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李素月也終于帶著梅香到了梧桐院。
站在院外,李素月看著匾額上的那三個題字,心情有一點兒微妙。
鳳棲梧桐,梧桐引得鳳凰來,這院名寓意很好,這院落也是當年外祖父母想拾掇出來給她的,只可惜最后沒能將她接來,反而沒多久后大舅母便將她的表侄女接來安排住了進去。
在那場婆媳、姑嫂的戰爭中,大舅母勝了,這些年她也因此很得意,可若從事情結果來看,卻不盡然。
大舅母卯足一股勁兒想教養出一個名門閨秀驚艷京城,結果搞出一場烏龍婚事來。
最讓大舅母吐血的恐怕就是小兒子迷戀上了那朵小白花,這人還沒進門,就把男人攛在了手心里,大舅母如何能忍?
矛盾一旦加深,大舅母必然會出手,所以她對于梧桐院會出事一點兒都不貲得吃驚。
對著那塊匾笑了笑,李素月邁步走進了梧桐院。
承平伯府的三房夫人都來了,丁老夫人自然也是在的,然而適齡婚嫁的姑娘一個都沒有,就連孫輩的媳婦兒也不見半個,因此李素月泰然自若,沒事人一樣走進來的時候里面的人不由得大驚。
內宅的這種骯臟事,哪里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能看的?
丁老夫人立刻用這個理由要讓李素月離開,程氏也跟著勸說。
“我是出家人!崩钏卦吕仙裨谠,不以為然地回應。
丁老夫人臉色很嚴肅,“出家人也不行!钡降资莻姑娘家。
李素月抱著外祖母的胳膊輕搖,一臉央求,“外祖母……”
丁老夫人心瞬間就軟了,立場登時就不穩當,她的小阿月自小便不大撒嬌,偶爾來一次真心不忍拒絕她的要求。
“只許看,不許說話,更不許出去亂說!弊詈,丁老夫人只能跟她約法三章。
李素月點頭如搗蒜,顯得特別乖巧聽話。
深宅內院發生這種事,即使小白花是受害人,可事情發生在她的梧桐院,她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淸,只能被周氏指著鼻子罵不知廉恥,勾引她兒子做出這樣傷風敗俗的事。
李素月一進去聽到的就是大舅母那一番義正辭嚴心痛失望的指責,她心中哂笑,不說別的,單看堂中事件的男女主角形容事情脈絡就足夠清晰明了了。
這個時候,藥性發作完,結束了一切的小白花和丁武誠各自梳洗過,站在堂上。
丁武誠整個人神清氣爽,眼角眉梢都帶著喜意,哪里有半點忐忑不安。
而小白花卻一副慘遭蹂躪,站都站不穩的虛脫樣,眼淚啪塔啪塔地往下掉。
依著三表哥對小白花的癡迷程度,小白花根本沒必要用下藥這樣的手段,用上這等手段,簡直是自己將把柄往別人手里送,一句“無媒茍合”就能讓她失去握在手里的正妻名分,所以下藥的只能是另有其人。
“娘,事到如今,您就成全了我和柔表妹吧,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周氏氣得手指直哆嗦,一邊捂著心口一邊咬牙恨聲道:“如此失德敗行之人如何堪當正妻名分?”
正默默掉眼淚的李芷柔身軀一震,一股寒意從后脊背竄升而起,這一刻,她如墜冰窖。
“可我們既然有了夫妻之實,我總要對她有個交代的!倍∥湔\如是說。
周氏吸了口氣,閉了閉眼,道:“那就納了她!
李芷柔一下子癱軟在地,妾!竟然要讓她為妾!
“都依娘。”
當聽到那個得了自己身子的男人說出這三個字時,李芷柔眼前一黑,她以為他對自己情深義重,卻不料給她致命一擊的卻正是他。
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到底做錯了什么?
此時的李素月也是震驚的,原來人無恥起來,可以到這種地步啊,大舅母和三表哥簡直讓她大開眼界,更新了人的道德底線。
屋里的其他人同樣也是震驚的,她們都以為照著周氏對李芷柔的疼愛,頂多也就是順水推舟認了這門親,還得對自家兒子小懲大戒一番,做足了表面文章,卻不料人家直接給個妾室名分,這結果實在夠冷血無情,也夠黑!
都是大宅院里混的,誰不知道誰?后院的這些陰私事誰還不清楚,今日這一出戲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誰編的。
這李芷柔也是個可憐的,以前周氏要拿她攀龍附鳳,一見沒了機會,索性便成全了兒子的念想,將人扒拉進兒子后院,卻連個“妻”的名分都吝嗇給予。
毒。〈蠹倚闹蓄D時就對周氏又加強了一圈戒心。
丁老夫人看看自己的大兒媳,又看看一臉死灰委頓在地的李芷柔,心中嘆了口氣,開口道:“老大家的!
“娘!敝苁厦鎸ζ牌艜r表面還是足夠尊敬的,很是低眉順眼。
丁老夫人口氣中滿是無力,“別太過了,給三小子準備成親事宜吧。”
“娘——”周氏抬頭,臉色著急,“芷柔的家世如何與我兒相配!”
丁老夫人哼了一聲,“當初她與平北侯府的世子結親時,難道就匹配了?”
說完,老夫人就不再理她,扶了外孫女的手往外就走,其他兩個兒媳婦也急忙跟上。
周氏臉色鐵青地站在原地,丁武誠已經跑去扶自己的未婚妻子,一臉柔情地對她噓寒問暖,李芷柔卻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只默默抹眼淚。
丁武誠和李芷柔的親事定下,擇日成婚,而丁武誠也在父親下衙回家后被抽了一頓鞭子直接扔進了祠堂面壁思過。
周氏哭天搶地的護著兒子也無濟于事,這一次承平伯世子是下了狠心收拾小兒子。
養在母親身邊的老大老二個個成材,妻子人選也是家世清白,家風端正的,偏就是妻子尋死覓活留在身邊養大的老三被養廢了,他如何不惱?
想到當年外甥女也是因為妻子橫加阻礙才沒能接回伯府教養,任由她在庵堂長大,如今更是直接成了一個女冠,承平伯世子心中悔恨不已。
看著眼前跟自己施禮告辭,卻連聲“舅舅”都不肯喚的外甥女,承平伯世子心中滿是無力,歉疚不已地挽留。
“怎么不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你三表哥成完親再走也不遲啊!
李素月只微微笑了笑,道:“不必了,我已是方外之人,有些事不便多加參與。您留步,我這便告辭了!
承平伯世子只能眼睜睜看著外甥女領著兩個同樣一身道袍的丫鬟從身邊徑直離開。
馬車等在側門外,李素月主仆三人一出來便直接上了馬車。
她們原本是打算出城之后換乘福王府馬車再回來的,但是車夫發現有人一路跟蹤,李素月便改了主意,讓車夫直接將車趕往一塵觀。
馬車一路顛簸,李素月在這樣的顛簸中還是在車中瞇了一覺。
等到了一塵觀前從車上下來,抬頭看著觀門上的題字,她驀然有種物是人非之感。
她曾以為這里會是她很長一段時間的安身之地,可惜被某人攪和了,如今再回到這里,甚至有種近鄉情怯之感。
定定心,李素月踏步上了觀前石階,慢慢走了進去。
觀中的一切一如她離開之時,不曾有什么改變,一路舟車勞頓,到后院起居之地,梅香、菊香服侍她洗漱更衣之后便去床上小憩。
起初有些睡不著,后來不知不覺睡過去,夢中卻是亂象紛呈,一覺醒來,李素月甚至覺得自己比不睡這一覺還要來得疲累。
醒來時已是午后,廚娘灶上給她留了飯,洗漱之后正好端上來。
李素月的胃口不是很好,飯也只用了小半碗就撤下了。
菊香提議到觀外走走,李素月覺得甚好,便領了兩人從后門出去往泉水那邊走。
山風徐徐,帶著山中的涼意,她蹲在池邊掏水,泉水卻帶著一股溫暖,她不禁掬了一捧水來喂,入口甘甜,直入心脾。
“半青兄!
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李素月正從池邊起身,她站直身體后,轉頭去看。
錦衣玉冠的少年公子,面容英俊身姿挺拔,透著股英武之氣。
李素月也沒有否認自己曾經用過的身分,只是朝他行了一個道禮,面色平靜地看著他,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說話。
劉青楓看著眼前之人心情有些激動,可看著她一身道家裝束,氣質淸冷寡淡地站在那里,靜靜地彷佛看陌生人一般看著自己,他又抑不住有些心疼。
她也曾少年意氣風發,如今卻投身道門,成了一個方外之人。
眉眼仍是當初的眉眼,曾經屬于她的恣意風流卻如東流之水一去不復,不曾留下半點兒影子。
“你——”開了口卻又不知如何繼續,劉青楓又重新閉上了嘴,只是癡癡地望著她。
李素月眼眸半垂,終于開口道:“施主別來無恙!
劉青楓眼中閃過心疼,“你可還好?”
“貧道自是還好,有勞掛念。”
“你今后便在這一塵觀中修行嗎?”
“是!
“這里景致不錯,環境倒也清幽。”劉青楓努力找著話題與她搭話。
李素月微微一笑,“施主若是喜歡此地清幽,也可小住,觀中自有供香客留宿之地!
劉青楓微微有些激動,“可以留宿?”
李素月有些失笑,自然而然地道:“施主前來進香問道,觀中哪有將香客往外驅趕的道理。貧道忝為本觀住持,自然更沒有將香油錢往外推的道理!
聽她如此說,劉青楓也不由笑了,“說得是,哪有把財神往外推的道理,出家人也是要吃飯的嘛!
“正是如此!
“武平兄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里確實適合清修。”
李素月并不奇怪他會知道道觀的來歷,堂堂平北侯世子,要在京中打探一些消息還是很輕而易舉的。
“現在清修也不錯!敝辽俨挥锰骀傔h侯府那個故去的老夫人守孝,想想都覺得讓人德心,等過段時間再想法子讓她還俗,他們的婚事還是有指望的,想到這里,劉青楓心中遂安定下來。
“你既是住持,不如就領我在這觀中內外看上一看?”
李素月頷首,“使得!
有些事他不戳破窗戶紙,她也樂得當不知道。
有些事一旦說破,他們只怕就沒辦法再維持現在這樣的和譜相處了。
只是領他進入觀中,走到月老殿前時,李素月卻不肯陪他進去了,因為她想起上次陪著某人游覽月老殿時的情形,簡直要讓她心絞痛。
“梅香,你陪劉施主進殿一觀,我有些不適,先回去了。”
“知道了,觀主。”
劉青楓也沒有強留,見她臉色確實有些不好甚至催著讓她只管去休息,不必理他。
李素月于是領著菊香回了觀中起居的院子,然而她一進屋子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緊接著某個人的音就從內室傳了出來。
“阿月倒是好興致啊。”
李素月心中嘆了口氣,卻只能繼續往里面走。
她走進臥室的時候,卓瑋玠就歪在她的床上,臉色在窗外射入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陰郁。
她走到床邊坐下,還沒來得及開口,整個人就被人拽入了懷中。
卓瑋玠在她耳邊咬著牙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分了?”
“王爺也要講講道理的,我是這一塵觀的觀主,劉世子乃是進香的香客,我總要盡一盡該盡之責!
卓瑋玠哼了一聲,在她頸側親了幾口,口氣很是不怎么舒爽地說道:“那種心懷不軌之人何必理他!
李素月知道這種時候說話要小心謹慎些,萬萬不能引起這位醋王醋意大發,“他不當面點破,我便當他是個普通香客。他若點破,那我自是要避嫌的。”
“若不是這家伙橫插一杠,你現在就應該回王府了!
“王爺怎么會來觀里?”
卓瑋玠摟著她,手漫不經心地在她的身上摩挲著,語氣不是很好地道:“覬覦本王王妃的人都追上門來了,難道本王還能在府里坐得?”
“王爺——”
卓瑋玠翻身將她壓在床上,低頭吻上她的唇,急切地尋求分開這些日子的慰藉。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李素月的唇被吮吻得紅潤誘人。
“讓你早去早回,你倒好,跑到承平伯府里是樂不思蜀了嗎?”卓瑋玠微微瞇眼。
李素月伸手推著他的胸膛,不讓他繼續胡來,“別鬧。”
卓瑋玠翻身在她身邊躺下,抓著她的手放到唇邊,一邊親一邊道:“本王且吃這一遭教訓,,以后斷不能讓你獨自出門!狈駝t這心沒著沒落的,他整個人都不對勁兒了。
承平伯府里的那一攤爛事,憑什么耽誤他王妃的時間,害得他形單影只、孤枕難眠。
“我原想著打發他走之后便回去的,既然王爺也來了,我們便在觀里住些時日也好!
卓瑋玠發出一聲輕笑,“這是在伯府里住得郁悶了?”
李素月沒反駁,她在承平伯府里住得確實挺不愉快的,這是事實。
“本王是要慣著你的,自然是你說如何便如何!弊楷|玠有些無可奈何地說,然后從袖袋裘掏出幾張紙朝她遞過去,“為了打發時間,本王也多少干了點事。”
“王爺何必把自己說得這么委屈……”李素月翻著那幾張紙,分明想勾起唇角,卻又壓著維持淡然,反而有些古怪。
這些紙全都是店鋪田莊的房地契,名字一如既往地寫著她的名字,只是這些房契原來的主家應該是承平伯府世子夫人那邊的。
呃,雖然大舅母被狠狠放了血,但是她心情真的挺好的。
她家王爺雖然病弱,但是于經商一道倒是很有天賦,手下也有一幫極其能干的手下,但凡對她不友好的人,福王不會對他們喊打喊殺,那不符合他病弱嬌貴的形象,卻會盡可能從財物方面讓他們飽受摧殘。
殺人不見血啊!但她喜歡!
“本王難道還不夠委屈?”卓瑋玠翻身側躺,讓她跟自己面對面,“本王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本王的王妃卻在別人府上瞧熱鬧,本王還不能理直氣壯地派人去把人叫回來,這難道還不委屈?”
李素月心里嘆了口氣,順著他道:“委屈!蹦氵@一委屈就直接又讓別人大放血了。
“知道本王委屈就好。”
“嗯!崩钏卦潞軣o奈。
“本王坐馬車過來顛得有些不舒服,你陪本王躺會兒!
“好!
這一躺,就躺到了窗戶都被晚霞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