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拿蛋糕的地方的確很遠,在郊區接近半山腰上的一家觀景咖啡店:店名有些趣味,叫“如愿以嘗”,博他一笑。
“跟他們訂生曰蛋糕,許的愿望也能如愿以償嗎?”可以訂做蛋糕的店很多,她卻特地遠道而來,令人好奇其有特殊之處。
“我去年的生日愿望有實現。”她倒是認真回答了。
“是嗎?”他抬眉!笆鞘裁丛竿?”她想了想,搖搖頭!斑是不說了,免得失效!笔羌芍M愿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嗎?想不到她會迷信這個。他笑呋一聲。
“怕什么?能夠實現,就一定不是貪心的愿望。”聽出他言下有些慨然,她問:“你的愿望很貪心?”
“大概吧。”大雨使路況變得頗糟,他減速慢行,凝神盯著前方,戚到有點無聊,隨口漫談。“我希望我的節目能采訪到陶笛大師林澤老師。”他一手包辦的廣播節目《藝文步道》,曾獲金鐘獎殊榮,一舉囊括藝術文化節目獎和藝術文化節目主持人獎,甚受看重。至今節目已采訪過許多藝文界的名家和新銳,然而他私心最想采訪的,始終是那位才華洋溢的音樂家。無奈他聯絡不易,且行事低調從不曝光,機會難求。
“我知道!彼f完,在他流露訝異時解釋:“我聽梁總說過。”梁總是他們的上司,他的確曾跟他提過這件事。扯扯嘴角,雷昱野帶點自嘲地說:“人盡皆知,怪不得不能實一一”一句話還沒說完,忽然間,有條狗影撞入視線,從前方山路越過,他嚇一跳,方向盤反射性向旁一打閃避,車子沖離正軌,失陷路旁。
“Shit!死狗!活膩了嗎?”瞪視前方林木,他怒得破口大罵,試著踩了幾次油門,輪胎都只空轉。瞄眼外頭的雨勢,擰眉道:“你在車里等著,我去外頭看看。”不等她回答,熄火換檔,逕自開門下車檢視。
只見車胎陷入大雨造成的泥沼中動彈不得,最慘的是有幾塊巖石好死不死卡住退路,他不抱希望地按著車頭推了推……有用才怪。
正在頭大,聽到一句:“我來幫忙!彼恢螘r已下車走來。
“不用了!彼麚u搖頭。“兩個人弄不好的,要找人幫忙!碧ь^仰望暮色,急促的雨點打得眼睛微疼,反射性低頭閉了閉眼,他臉色陰霾,心情糟透。想到她今天生日,還碰到這種倒楣事,雖然不是自己的錯,心里還是有點過意不去。都怪他無聊雞婆,要是沒提議要送她就沒事了。
“今年……”她模糊的話語在此時傳來,但雨聲太大,聽不清楚。
“你說什么?”他掉頭看她,用喊的問。
她提高音量:“今年生日我也會許愿,希望林澤老師能上你的節目。”?他愕然,臉色古怪。她干嘛忽然說這個?沒頭沒腦的。
雨下得好大,嘩啦嘩啦淋在身上,她早跟自己一樣成了落湯雞。
他看著她腳踩高跟鞋踏在爛泥里,雪白足踝沾上一片泥濘……難道她是看出他的消沉,想借此鼓舞他?問題是,她應該比他更不爽才對吧?
“神經……”脫口喃喃了句,他像被戳中哪個笑點似的笑了,也扯開嗓門說:“你忘了嗎?愿望說出來,就不會實現了!
“不會的。一個人的愿望可能不夠力,所以說出來不會實現,但兩個人的愿望就不同凡響,說出來一定行。”不知打哪來的自信,非常篤定。
他聽得大笑。噢!這情形多荒謬,下著傾盆大雨,他們站在車外,在雨中喊話,不是在討論怎么脫困,而是在討淪愿望會不會成真?最奇怪的是,看著眼前的她,雨點打在身上諒涼的,他心里卻沒來由的暖暖的……這時,見她伸手抹掉臉上雨水,赫然想起她不久前才感冒痊愈,他心頭一凜,收住了笑!澳阆然剀嚿,免得又著涼了。”
“等一下!彼缜耙徊剑瑢墒执钤谲囶^上。
她要推車?“不用浪費力氣了,沒用的。”
“不試試看怎么知道?”他原本不以為然,想他一個孔武有力的大男人都沒轍了,她一個弱質女子能濟得了什么事?但是,眼看她神色堅定,他心中一動!對了,她是莫靜蕾,也許……說不定……不覺屏息望住她,但見她目光一凜,氣勢十足,奮力一推——“……推不動!彼橥韧嘶匾徊剑謴蛢炑耪咀,很干脆。
他沉默,再沉默,最后伸出右手捂住半張臉,深吸一口氣克制,卻還是在五秒后爆出狂笑。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在剛才那一瞬間,居然真以為會有什么神奇的事發生……她是莫靜蕾又怎樣?喔,糟了,他開始懷疑自己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你以為你是什么?神力女超人嗎?”他邊笑邊問。
“我是壽星,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彼龘荛_貼臉的濕發,認真道:
“你不就跟我說生日快樂了?”什么跟什么!聽她把那說得像個奇跡似的……直到一個念頭在腦中轉了轉,笑意頓凝。該不會除了他之外,沒別人跟她說生日快樂吧?她人緣差成這樣?
這個外星人說她很寂寞……不知怎地,這句原本可笑的夢中對話咻地鉆入腦海,他看著雨幕中比自己小上好幾號的纖細女子,胸口猛地一糾。
混帳東西……那些家伙還有良知嗎?收了人家的棒棒糖,卻連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好吧,要在以前,他肯定也會不想跟她有所牽扯,但現在他卻覺得她人其實滿好的,甚至有點想幫她申辯一一也許,她只是不懂得表達自己。
有種異樣感受讓他不自在,一時難以直視她。“我去找人來幫忙!卑醽砭缺,折騰半天,終于救回車;拿到蛋糕,送她到家,已近午夜,雨停了,生曰也快過完了。
他耙耙仍有濕意的頭發,不知該說啥好。“真是一團糟……”
“沒這回事!彼溃骸拔医裉旌芨吲d!彼洞揭恍。等她告別下車,他透過按下的車窗目送那背影……喔,她真狼狽,這次他悶笑。瞧她那一身濕皺皺的套裝和臟兮兮的高跟鞋,但是多奇怪,他居然覺得這個莫靜蕾,比那個總是整齊得體的莫靜蕾要可愛得多。
一股莫名沖動,使他隔窗叫住那身影:“喂!”等她回頭,他才發現自己是想再說一次一一“生日快樂!闭Z氣里,藏著連自己都沒發覺的溫柔。
而當那雙明眸因自己的話綻放異采時,他也沒發覺自己的心跳變快了。
如果上次她的眼睛讓他想到精油燈的溫煦燈光,這次他想到的,則是燦爛的煙火、怒放的花朵……總之,都是些美麗得不可思議的事物。
站在人行道上,莫靜蕾的心跳也快了;她怔怔注視著他,昏暗雨夜里,路燈的光映在車窗內他的臉上,使那陽剛線條顯得出奇溫暖。
他身體前傾,靠著窗沿的手臂袖口卷起至肘,不似一般天天坐辦公室的白領族那樣蒼白瘦弱,而是膚色黝黑、結實健碩;胸前領帶早被他扯松,襯衫經方才的一番折騰而濕皺,讓他有幾分落拓不羈的味道。
是晚風嗎?吹得人心迷神醉。夜色多么溫柔,而這男人,多么迷人……輕輕一眨眼,心中怦然,她想自己會深刻記得,這一年的生日,他跟她說了兩次生日快樂,讓她真的很快樂。
“明天見。”沒有留下的理由,她揮揮手,走得有點依依不舍,不曉得身后有雙眼睛一直目送著自己,直到看不見為止。
坐在車內,他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沒來由地,腦中閃過她的話一一“我是壽星,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焙靡粋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包括愿望嗎?
薄唇上揚,想到她為他許的生日愿望,他注視外頭的漆黑夜幕,產生一種迷失感,感覺有些很離奇的事正在發生……不,或許那早在這之前便已發生,就在那一天,那個他原本憎惡的女人前來對他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方便的話,希望大家可以做個朋友……想著想著,他不由得低低笑了,而且笑容越擴越大,簡直無法自己。
實在是……該怎么形容才好?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電臺會議室前,今天特別早到的梁總向莫靜蕾道早。
“早啊,莫靜蕾。今天怎么沒看到你的助理?”
“梁總早!蹦o蕾說:“她臨時有事,早上請假!
“既沒別人,就別叫我梁總了。一大早聽到怪別扭的!彼頌殡娕_所有人的兒子,卻不擺架子;放洋回來,至今仍不大習慣以職稱叫人,而且跟莫靜蕾是舊識,私下總會不自覺避免那種生疏叫法。
“在工作場合,還是謹慎些好!
“嗯……說的也是!币粋搔頭的小動作,配上靦腆的微笑,讓斯文的樣貌顯得有些稚氣。梁總無疑是個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男人。
她望著他,眼底不禁浮現淡淡笑意。其實她也希望多與他親近,但他實在太可親,為了大家好,他們還是維持公私分明的好。
“說起來,雷主任的助理好像也滿機靈的。能有能干的下屬,是上司的好運氣。”梁總看向她,別有深意地一笑!熬秃孟衲愀字魅胃魉酒渎,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如果一一”說到這,身后突來的腳步聲打斷他的話,回頭一看,欣然招呼:“雷主任,早啊。”
“雷主任,早。”莫靜蕾也出聲招呼。見到雷昱野,她雙眼微微閃爍,想到幾天前生日時發生的事,那份溫暖還留在心中。
雷昱野頷首不語。方才走來時,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將她面對梁總時的柔和神情全收入眼底。以前沒留心,觀在回想起來,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總是很好,而這不知怎地,竟讓他胸口有點繃繃的。
“雷主任,你的助理呢?”梁總往他身后瞧了瞧。
“他有事,會晚點來!崩钻乓罢f。
梁總一怔,訝然笑道:“莫主任的助理今天也不在,怎么這么巧!
“是嗎?”雷昱野望向莫靜蕾,又迅速移眸,引來她的困惑。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后,每對上她的眼睛,他心里就有種奇怪的躁動,總覺得如果一直放任自己去注視她,就會發生些難以預測的事。
稍晚,會議室內,例行會議開始進行,莫靜蕾有條有理地匯報業績,末了,不忘提到有特別表現的節目!啊稅壅勑痢冯m然資淺,但成績超乎理想,而且目前還未流露衰勢,最近仍有廣告客戶開口指定。”
“很好!甭犕陥蟾,梁總滿意地點點頭。
莫靜蕾補充道:“這幾個月下來,《愛談辛》表現搶眼,其它電臺最近也留心到它的成功,仿效推出了不少同性質的節目!甭勓,梁總愣了愣!耙呀涀兂娠L潮了?”她頷首!安贿^,過一陣子失去了新鮮感,恐怕就不那么吃香了!
“嗯……”梁總摸摸下巴,忽地靈感大發,興奮道:“這樣吧,打鐵趁熱,我們就再做幾個類似的節目,多爭取點廣告業績!笔裁?聽到這話,一旁有人臉色一凜!拔也毁澇!笔枪澞坎恐魅卫钻乓安逶。
“風潮只是一時的,與其跟風增加同性質的節目,不如把《愛談辛》做好;它是始祖,聽眾對它有忠誠度,這方面我們占優勢!绷嚎傉f:“你說得有理,但這之間并沒沖突啊!稅壅勑痢樊斎灰S持既有水準,確保收聽率。而這股熱潮既是我們帶起的,就該趁它還沒衰退前徹底利用,要是被別家電臺搶了先機,豈不變成為人作嫁?”嫁你個大頭鬼!你這目光如豆的二世祖!雷昱野火大地在心里咒罵。
這梁總年資不深,可能是年輕之故,為人是難得的好相處,就是腦袋少根筋,偶爾會異想天開,出些急功近利的餿主意。
壓抑怒氣,雷昱野說:“問題是,我們電臺不是以這類型談話節目為主,況且同性質的節目太多會讓聽眾厭膩,隨波逐流更會混淆電臺定位!
“這點我放一百二十個心,有雷主任你把關,即使是性質相似的節目,一定也能做得讓人耳目一新,對吧?”梁總笑咪咪、信心十足的樣子!斑@不叫隨波逐流,叫隨機應變。要營利,就要懂得把握時機啊!睂ε椙。雷昱野就快內傷,梁總卻沒察覺,轉去問別人:“莫主任,不如你用業務部的角度分析一下,這方案會不會提升廣告業績!
雷昱野霍地轉向莫靜蕾,繃緊了臉,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亂說話。
她卻垂下視線,仿佛視而不見,思考幾秒,說道:“依照這種節目目前的火紅程度來看,我想,短期之內,應該是可以收到效益!鞭Z!
一把火從心底冒上來,雷昱野怒視她,額上青筋跳動。這女人搞什么!難道覺得這笨蛋不夠利欲薰心,還在那煽風點火?
“梁總,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彼底砸а,逼自己表現冷靜。
“如果一窩蜂趕流行,勢必流失已經習慣我們電臺風格的聽眾。潮流總有一天會退燒,到時候又要轉型,最后會造成缺乏固定聽眾的窘況!
“說的也是……”梁總被說服,移目瞧他,贊許微笑!袄字魅慰偸呛苡邢敕。這樣好了,你做一份《愛談辛》的分析報告給我,不過不用急,過陣子再給我也行。我想了解一下這類型節目的利弊!
“沒問題。”好了,又是幾個加班夜。
會議在看似和平的氣氛下落幕。梁總離開后,莫靜蕾走上前,有話想跟雷昱野商量!袄字魅,關于剛才梁總說的一一”他卻硬聲打斷!拔椰F在不想談這件事!睕]那個心情。
她怔了怔,似乎微愕,沉默片刻。“那你什么時候會想談?”一聽此言,他胸中驀地燒起把無名火,還有種連自己也理不清的糾結感受,咬牙回她一句:“永遠不會想!”怒氣張揚地拂袖而去。
吼,真是會被她給氣死!
“該死的女人,我要……我要……”辦公室內,雷昱野邊幫養在窗邊的植物澆水,邊喃喃咒罵,嘴巴卻反常地無法爽快謀殺她。反常的還不只如此,這次,他心里除了熊熊怒火,還有股說不出的深沉郁悶。
其實,他知道她有她的立場,只是盡職回答上級的問題,那他干嘛那么火?又干嘛被她事后公事公辦的該死口吻激怒?她的表現不就跟平常一樣,難道他以為她會用溫柔的口吻,軟軟地叫他別生氣嗎?
也許,也許他氣的,就是她跟平常一樣。
這念頭讓他倏然一震!是了,因為他以為他們已經是朋友了;因為他以為經過那天,該有些什么不同了;因為他以為她至少會出言認同他,幫著他避重就輕,或是幫他說幾句話勸阻梁總……這是代表他希望她對自己與眾不同、希望他們之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這是什么心情?想著想著,胸口忽如受到重擊,咚!使他再次一震。該死!
這又是什么感覺?好像有好大一只什么怪物在亂撞……心煩意亂,讓他沒有注意到周遭,當遲到的阿華田走進辦公室時,見到的就是一一“天啦,四代!”他臉色刷白,驚呼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