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除、殺人、鞭尸,這是雷昱野現在最想做的三件事。也就是,開除阿華田那白癡,斃了養樂多那三八,再讓她死無全尸。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姐很不對勁耶!贝虿煌o蕾的手機,改打她家電話,接聽的莫郁芯一句動魄驚心的話,暫時阻斷他內心的殺意。
“怎么個不對勁法?”他不覺扯了扯領帶。
“她一回家就把自己關在房里,以前她心情低落時常會這樣……你們吵架了?你做錯了什么?”理所當然的護短問法。
“我沒……”有才怪。可是,慢著!這能全怪他嗎?誰會想到原來他的助理上班時都在干這種蠢事,隨口的咒罵都會被留底備案,那小姐八成就是看了那玩意兒才對他存疑。如此說來,罪魁禍首該是那白癡阿華田。
越想越火,雷昱野鐵青著臉,確走到時候要連他一塊串了。
“忠孝東路Soso那里有家銅鑼燒專賣店!蹦粜竞龅馈
“唔!彼牟辉谘傻芈,正在思考該怎么化解這次危機。
“喂,你有沒有在聽?姐很喜歡那家銅鑼燒,快去買一盒來,當道歉禮物。你該不會打算兩手空空來求和吧?”笨耶,莫郁芯沒好氣。
買銅鑼燒當道歉禮物?這是不是有點哆啦A夢模式?雷昱野很不想跟窩囊的大雄干一樣的事,卻只能勉為其難地納諫去買。
匆匆買好,來到莫靜蕾家,是莫郁芯開的門,她到莫靜蕾房前高喊:“姐,雷大哥來了!”乒啷乓啷一一房內清楚傳來一陣聲響。這反應是吉是兇?眉間掠過陰影,雷昱野臉部肌肉一僵!拔铱梢赃M去嗎?”過了幾秒,房內傳來悶悶一句:“可以!彼_門入內,見到莫靜蕾正在撿散落地上的書,反手帶上門走上幫忙,心中慶幸有事可做。
不過這個想法在目睹她撿起一本眼熟的記事本時,化為無形!翱,關于這個……”該怎么說好?
“我看過了!毕才恍斡谏呱钅獪y。
“……”畜牲!他的情途為何如此波折?才打定主意要讓她更喜歡自己,就出這么個大紕漏,黑心月老給他牽的這條紅線究竟是啥不良品,彷佛比蛛蜘絲還脆弱。雷昱野耙耙發,焦躁道:“我那時……”
“你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彼谝巫由献隆
“?”他一愣。他都還不明白,她明白什么?
“我知道,那時我們之間有點誤解,才會……不,應該說,是我不夠……”自覺語焉不詳,她停話,垂下眼睫。“有件事很難啟齒,但是,我剛剛想了很久,覺得瞞著你不公平,所以……我要對你坦白一切!
那凝重的語氣,讓他的心莫名一跳。“什么?”
“我……”停頓將近十余秒,她換個坐姿,深呼吸一次,想到一個好辦法。“我想說個故事給你聽。”決定換成第三人稱來表現!坝袀女孩子,戀愛運很糟,從小到大,暗戀從沒成功過!边@遭遇怎么聽來似曾相識?有人下意識感到共鳴。
“有過幾次失敗經驗,她發現最好的方法,是不去接近對方,保持美好距離,就可以平心靜氣,不計較得失成敗。只是,她沒想到,幾年前,她遇見一個非常特別的人,讓她情不自禁打破這個守則!崩钻乓敖┳ K麜缘盟f什么了,她以為他不知道她一一“第一次見到那個人,是在一次廣播研習會上,之后她就一直忘不了他。那真是不可思議,她第一次這么感情用事,決定到他任職的電臺工作,絕大部分只是想更接近那個人。但是,后來……”一番情思卻還是一場空一一他在心里幫她接話。她對他這樣坦白,他該欣慰,但此時聽她語氣微頓,似有傷感,難忍醋海翻騰,怕再聽下去會酸死,于是換他說:“你不用說了,我都明一一”話未說完,她卻己接著說:
“他果然跟預料中一樣討厭她!彼X袋瞬間被打了個結!八憛捤?”原來還有過這種事?
“那時候,的確是這樣沒錯。不過現在……”她順了下呼吸,正襟危坐,輕聲說:“那個人成了她的男朋友!鞭Z隆!有人在腦中開炮,把萬物炸個粉碎!澳恪钡纱笱,握緊拳,震驚震怒,他聲音都變了。
搞半天,她這什么說故事的噱頭,是要跟他攤牌?“你……你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所以……她只是耍著他玩,把他當備胎嗎?他媽的好樣的,他快……他快氣死,更快心痛死一一“一星期前!笔裁?她好大膽,那不正是……等一下!一個極度不可思議的想法陡然鉆入腦中,他詭異地說:“你說的那個男朋友,是……”
“你。”轟隆!轟隆!轟隆隆!
愛情的發生,有時也勢如炮火,轟隆,在意外時擊中人心。
“今天是我們電臺的節目部主任跟我一起來的,他在那邊,那個個子很高的!碑斈,那場研習會結束后,主辦單位提供場地和自助餐給大家交流的機會,梁總主動前來找她攀談。他指向一個方向,她順勢一瞧,見到一個身影,沒怎么留心。
“梁老師好嗎?”她問候。梁老師是她大學時代的講師,也是梁總的父親。他們師生的關系其實并不密切,不過她踏入廣播界后,曾在別的研習會上見過他,兩人有過交談,算是有點交情。
“我爸這幾年病痛多了,所以想逐步交棒給我們這一代。”梁總跟她寒喧幾句父親的近況,笑道:“幸好他培育出的干部都很能干,讓我學到不少。像那位節目部主任就很厲害,撰稿、播音、控機樣樣行,我跟我爸都很看好他主持的《文藝步道》,今年我們電臺會報名金鐘獎,我認為這節目很有希望得獎!边@番話,可就教她驚訝了。
能被上司以如此看重的語氣提及,那是很了不得的。但真正教她驚訝的,是那男人竟是《文藝步道》的主持人。她聽過那節目,對主持人印象深刻。記得有一次做現場節目。訪談中,來賓突然哈啾一聲,打了好響一個噴嚏,然后顯然慌了手腳,空白好幾秒,忘了要說的話。
啊,這可糟糕了,她暗自想。發生現場節目最怕碰到的意外,眼看局面面臨崩塌的危險,沒想到下一秒,主持人機敏地用幾句話來轉移尷尬,不著痕跡地把節目重新帶回軌道上,應變能力超一流。
這人好有一套,她驚奇佩服,留心記住了他的名字一一雷文。
此后,她偶爾會收聽他的節目,漸漸熟悉他的風格。這雷文,不幽默風趣,但談吐間顯露自信,從不結結巴巴言不及義,領導局面駕輕就熟,將話題和節奏精準掌控,訪談切入要點,事前做足功課,總讓來賓盡興、聽眾投入。這雷文,制作的節目內容扎實用心,也有靈巧之處,更會在節目尾聲放上相關的小常識,令人耳目一新,會心一笑。
這雷文,聲音低沉厚實,說不上柔和悅耳,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外公生前搜集的蒸氣火車模型。童年時,她跟妹妹常拿它當玩具,在大大的老木桌子上手動推行,發出控控控、控控控的聲音。
這雷文,會是個怎樣的人?他專訪過眾多文人雅士,在她的想像中,他該也頗富文藝氣息,也許斯文莊重,甚至還有些古板。
而現在,她有緣見到了雷文本人。
他佇立窗邊,高大背影像座巍峨山岳,跟想像中不大一樣。濃密短發下,襯衫領子一邊翻起遮住頸子,略顯隨性,鐵灰色西裝褲包住健碩長腿,午后的陽光,如佛光包圍住他的背影輪廓,有點莊嚴的感覺。
他會是什么長相?她正在想,就聽到一聲驚呼,有一名從他身旁經過的女士不小心絆到桌腳,手上一杯蔓越莓汁往他身上招呼。
他側身閃避,卻仍來不及,嘩啦!潑濕胸襟。
一陣抽氣聲傳來!皩ΑΣ黄,我不是故意的……”聲音微抖。
遠觀的她,注視那張轉過來的男性臉孔,驚愕交集,完全可以理解那位女士的驚恐反應。這、這雷文……不對,那是誰?
那粗獷男子濃眉緊皺、滿臉煞氣,令人退避三舍,他一語不發地拿紙巾擦拭胸前,那位女士連連道歉后,逃命似的跑開。
“抱歉,失陪一下!币沧⒁獾侥穷^情況的梁總匆匆上前。
只見梁總對他表示關切,他臉色不怎么好看地回了幾句話。她察覺他瞄了出口一眼,猜他應該是想走了,但梁總似乎出言挽留了他,因此他非常勉強地打消去意,卻消不去眉宇間的陰霾。
她移開目光沒再看他,無法否認心中多少有些失望。本來以為雷文會是個斯文有禮、風度翩翩的紳士,沒想到他看起來跟自己想像中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們的緣分卻未止于此。散場后,她搭捷運回家,意外地在同一節車廂上見到醒目的他,就在她身后,與她隔了一個人。
尖峰時段,車廂上人潮洶涌,她百般無聊地目光隨轉,忽地感覺身旁的年輕女子朝自己靠攏了些,肢體異常僵硬,她奇怪地回眸瞥去,發現對方臉色蒼白,而她身后有個男人正過分貼近一一“你這男人之恥!”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暴雷似的大喝震動耳膜。
她一轉頭,愕然見到那男人被一人扣住手腕,那是……“你、你干嘛?”相貌斯文、配戴眼鏡的男子臉色發青。
“我干嘛?是你干嘛吧?”雷文一一也就是雷昱野,惡狠狠地瞪住他。
“你這只賤手剛才干嘛來著?好大狗膽竟敢偷摸小姐!边@陣騷動引起注意,車廂里的乘客全往這邊看來,眼鏡男驚惶失措,發青的臉轉而脹紅,大聲反駁:“你少血口噴人!”
“他剛剛是不是偷摸你?”這句是對那女子發問的。
那女子淚盈于睫,難堪地低著臉,輕輕點頭。
“胡說八道,不是我!你有什么證據一一”
“眼見為憑。你這混蛋還想抵賴?”雷昱野狂怒!翱茨阆嗝蔡锰,卻是個斯文敗類,搞臭男人的名聲,還敢作不敢當,罪加一等!”
眼鏡男破他的氣勢嚇壞。瞧這男人怒發沖冠,面目猙獰,再一看,媽啊!不得了。他西裝外套內露出的襯衫,胸前一攤刺目腥紅,那……難道是血跡?難道這、這家伙剛殺過人?眼鏡男倒抽一口涼氣,對……肯定是,看他那張臉,他絕對殺過人!“英、英雄饒命……別、別殺我!蹦_一軟,撲通一聲跪下,臉色慘白,簌簌發抖,連連求饒。
他那副孬樣,更讓雷昱野氣炸。“你他媽是不是男人,跪我干嘛!”
跪地的男子,長相溫良,可憐兮兮,反觀在他面前怒吼的男子,兇神惡煞似的,怎么看都像是壞人在欺壓良民,連那個被英雄救美的小姐都被他兇狠的樣子嚇到,膽怯地縮在扶桿后。
只有從頭到尾目睹一切的莫靜蕾絲毫無懼,她怔望他昂然而立,威風凜凜,有如神將;那張橫眉豎目、棱角分明的臉,變得一點也不可怕……為什么會覺得他可怕呢?她慚愧自己先前的失望多么膚淺,這人遠比自己空泛的想像要好多了啊。
這時,列車到站,眼鏡男冷不防跳起來,沒命似的沖下車,見到前方有名捷運警察,揪住他大喊:“救救我!車上有殺人犯!”警察大驚,見到追下車的人,嚇!鐵定是這家伙!安辉S動!”
“這家伙是色狼!”雷昱野怒視那躲在人后的孬種。
什么?警察一頭霧水,混亂了,看看身后發抖腿軟、臉色如土的眼鏡男,再看看眼前這……老大!他絕非善類!拔医心悴辉S動!”
無端被人拿警棍指著,雷昱野氣到快嘔血,正要破口大罵,尾隨而至的莫靜蕾先一步幫著解釋:“警察先生,那人是色狼!本煲焕慊仡^。
這……橫看豎看,他都像是受害人啊。
“是啊,警察先生,你弄錯了啦!睅讉跟下車來看熱鬧的好事之徒,也圍上來七嘴八舌幫忙解釋,終于理清誤會,警察尷尬道歉。
一位歐吉桑覺得看了場精采好戲,對雷昱野哈哈笑道:“少年仔,你真衰咧,以后碰到這種事少管為妙,這年頭太熱血只會惹禍上身啦!
“什么話!”雷昱野還在氣頭上,一聽,加倍不爽,瞠目咆哮:“別說以后,就是剛才再來一次,我照樣要抓這下流胚子!”哎唷喂呀,不慎被怒火燒到,歐吉桑連忙閉嘴,大伙都乖乖扮啞巴,心中直念阿彌佗佛,怕怕、怕怕,此男戾氣深重。
但是,在旁有個人卻與眾不同,覺得那不是戾氣,而是浩然正氣。
這年頭,很多人好事,更多人怕事。更顯得此人多么難得。
這男人,額爆青筋,臉色肅殺,聲音里滿是火氣。這一刻,她聯想到那火車模型活過來,氣勢磅礴,無視險阻昂然前進。
那一聲咆哮,就這么,震動她心扉。
她怔怔仰視那魁梧身影,輕微恍神,霎時如時空轉換,回到多年前那個豆蔻少女,情實初開,為了一個少年,心跳不已。
依然記得,那年盛暑,烈日普照的午后,操場的柏油被曬得滾燙到可以烤肉,空氣悶得讓人有點喘不過氣,趁體育老師有事離開,一群學生在樹蔭下乘涼偷懶,幾個男同學在升旗臺邊負責把風。
幾個同學口渴,偷溜到福利社買飲料,她偷看升旗臺旁的他,猶豫了好久,終于也大著膽子偷溜,想買飲料送他,假犒勞,真示好。
該怎么開口才不會不自然呢?回來的一路上,她緊張地一直在思考,還沒到操場,卻見他跟同伴站在穿堂邊乘涼,已跟人換了班。
“剛剛莫靜蕾是不是也偷溜去福利社啦?”意外聽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她心頭一跳,反射性藏身樓梯間。
“哼,老師不在嘛,就不用裝乖寶寶了!币痪漭p蔑十足的話語,使樓梯間的人影瞬間僵住,因為那說話的人是……“哇,你干嘛?好像很討厭她!
“她本來就很討厭好不好?老對我擺臉色,也不知才個屁。早上我負責收數學習作,逼不得已到她面前,她就一副不屑我的死德性!
“真的假的?不會吧,你哪惹到她了?”
“誰知道?管他的,反正我也看她超一一不爽啦!”他們又講了一會兒,然后趁老師還沒回來,也溜去買飲料。
那道人影始終在那,似尊雕像,站了好久好久。陽光斜斜照進來,即使被建筑物擋去大半,熱度還是強勁,強勁得讓人微微發暈。
“到底是……”茫然的一句呢喃,融化在暑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