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蓮笙冷冷瞪了焦躁鬼叫的武大狼一眼,又巡過沉著臉色沒有開口的莫大娘,以及顯然被她所言嚇傻的香菱,然后,視線對上面容緊繃著的刀戒天。
“門主,此法是太過驚世駭俗,但依據醫書前例記載,先人確實有成功過!
“真的……只有這個方法嘛?”他始終繃緊的身子,頓時無力的垂下。
“是!彼c點頭,冷漠的神情有絲悲憫,“時間所剩不多,請門主盡速定奪!
“你可有把握?”
“有,五成!彼皇穷^一遭在閻王面下留人,當然是有萬全的準備。
刀戒天合上眼,內心痛苦的掙扎交戰,卻不敢躊躇太久,再睜開眼時,眸里已不見猶豫,他口氣堅定地說道:“好,就依你的方法,但你要記著,我要的是他們母子均安,誰都不能有差池!”三招也許太過冒險,確實唯一能救活她和孩子的方法。
“蓮笙明白!鄙躺忬蠑肯卵郏瑴蕚湔凵砘胤,繼續和閻王強人奮戰。
“等等!”刀戒天忽地喚住她的腳步,他深吸口氣,下定決心似的淡聲開口:“……倘若,真的只能就救回一個,我要你救孩子。”
“門主?”
“頭兒!”
刀戒天的命令,讓大伙又是一陣錯愕。這么說是不想救夫人了嗎?
“阿戒,為何只救孩子?你不管雪丫頭了嗎?”莫冬梅質問的語氣很不諒解。
刀戒天伸出手,制止大伙兒顯然欲追根究底的問話,好半響,只是緊抿薄唇,斂目不語。
他比誰都清楚,這孩子是若雪一直盼著出世的。寢室和書房還擱著她縫制給孩兒穿的兜衣棉襖和小鞋,而腦海里映著她一針一線認真縫紉時的溫婉身姿,都告訴著他,她是多么渴望見到這孩子。
這是她的希望,他知道,所以他不會再殘忍的剝奪,而是傾力成全。
況且他早有打算,倘若她真的熬不過這一關,那么他會隨她而去,黃泉路上與她相伴。
如今國泰民安的天下、安居樂業的刀門門眾,或許不在需要英勇門主的庇護,而他們的孩子往后也有奶娘他們照顧著,他其實一點都不擔心牽掛。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她身旁若少了親友的相陪,少了丈夫、孩兒的相伴,獨身在那處幽冥之地,一定是十分孤單寂寥。
其實……這些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能沒有她。
良久,刀戒天才輕聲啟口:“奶娘,你們別擔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睜開眼,堅定的眼神對上商蓮笙,又重復說一次:“聽明白了嗎?她如果撐不下去,我要你救孩子!
“是,我知道了!蹦腥藸N亮的眸子里,那隱約閃過的誓死深情令商蓮笙動容,她故作漠然的別開眼,毅然回過身,再次掩上房門。
瞪著合上的門扇,刀戒天欣長的身軀又回復稍早前的僵立,身旁的人影來來去去,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看不見也聽不見,眼眸直視專注的瞪著房門,然后趁著丫鬟忙進忙出的空檔,投過門縫,覷著商蓮笙替她處理傷口的情景。
當一盆接著一盆的血水和沾著污血的白絹送出時,他只是繃著下顎,咬牙硬撐著滿腔的不忍與痛苦,雙手緊握成拳,甚至用力到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直到華燈初上,響亮的嬰孩啼哭聲,劃破靜謐的夜幕,“嗚哇哇……”
等候在門外的眾人,無不釋然的松懈著緊繃的神情,孩子出世了,那她呢……刀戒天斂下雙眼,微紅的眼眶里悄然掩上一層水霧。心里的擔憂恐懼卻是愈來愈深。
門扇開啟的剎那,他看見渾身沾染血漬的商蓮笙,捧著以布巾包裹、放聲哇哇啼哭的嬰孩,面無表情的回視著他。眼里的濕氣,終于凝為淚水滾落。
“門主,是個健康的男娃。”商蓮笙說不出恭喜二字,口氣是一貫的冷淡。
刀戒天淡淡睇一眼藍色布巾里的號哭娃兒,孩子生得方頭大耳、濃眉大眼,有幾分他的味道,而那秀致的鼻口,則依稀有著若雪的影子。
他調開視線,問向商蓮笙,“她怎么樣了?”深鎖的眉宇間,盡是憂心牽掛,頸背又不自覺地繃緊,緊張等候著。
商蓮笙冷然的清秀容顏,波瀾不興。心里斟酌了一會,緩緩啟口:“我已經盡力了,能不能熬過今晚就要看夫人的造化了,進去看看她吧!”
刀戒天聞言,進入內室走向床榻邊,看著床上面無血色、正斂目休息的妻子。
“若雪。”喚出聲的語調極輕,生怕驚擾了休憩的人兒。他就著床緣而坐,然后牽起她冰涼地小手。
“天哥……孩子呢?”云若雪睜開眼,虛弱的問出聲。
“孩子沒事,你放心!彼麥厝岬哪ㄈニ~際的濕汗,“謝謝你替我生了一個健康又漂亮的孩子!
她輕扯開唇,虛弱的問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男孩!彼粗难凵窀訉W⒄J真,試著以輕松的口吻化解開房內沉悶的氣氛,和他內心的恐懼不安,“你都沒聽見,他那哭聲可是有精神得很。”
也就是說刀家有后了。云若雪心里頓時松了口氣,好生欣慰。
“真的?”她微微牽起唇角,慘白小臉上顯露出放松后的疲態。
“真的,也許是肚子餓了,哭著要娘親給他喂奶呢!”
“只怕他的娘親沒法給他喂奶,也不能抱抱他,陪著他長大了……”眸光一暗,話里含著遺憾和失落,她明白自己已是油盡燈枯,只是撐著皮囊茍延殘喘罷了。
“胡說!”刀戒天輕斥,全身繃得像只憤怒防衛的刺猬,“你可以的,不只你,我們都會一起陪著孩兒的,我不許你這么說自己!
“天哥,我清楚自己身子的情況……”眼角的淚光,無聲滑落。
“什么情況?你不過是產后太過虛弱,還有體內的麻藥未退,才會感到疲倦而已,別盡往壞處想!笨v使心里有底,他就是不愛聽她說些意志消沉的話。
云若雪不語,滑落枕邊的淚卻更多,主要是連開口說話都讓她感到吃力。
“你一定會好好的,不會有事的。”牽著她的手來到唇邊,他深深落下一吻,“記得嗎?我們大婚前一晚,在梭山賞螢火時,你答應過我什么?”
她答應過什么?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命活多長,你就陪我多久,絕不能早我一步離開。
若雪一定活得好好的,活到長命百歲,活到沒了一口牙、白了頭發、一臉皺紋,讓刀大哥見到我都煩。
回溯記憶,她想起那夜在螢舞流光下的誓言,此生相伴,不離不棄。
“記得……”嗓音變得暗啞,她艱難的開口,話聲斷斷續續,“你命活多長……我就陪你多久……絕不能早一步離開……”
“很好,這是你親口答應過的,我絕不會允許你食言!”他收緊握著她手的力道。
“好,不食言……”她真的好累、好困,也許就這么一直睡下去吧!
“更何況,我還想看著你跟我一起沒了牙、白了頭發、一臉皺紋!
“那樣子很丑的……”
“不會,你在我眼里永遠都是最美、最漂亮的!
“漂……亮……”意識混沌,只聽得見刀戒天的話尾,云若雪喃喃道:“天哥,我好困,好想睡了……”
“不,我不準!聽見了嗎?我不準你睡!就今晚就好,陪我說說話,或者我來說你聽著也行!彼滤坏┖仙涎郏驮僖膊粫褋砹。
“好……天哥說不睡,就不睡……”眼皮沉重的掀了又闔、闔了又掀,終于,她放棄地不再掙扎,任憑沉重的疲倦感將自己帶入未知的幽冥。
刀戒天望著她不曾再張開的眼眸,霧了雙眸的淚水奪眶而出,無論他怎么出言恫嚇、怎么憤怒咆哮,最后甚至不惜苦苦哀求,她還是合上了眼,就此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