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怪異,她雖則行事不拘小節(jié),然若有不喜之人過分親近,總讓她全身不舒服得如有千蟲萬蟻鉆探,這種反應(yīng)連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秦三娘,你又心癢難耐啦?”席中有個滿腮糾須的大漢呵呵笑道。
“怎么?你有意見?”那雙騷媚的眼陡然一變,充滿氣。
“三娘,別惹事。”大漢座旁的斯文中年漢子出聲制止。
秦三娘猶豫片刻,不舍地說:“那就可惜了!闭f罷,她目光從季珞語身上離開,看似無意地往一旁淡定的男子一睇,轉(zhuǎn)身走回座位。
呼……季珞語長吁口氣,緊繃的身軀一松懈,這才想起什么似地,側(cè)臉橫了眼身旁的冷遙夜。
“你真不夠意思,竟然冷眼旁觀。”她不滿地抱怨。
“我以為你……樂在其中。”唇角一勾,目光往她那身男裝打量。
“……”一時氣結(jié),這男人竟然取笑她作男子打扮一事!
忽地,有個急遽步伐跑了上來。
是季實的腳步聲?她轉(zhuǎn)身一探,跑上來的果真是季實。
“大小姐……”朝季珞語喊了一聲,但見滿樓的目光全往他的方向投射,季實嚇得話說到一半就傻楞住。
“秦三娘,這回你可看走眼了!”渾厚的笑聲自那漢子滿腮糾須里陣陣傳出。
秦三娘輕哼一聲,連眼皮都懶得掀動,冷冷道:“我早瞧出她是個女娃,我的目標(biāo)可不是她!闭f著,眼神直勾勾地鎖在冷遙夜身上。
先前將她叫回的斯文男子以眼神向秦三娘探詢。秦三娘輕搖頭,惱道:“探不出什么門道!
方才她伸手摸向小姑娘時,掌中帶氣佯裝襲向那男子,他若是習(xí)武之人定能察覺,且出于防衛(wèi)本能地定會出手,誰知那男子全然無任何反應(yīng),她只得暗中將掌氣收回。
他的沉著定靜是真不懂武……亦是城府太深?
“有誰識得他?”斯文男子蹙著眉低聲問道。
秦三娘及其周遭幾位皆無語地?fù)u著頭。
他們這群人長年奔走于江湖,彼此雖不甚熟稔,卻多數(shù)曾見過或聽聞過,唯有這悠然坐在一邊的男子……竟無人對其有絲毫印象。
“找我啥事?”見季實嚇呆了,季珞語索性起身走向他。
“呃……”他偷偷覷了幾眼,才低聲說:“喜兒姑娘說有事相告!
喜兒是曲映歡的貼身丫鬟。最近映歡周遭發(fā)生太多事,季珞語聽了,連忙走下樓去,季實趕緊跟隨在后。
忽地,她轉(zhuǎn)身又跑了上來,沖著冷遙夜喊道:“冷遙夜,不許再不告而別!”
她故意橫眉豎目地告誡,語罷,轉(zhuǎn)身急奔下樓,也因此未及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一喊出“冷遙夜”三個字時,二樓頓時一片死寂,眾人停下手邊動作,神色凝重,驚駭?shù)哪抗馊珨?shù)集中在冷遙夜身上。
不許?冷遙夜?jié)饷疾挥傻靡惶,再望向周遭眾人,心中不禁苦笑。沒想到這些人竟是這般得知他的身份。
空氣中霎時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流,人人臉色惶恐,雙手緊握武器,戰(zhàn)事仿佛一觸即發(fā)。
“咳……咳……”有位長須老者站起來輕咳幾聲,示意眾人心緒穩(wěn)定下來。他向冷遙夜微微頷首,和氣問道:“敢問閣下可是神月教主冷遙夜?”
冷遙夜淡淡一瞥,回道:“正是。”
此話一出,頓時兵器撞擊,杯盤落地,不少人驚慌失措,險些奪窗而出。
唉!竟是一群烏合之眾。長須老者在心里長吁短嘆。
“我等不識神月教主,真是失敬失敬。”老者客氣道。
“不識冷某有何失敬之處?”冷遙夜面無表情,心里思忖,雖不知此事何以招來這群人,然一路看來應(yīng)是不足為患。他起身打算離去。
見他起身,老者急忙問道:“傳說神月教圣物出現(xiàn)在臨陽——”
“神月教的教務(wù),不足為外人道。”這話聽似謙遜,然其神色卻是嚴(yán)峻得令人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能讓冷教主親自前來,想必此事非同小可?”秦三娘緩緩走近,眼波帶媚地睇向他,紅唇似笑非笑地勾著。
“容我再說一次,神月教的事不勞他人插手!彼谖抢溆,眉間掠過一抹不悅。
“若是咱們硬要插手呢?”席中硬是有人不怕死地追問。
他冷哼一聲,目光冷冷地往眾人一掃。雖無任何言語,然那凌厲的眼神已足以令人打從心底不寒而栗。
“你獨身一人,能奈何得了我們眾人嗎?”有人心生不服地喊話。
“不妨一試!崩溥b夜嘴角一勾,從容不迫地走向樓梯處。
“先別急著走人!”一旁魯莽的糾須大漢見他離去,不經(jīng)思索便欺身往他身上一抓。
冷遙夜倒也不閃不避,竟讓那大漢一把抓住手臂。那糾須大漢沒想到自己一出手就能攫住神月教主,興奮地大嘴一咧……哇啦……他連忙松開手,整個人倒在地上翻滾,神情痛不欲生,口中傳出如殺豬般的哀號。
“解藥!”一旁的斯文男子開口向冷遙夜問解藥。雖未見冷遙夜出手,但那大漢肯定是著了他的道。
冷遙夜漠然以對,仿佛事不關(guān)己。
斯文男子當(dāng)機立斷,抽刀往那大漢的右手一揮,只聽那糾須大漢凄厲一喊,人便昏倒在血泊之中,右臂已被砍斷。
眾人見狀,頓時面無血色,一臉驚恐地瞪著。
斯文男子俯身扶起那糾須大漢,點了他右肩的穴道,血流才緩了下來。秦三娘急忙過來幫忙包扎傷口,兩人合力撐起那大漢,頭也不回地走下樓去。
傳聞歷任神月教主除了武功高深莫測外,也全是使毒高手。眼下看來,雖不知其功夫如何,但能施毒于無形中,這等功力江湖上又有幾人呢?
驚惶恐懼瞬息爬上心頭,人人神色惴惴不安,腳底生根似地完全無法動彈,一個個木立在原地——
話說,先前季珞語聽見喜兒到來,便奔下樓去,見喜兒人在茶樓外,便走了出去。
喜兒抬頭一見著她,忙問道:“大小姐,您待會兒可否來一趟關(guān)家?”
“沒問題。映歡怎么了?”她忙問道。
“小姐只是有些事想找大小姐商討!毕矁菏乔硽g娘家?guī)н^來的丫鬟,至今仍喊曲映歡“小姐”。
“她還好吧?”面對夫婿再一次離去,映歡如何承受這苦痛?
“小姐這幾日好些了!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季珞語道:“你先回去,我待會兒就過去!
喜兒頷首,福身離去。
季珞語快步走進茶樓,邊喊著:“季實……”后面的話硬是被眼前所見駭?shù)贸霾涣寺暋?br />
樓上走下三人——嚴(yán)格來說,是有個男子攙著一名糾須大漢,身旁一名女子幫忙撐持;那大漢的右臂……沒了?
一樓客人個個看得瞠目結(jié)舌,季實更是呆若木雞地楞在柜臺旁。季珞語認(rèn)出那名女子,正是先前在樓上調(diào)戲她的……好像叫秦三娘?
樓上發(fā)生什么事了?
冷遙夜會不會被波及到?她心頭一驚,抬眼望向二樓,身軀亦往前奔去,及至樓梯口,瞧見冷遙夜神態(tài)從容地走了下來。
“樓上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沒事吧?”情急之下,她忘了男女之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冷遙夜微怔,目光盯住手臂上那只蔥白柔荑,半晌才淡淡回道:“沒事!
他那雙幽冷的黑眸正盯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禁赧然一哂,急忙松手。
她自小生活周遭多是些叔伯長輩,大伙全拿她當(dāng)小娃兒看待,何來男女之嫌?唯一較常接觸的同輩男子就是關(guān)家少爺關(guān)夕霏,然兩人自小互看不順眼,見面爭吵是家常便飯,想來,關(guān)夕霏也未曾將她當(dāng)女子看吧!
她自嘲地扯著唇瓣一笑。
“那個……不好意思。但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半分他念。”可別把她當(dāng)成登徒子,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
冷遙夜眉一挑。他行走江湖遇見的不乏奇女子,尤其神月教一向不受世俗禮教所縛,教中放浪大膽之徒自是不少。不同的是,那些人多是為了挑戰(zhàn)禮教刻意放浪形骸,而她卻不然,那雙盈盈秋水坦然不偽——她心下壓根沒想到這上頭來。
聽聞她澄清的話語,他不自覺地?fù)P起一記淡笑。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當(dāng)面對他這么說——沒有半分他念。
她冷不防又抓住他的手臂,臉色怪異地偏頭沉思。冷遙夜微愕,卻未將手抽回來。
“大小姐!”孫掌柜壓低嗓子驚喊,移動身軀來到一旁。
季珞語側(cè)過臉,以眼神問——何事?
“手……”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孫掌柜忙站在兩人身旁,擋住外界視線。
她一回神,忙松開手,尷尬地揉了揉鼻。
“上面發(fā)生何事?”她眼神一溜轉(zhuǎn),說著的同時動身走上樓。
冷遙夜迅速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上樓。
“啊,我剛才真不是故意,只是突然想到怎么碰及你竟不會有千蟲萬蟻……”以為冷遙夜要質(zhì)問她剛才突兀的行為,她連忙解釋。
“這公子,請放開大小姐的手!”孫掌柜忙挪著身軀擋住外邊視線,帶著怒意,壓低嗓聲喊道。
“孫叔,早被看光了,再擋也無用!奔剧笳Z面帶歉疚地笑道。
孫掌柜頹喪地垂下雙肩,瞪了眼冷遙夜,莫可奈何地走回柜臺。
“別上樓!崩溥b夜松開手,凝重道。
她打量著,心想,這人定然與樓上發(fā)生的事有關(guān)。
“江湖險惡,千萬別沾惹進來!币环N連他都不解的情緒在胸中泛開。
“你呢?”教她別沾上,他自己呢?
“沾上了,便由不得你。”幽深的眸中不經(jīng)意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她癡癡凝望,心似乎也一抽一抽地揪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