖。

  溫柔暗暗將那些缺席的名字記了下來,她相當確定,事成之后,將來他們還是會回來,而她可不想搞不清楚到底誰是人誰是妖。

  不是說妖就比較糟,人就比較好,只是她想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么。

  雖然知府大人已經被取代,但她和墨離確認過,張同知一直是人,不是妖。

  可顯然對他來說,錢與權,比人命還重要。

  惡人有時比好妖怪更可怕。

  雖然她并不真的確定妖怪有好的,但她的確比較喜歡墨離勝過張同知。

  天知道,她甚至開始喜歡柳如春了。

  看著柳如春回信上爽快的要求和建議,溫柔提筆再寫下一封信函回復她,接受了她的建議,并同意了她的要求。

  周慶回來時,她剛噙著笑把信回完。

  「在寫什么?」見她在這時機下,竟仍看似心情甚好,他忍不住問。

  「給柳如春的信!顾龜R下筆,等墨干。

  他好奇走上前來,低頭查看信上的字句。

  溫柔沒擋他,事實上,她很好奇他會有什么反應。

  他看著看著,挑起了眉,忍不住也揚起嘴角。

  「這很傷風敗俗!顾粗

  「這會教萬人空巷。」她回以微笑。

  「可能會!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她看著他說:「方圓數十里的人都會爭先恐后的跑來看這場龍舟賽事。」

  他知道,她是對的。

  「你清空了所有的人!顾坏貌慌宸氤隽诉@個主意。

  「我希望能有那樣的效果!箿厝嵝χ鹕,從衣箱里拿了另一套衣裳給他,讓他換下那身濕透的衣。

  他脫下濕衣,換上那干爽的衣物,看著她將那些濕透的衣褲攤開,掛到了寬大的衣架子上,再回身拿來早早準備好的姜茶,替他倒了一杯。

  他接過手,喝完那杯熱姜茶,她才開口問了那個問題。

  「你找到那封印石了嗎?」

  「找到了。」周慶看著她,道:「它在湖底,就在那法陣圖紙上所說的地方,上面長了水草,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清掉,但那是鳳凰石沒錯!

  溫柔聞言,挺直了背脊,看著他:「所以,現在就等端午了!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朝她伸出手。

  溫柔看著他,把小手交到他手中,他將她帶到懷里,輕輕擁抱。

  一時間,喉微哽,她不由自主的把臉埋進他懷中,聽著他的心跳,久久不能言語。

  她很害怕,為他即將做的事,必須面對的事,感到恐慌。

  她聽到他們的決定,端午那日,得由他親自去破壞那封印石,再重啟法陣。

  那很危險,因為根據法陣圖上的說法,白鱗的本體就被封壓在鳳凰封印石底下。

  白鱗若回魂,破壞封印石的人會首當其沖。

  他爹當初就是這樣被煞到,才遭附身的。

  她不想他去做這件事,但只有他才有鳳凰護臂劍,才能操縱那把劍,而那把劍,是重啟法陣的關鍵。

  「八百年前,宋應天成功封印了白鱗!怪浪膽n慮,周慶低頭親吻她的發,告訴她:「他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溫柔喉緊心縮,但仍在他懷中點頭。

  「我知道!

  周慶很想要她別擔心,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將她擁在懷中。

  她揪抓著他的衣襟,將小臉貼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感覺著他的溫暖,眼卻仍微濕。

  「你爹還活著,對不對?」

  她是聽了陸義說的前世,才領悟到這件事,阿絲藍被附身時,仍有意識,她還活著,所以才有辦法在最后關頭時,阻止附身在她身上的妖怪,殺了巴狼。

  周慶聞言,道:「墨離說過,有那個可能!

  所以這些年,他才一直留在這座城里,不只是因為城里的人,還因為他爹可能還活著。

  「端午時,白鱗就會離開,到時他就自由了!

  擁抱著這溫暖小女人,他看著窗外細雨,啞聲開口:「已經很多年了,有些人,撐不住,醒來之后就瘋了!

  「但你懷抱希望!箿厝岽谒麘牙,悄聲說。

  「他是我爹!顾Z音低啞的說:「我希望他還活著!

  她沒再開口,只伸手環住他的腰,深深擁抱這個男人。

  雨紛紛,下個不停。

  有那么片刻,她真的很想去求秦老板,但她記得那人有他的規矩要守,而她清楚若去求有用,周慶早就做了,這座城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

  顯然,他們只能靠自己了。

  「宋應天封印了白鱗!贯莘鹨f服她,也說服自己,周慶啞聲開口,重申:「他做到了,我也可以。」

  她抬起頭來,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撫著他的臉,低語。

  「你當然可以,我相信你可以。」

  她是笑著說的,含淚微笑。

  他心頭一緊,但仍覆握住她的小手,開口承諾。

  「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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