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深秋,漸漸要入冬了,人們的衣裳變得厚重,樹上的葉子開始飄落,枝頭稀稀疏疏的,連風吹起來都有種無力感。
好幾天,海震都沒有來找于曦存,她也乖乖地待在將軍府的廂房里,因為她知道他又要出征了,所以整個府里都在為此忙碌著。
她的廂房被安排在府里不起眼的一角,好處是與以前的明月酒肆只有一墻之隔,離海震的房間也不太遠;然而壞處便是眼下這種無人聞問的窘境。
她、好、餓、!
從她起床到現在,梳洗的水是自己打的,頭發是自個兒梳的,連床鋪都是自己收拾,而且已經過了午時了,怎么她這小廂房,連一個丫鬟都沒踏進來過?
于曦存有些哀怨地將芙頰靠在平放在桌面的手臂上,整個人就這么無精打采地趴著,美目直盯著窗外的圍墻,心想著自己是否有可能學海震,手輕扶著墻,雙腳一躍,就可以翻出墻外找東西吃……
唉,還是作罷。別說她光翻這道墻可能就要花一個時辰,就算讓她翻了過去,要怎么回府還是個難題不說,這種冷天,出門身上沒一件襖子,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何況她身上沒有半毛錢!
越想越難過,她都已經“饑寒起盜心”,考慮著要不要到廚房偷點東西來吃。
唉,住到這個地方,究竟是得罪誰呢……
想著想著,她的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她頓時眼睛一亮,用盡最后的力氣來到門前,將門一拉——
“是你!”本以為是送飯的丫頭,結果居然是海震,還空著雙手來,于曦存馬上無力地垂下雙肩,走回方才發呆的位子!鞍,我沒力氣了,閣下一切自便。”
“怎么了?這么沒精神?”他不解地望著她病懨懨的樣子!澳氵@里冷了點,是生病了嗎?”
“你才病了!彼琢怂谎邸!耙驗樘炕鹣税!”
“熄了再命人送燒好的炭過來就好,怎么放著讓房間冷成這樣?”他搖搖頭,真不明白她怎么這么不會照顧自己。
要是她開口叫就會有人送來,還需要這么可憐兮兮的嗎?于曦存仍吊著眼看他,“這炭,只有在我入住將軍府的當天燃過,之后便是這個樣子了!
“怎么會這樣?”海震皺眉,有些不明白她在暗示什么。
“你喝杯茶,就更明白了!彼噶酥覆鑹,不過倒是沒伸手替他倒。
海震納悶地為自己斟了杯茶,才剛入口,便毫不客氣地噴了出來!斑@茶是冷……噢不,是冰的?為何還這般酸澀?”
“因為茶葉是兩天前的,至于茶水,很抱歉,我這兒只有冷水可以泡,這天氣冷,自然變成冰的!彼刹皇鞘芰宋恢v的人,何況這將軍府里的人對她也沒多好,就讓他自己嘗嘗吧!
這下海震有些懂了,不禁板起臉來。“為什么沒有人送熱茶來?”
“因為這里已經一整天沒有人來了。”她苦笑了下。“還有冷水喝已經不錯了!這茶,我可是自個兒都不敢碰!
“一整天沒人來?那你的膳食呢?”
“你說呢?昨天送膳的人只來過一次,”這代表她昨天只吃了一餐,如今的她直想揪著他的領口,逼他拿食物來!
“今天則是還沒見到人。”
海震頓時明白她為什么看起來這么虛弱了。連續幾頓沒吃,只有冷水可以喝,要換成他也受不了。
“混賬!一群該死的下人!”他拂袖而起,正想出門去喚個下人送來吃食,卻又突然頓了一下,坐回原處。
“小酒蟲,你去找人送食物來!辈[起眼,他倒想看看這府里的人是怎么對她的,居然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至此!“站在門口,隨便叫住一個路過的下人都行。”
于曦存明白他的用意,也不羅唆,現在只要有東西給她吃就好。于是她打起精神起身走到門前,等了一陣子,才看到一名婢女經過。
“哎,請等一等!可以幫我送些吃食來嗎?”
想不到婢女瞧見是她,一臉不耐地道:“午膳時間早就過了,沒有東西給你吃!”
于曦存捺著性子再說!澳强傇撚悬c心什么的吧?”
“沒見到我在忙嗎?沒空替你送!”上頭的姨娘們早就交代下來,對這女人不需要太好,身為婢女的人難得囂張一回,自然奉行不悖。
誰教這女人和將軍走得太近,不過是個酒肆掌柜的女兒,也妄想攀上將軍?
婢女不屑地想著,正想就這么走過去,沒想到于曦存的背后幽幽地傳出一個聲音,還帶著難掩的怒氣。
“如果是我想吃呢?你也不送嗎?”語畢,海震立刻出現在于曦存身后。
那名婢女一聽到是海震的聲音,身子一僵,在他還沒現身之前,立刻腿軟跪了下來。
“將軍恕罪、將軍恕罪……丙兒馬上送吃食過來!”
那名喚丙兒的婢女,立刻叩首不止,讓于曦存看了都有些不忍。
“不是午膳時間過了?我看你挺忙的!焙U痍幹粡埬樀馈T瓉碛陉卮嬖诟镞^的都是這種生活,還是他硬要她留下的,這教他情何以堪?
“不,丙兒不敢!”瘦小的身軀抖得都快散開了!笆巧厦娴慕淮
“滾!一刻鐘之內,立刻把食物送來!”海震也懶得和她羅唆,所謂上面的交代,他不用問都知道是誰,不就是父親那些爭權奪利、嫌貧愛富的小妾們!
丙兒走后,于曦存又回到老位子上,不過這回她想到的是等會兒就能吃東西,精神顯然好了許多,也有力氣和海震“爭取權利”。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想走了?這里容不下我!北涞牟、寒氣逼人的房間,加上有一餐沒一餐的,還被關在房里不能亂走,她就算露宿野外都還自在些。
“你不必急于一時,我會立刻召集下人好好教訓一番,今天的事不會再發生!焙U鹑杂X得依他的權威,要壓下幾個丫頭不是問題,但她一走,肯定是天大的問題。“因我爹還在西南,府里沒人管,才會讓個小丫鬟在這里撒潑!
可是她所受的虧待,并不只是罵幾個人就能解決的。∮陉卮娌铧c沒翻白眼。
“你再過一陣子就要離京了吧?萬一你出征后呢?鞭長莫及,你又如何護得到我?”她知道將軍府復雜的情況,大將軍海揚威長期在外,海震也不太管府里的事,府中事務、大小奴仆,幾乎都是幾個姨娘一手包辦。
除非他決定重新攬回當家的權力,但他出征在即,不可能有時間去管這些,若他離開后她還在,生活會變成怎樣,她想到就感覺一陣惡寒!叭绻欢ㄒ悖覍幙啥阍谧栽谝稽c的地方。在這將軍府里,我就像只籠中鳥,連透口氣都費力!
海震聞言不由得深思起來。朝廷雖然掌握了突厥的情報,但并非所有的突厥人全都抓到了,隱在暗處的奸細不知還有多少,若他離開,她少了將軍府的庇護,加上酒肆又毀了,她沒法兒攢錢生活,在京里肯定待不下去。
而這些不都是他害的?
“你……一定要走?”
“一定要!奔娜嘶h下已經夠慘,慘的是,這籬下還有別人嫌她太擠。
“如果這一走,會很辛苦呢?”他心里隱約有了想法。
“我不怕。”她偏頭一笑,笑得有些假!拔覍幙沙钥,也不想受氣!
說的是。海震心知她的硬脾氣,要她在將軍府里低聲下氣,是萬萬做不到的,要換成他,不早掀了府邸。
此時,丙兒將東西送了進來,這勾人的香味,讓早就餓到腦袋空空的于曦存立刻大嚼起來。
“那么,你能再撐幾天嗎?”海震見丙兒怯生生又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一副怕自己伺候不周的樣子,便揮手斥退她,繼續和于曦存說話!皫滋旌,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可以,幾年我都等了,幾天算什么。”她吃著丙兒拿來的食物,吃相說不上狼吞虎咽,但稍欠秀氣就是了。
“我的要求也不多,像這樣的食物就可以了!
海震定睛一看,哭笑不得。丙兒或許是被他嚇怕了,送來的居然是只有他或是大將軍能吃的上等鮑魚鮮味粥,而這餓壞了的女人,兀自吃得津津有味,搞不好連自己吃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每天吃著“像這樣的食物”還算要求不多?他俊臉不由得一陣抽搐。這女人,真敢開口啊!難怪丙兒見到她搶了就吃,表情會那么古怪。
不過若吃的人是她,他倒也不吝惜就是了。
海震領著大軍出城門,威儀赫赫,圍觀的群眾只知道大軍又要北上打突厥了,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剛休戰沒多久又要打,但看到如此壯盛的軍容,也不禁與有榮焉,為之吶喊助威。
陣容安排得如此龐大,一方面是為了震懾突厥人,讓他們知道朝廷情報迅速,決斷明快,絕不與之妥協;另一方面,特地由海震領軍,也有著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考慮。
事實上,因為往日征北的大將軍海揚威正駐守西南,這次的大軍主要是由懷化大將軍劉禎領軍,只是故意讓突厥人聞喪膽風的海震打頭陣,出了城門后,海震便率領一隊約兩千人的人馬,偏師取道隴西由側方突襲突厥人,因此他率領的兩千精銳是與大軍分開,秘密行進。
此行艱困異常,派出的幾乎都是死士,大伙兒甚至已有不會再回京師的覺悟。
這一隊人馬,斥候走在前頭三里,接著便是海震,四周圍著武功高強的侍衛,后頭則是一干菁英,從百步穿楊的箭手,馬上功夫了得的騎士,到最后運錙重的伙夫,個個都是百里選一。
唯一的例外,或許是海震身旁那個瘦小的親兵吧!
在一群高頭大馬的勇士之中,這名親兵可說怪異到了極點,加身的甲胃輕便短小不說,手上還空空如也,連把刀都沒拿,真不知道怎么擔起護衛將軍的角色。
不過鎮北將軍海震顯然不在意,還讓這名親兵策馬走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想來若是遇到敵人,還真不知道究竟是誰保護誰呢!
大軍日行百里,天色已暗,此時只見這名親兵驅馬靠向海震,恐怕是要問今晚扎營的地點。
可惜大伙兒都猜錯了,這名親兵確實要問扎營的事,只是問的內容和眾人的猜測差了十萬八千里。
“大黑熊……我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卑绯捎H兵的于曦存小聲叫著他。
幸好父親曾教過她騎馬,當時考慮或許在日后幫忙酒肆時可用得著。想不到在明月酒肆仍營業時,她的馬術完全用不著,現在倒是用上了。
海震無奈地看著她靠近,又不能大聲斥喝她后退。親兵當成這樣,也真是夠威風了,居然還能想和將軍說話就說話,想湊過來就湊過來。
“什么重要的事?”他也不打算糾正她,反正她看起來就不像個兵,只要別太夸張露餡就好。
“你說會先將我安置在甘州,但行至甘州前,應該還有好一段時日吧?”她表情不太自然地開頭。
他有些詫異地觀察著她不安的神色,還以為她是畏苦怕難!皼]錯,接下來的路程會很辛苦,我們要能及時和大軍呼應,殺得敵人措手不及……”
“一點也不辛苦,我早有準備。我想知道的是,扎營之時,將軍的親兵是睡在哪里?”她打斷他的話,因為只要提到軍事,他能講個三天三夜!
“我的親兵,自然是睡在我的帳外!彼攵疾幌氡慊卮。
于曦存瞧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只覺氣苦!澳愕挠H兵,睡在你帳外?”
“這當然!我的親兵五人一帳,每帳與主帳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三尺……”海震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赫然住了嘴。
她現在扮成親兵,難道真要她去和別的臭男人睡一帳,還離他離得老遠?
濃眉一攢,海震連忙搖頭,“你不一樣,你和我睡同一帳!
“睡同一帳?”于曦存幾乎要尖叫了。這話這男人真說得出來!
“當然。呃……我沒有要占你便宜。我是說……呃……你睡你的,我睡我的,我另外搭一個床,可以吧?”頭一次,海震話說得滿頭大汗,比打仗還累。
雖然還是共處一室,但是非常時期,于曦存也只能接受了。不過除此之外,她還有不少問題呢!
“用餐呢?你該不會讓我和一群男子共餐吧?只怕他們沒兩天就會發現我哪里不對勁了!彼挥傻玫皖^看看自己豐滿的胸前。
“你可以到帳里吃……”海震也順著她的目光,盯著她那顯然比一般男子突出之處!拔姨卦S的!
“沐浴呢?”于曦存忍不住用手捂著胸,瞪了他一眼。
海震連忙收回目光!叭粲行枰,你用我的營賬……總之,你什么都用我營賬里的東西,一切將軍規格待遇,這樣可以吧?”他的賊眼又東瞄西瞅,為避免她再問,他索性一次解決。
“可以是可以,但也不是因此就沒有問題了!彼秸f越小聲,態度也越來越扭捏!澳莻……女子一個月總有幾天不方便……”
她也不想提起這個話題,但偏偏就是有這種困擾嘛!
“什么不方便……。〉纫幌,不不不……不會那么巧吧?”海震霎時懂了,也嚇了一大跳,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就是那么巧,你說怎么辦?”若不是騎在馬上,于曦存相信自己現在肯定是羞到拼命跺腳。
“那就……就……用我的營賬……呃……等等,讓我好好想一想!”
海震發現自己真被問倒了,原來大軍里不帶女子其來有自,女人麻煩的事情還真不少。月事的污物可是犯穢氣的,難道她可以在他的營賬里……呃……處理?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在他還沒想出解決辦法前,只能策馬走遠。于曦存沒好氣地看著他徹底逃避這個話題,卻也無可奈何。
她一個小小親兵總不能當眾追上去要他給個交代,只好氣悶地跟著大軍前進,還不忘小聲咕噥著,“我就說嘛!當年花木蘭扮男裝代父從軍,一定是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