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漢樓”里發(fā)生的事季珞語未曾告知任何人。那一夜，等在外頭的小舞見她換了套衣衫，一臉詫異。她支吾回答著，小舞竊想她是過于“疲累疼痛”——當(dāng)然這也是隔壁大娘的經(jīng)驗之談——因此沒多問，當(dāng)下即驅(qū)車趕回臨陽。
去了趟好漢樓，季珞語心里更是好奇師父與媚娘子的關(guān)系，也擔(dān)憂師父取走神月教的木匣有何用意。
翌日一早，她走遍幾個師父可能現(xiàn)身的地方，皆不見師父身影。看來師父是刻意回避，任她怎么也尋不著人。
她雖惱，然有件事更讓她掛念。明日即是她的生辰，此刻她心中念著想著的全是冷遙夜一人。雖則尋不著師父，倒也不影響她雀躍的心情。
午后，她與曲映歡聚于“水龍吟”商議，打算未來以《三殊漫談》的部分收入資助清寒文人，或進(jìn)京趕考或?qū)懳闹�，興許還能在書坊舉辦清談辯論……
曲映歡心思何等剔透，一眼就瞧出她有心事。
季珞語一臉?gòu)尚�，便將近日發(fā)生的事娓娓道來，只稍稍略去“杏林堂”命案一事。
三年前關(guān)夕霏的失蹤與神月教有些淵源，曲映歡雖不懂江湖之事，對神月教卻不陌生，聽得她與神月教主之間的事，曲映歡一對澄澈的眸子盡是驚訝，再聽得她上好漢樓去……曲映歡瞠大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你……”曲映歡蹙著眉，輕斥：“真胡鬧！”
“別數(shù)落啦！冷遙夜早訓(xùn)過我了�！彼e起雙手求饒道。
“總算有個人能制得了你�！鼻硽g嘴角噙著笑。
“誰說的！”她眼珠子靈巧一動�！罢l制誰可難說了�！�
曲映歡一愣，瞪了瞪，兩人不約而同地哧笑出聲。季珞語又將好漢樓所見所聞的趣事詳細(xì)描述，曲映歡好不容易止歇的笑又逸出口，笑聲陣陣揚起。直到傍晚時分，兩人才離開書坊各自返家。
次日，季珞語二十歲生辰——
“這誰家送的？”季老爺皺眉，指著擺放在地面上那簍春筍問道。
“一大清早，城郊大雜院阿祥他們兄弟倆送來的。說是大雜院自家種的今春首采的嫩筍，讓大小姐嘗嘗鮮�！笨偣芗局以谝慌哉f道。
“去年底，這丫頭把城東二街收回的店租全給了大雜院一大家子，說是讓他們修繕屋子，添些衣物好過冬……唉！那些銀票就值這些筍子�！奔纠蠣敁u搖頭，不無心疼地念著。
“哇！我最愛吃嫩筍。季叔，待會兒午宴可得幫我準(zhǔn)備呢！”季珞語興匆匆地走進(jìn)大廳。
“那是當(dāng)然了�！奔局倚α诵�。
今日午時季珞語于房中擺設(shè)小宴，小舞與曲映歡為座上賓。一早季忠便吩咐膳房精心備了菜肴及小點，好讓小姐招待客人。
“都二十了，還像個丫頭�！奔纠蠣斦Z帶寵愛。
“人家本來就是個丫頭，是阿爹的女兒嘛！”她賴著季老爺撒嬌。
“怎么？要出門了？”以往生辰之日女兒若是出門，回來時身邊總會多了些東西，不是哪家栽種的菜蔬，便是些不起眼的手工制品，總之，就是平時拿著白花花銀兩換來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今兒個不出門。”臉畔微微一紅。
咦！季老爺狐疑打量著。
“阿爹，女兒是想說……都二十歲了，總不能終日往外跑啊。”她言不由衷道。
季老爺點點頭，面上仍有著狐疑神色。
“阿爹出門一趟，今日會早點回來�！蓖黹g他為女兒設(shè)個小家宴，打算父女倆小酌話家常。
她微笑頷首，同阿爹揮揮手。
待季老爺出門，她便回到住屋后院小園，讓季實于園心亭備了茶水點心，她便坐在亭中，邊撰述下一期的《三殊漫談》，邊等著心上人到來。那日冷遙夜答應(yīng)前來，她欣喜雀躍之下，竟忘了細(xì)問何時到來，因此她今日不打算出門，就怕與他交錯而過。
近午時分，曲映歡與喜兒先行到來；不久，小舞也趕了過來。季珞語讓廚子備菜上桌，季實和幾個丫鬟在一旁張羅款待。喜兒本欲幫忙，讓季珞語攔下。
一場午宴于是開始，幾個人就著豐盛佳肴吃酒談笑，她讓季實和房里丫鬟在旁另開一席，快樂自在不過。只是，她心底念著人，時不時會心緒恍惚、悠然遐思。
曲映歡見狀，倒也不點破，只是拿著雙水凈眸子直瞅著她笑。
“我明日就回德化去�！本谱泔堬柡�，小舞忽道。
“這么快？”季珞語一臉訝異。心里暗忖：難道杏林堂的事查出什么了？
曲映歡問道：“杏林堂的命案有結(jié)果了？”
“倒不是。說來氣餒，這事才調(diào)查幾日，上頭突然讓我回去……總之臨陽官府宣布此案已結(jié)，歸案火場意外。剛才老舞也讓人通知我，說是衙門接獲新任務(wù)，讓我回去當(dāng)差。”雖心有不甘，但臨陽城畢竟不是自己所屬之地，也只好摸摸鼻子回去。
“還有，我找到一個上回趕進(jìn)臨陽城的人，如果不是欠我個人情，他怎么也不肯說。原來這群人是為神月教圣物而來，卻在一次親眼目睹神月教主施展神威，個個嚇得落荒而逃……”見她們兩個張大眼，小舞無奈笑道：“都忘了，你們甚少接觸江湖事，當(dāng)然沒聽過什么神月教�！�
“別管那些煩務(wù)，咱們就喝酒羅！”季珞語連忙喊道，起身幫大伙斟酒。
曲映歡狐疑地睞向季珞語，旋即淡然一笑，想必杏林堂之事珞語也得知。
“大小姐，我來�！毕矁好ζ鹕�，接過季珞語手中的酒壺。
筵席吃罷，她又讓人備上茶水點心，大伙笑鬧許久才散席。
離去時，小舞在她耳邊低語：“我還聽聞冷教主展神威那日……季大小姐適巧也在場？”
季珞語全身一僵，說不出話來。
小舞笑了笑，低語：“哪天等你想說故事時，可別忘了我�！闭Z畢，意味深遠(yuǎn)地朝她一笑，揮揮手離去。
季珞語寬心一笑�？磥硇∥璨恢皇莻�好朋友，也真是個好捕快。所幸臨陽不歸她管，不然她肯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
抬眼望著漸往西移的紅日。都要向晚時刻了，仍不見人影。倒不是認(rèn)為他會忘記，既已承諾了她，他便會前來。然而這么左等右盼的，心里難免擔(dān)憂他是否讓什么事給絆住了。
藕臂倚著欄桿，怔怔望著園中斜長的花影，不自覺地長嘆一息。
季老爺子一走進(jìn)東側(cè)后園，便聽得季珞語幽幽嘆著氣。
“怎么？今午不是和朋友們聚會，不愉快�。俊彼哌M(jìn)亭內(nèi)，關(guān)心問道。
“阿爹回來啦�！彼仡^望去。
“怎么嘆氣了？”
“沒什么……不就感嘆歲月不待人，轉(zhuǎn)眼間女兒都二十歲了�！崩⒌谒砼�。
“這倒是。阿爹都老嘍！”季老爺感慨地點點頭。
“胡說！阿爹還年輕呢�！彼灰赖胤瘩g道。
“哈哈……不年輕了。倒是你，別忘了找個夫婿，生個小胖孫給阿爹抱�！奔纠蠣敳煌狳c一下。
唉！都忘了上回答應(yīng)阿爹的事。只是……“好漢樓”的計策看來是無用，她要如何才能如愿懷上娃兒？
腦海突然浮現(xiàn)上回媚娘子說的話……心中涌上個念頭，她眸子閃過一抹黠光，興匆匆地起身，往閨房急奔。
“珞兒？你怎么啦？”季老爺一臉納悶。
“回房找個東西。阿爹，人家餓啦，你去瞧瞧能否開席？”她轉(zhuǎn)頭向季老爺說道，回首快步走進(jìn)屋里。
餓了？不是說午筵才剛結(jié)束不久？季老爺搖了搖頭。
她三步并成兩步地走進(jìn)房，打開妝臺上的鏡奩，卻翻找不到。
“記得放這里呀！”上回從好漢樓歸來，她壓根忘了此事，一進(jìn)房門便將那東西隨手放在……哪里呀？驀地，她眼眸一亮，匆匆走向?qū)懽职缸肋叺陌�，打開底層抽屜，里頭果然有一個小青瓷瓶。
“要讓冷遙夜這塊寒冰溶化只能勾引他了……”
記得媚娘子說這話時，她杏眼瞪得斗大，以為媚娘子在說笑呢！不過，在她驚駭?shù)耐瑫r，媚娘子給的那瓶藥已讓她放入懷中。
沉吟片晌，她將那小青瓷瓶再放入柜內(nèi)，眸光一湛，嘴角往上輕翹。
家宴就阿爹、二娘與她三人。季老爺平素常感傷季家一脈人丁單薄，此刻見著空蕩蕩的座位，不免又慨嘆連連。
她只好安慰幾句，說笑著將話題扯到他處。父女倆嘻笑閑聊，二娘一旁幫忙夾菜，氣氛倒也融洽。不久見阿爹帶著幾分醉意，她連忙使臉色向二娘求救。
二娘微微點頭，向季老爺勸慰幾句，即喚個下人進(jìn)來，送老爺回房。
季珞語麗眸向二娘一眨，笑了笑便退去。
此時明月高掛，沿路踏著樹影回房，她一臉憂忡，眼看生辰都要過了，怎么他還沒來呢？
回到房中，守在偏廳里的寶兒見著她，忙走了出來。
“散席了？”寶兒問道。幫她推開房門，點亮燈燭。
“嗯。大伙今天都累了，下去歇息吧�！彼荒樉趩实刈叩桨缸�，忽見桌面不知何時擺上一張瑤琴，眼眸陡地一亮。
“寶兒，剛才有誰來過？”她急忙轉(zhuǎn)頭問道。
“沒人啊。”走到門口的寶兒停下步伐，一臉納悶地回過頭。
也是。以他的輕功，當(dāng)能來去自如，又怎么可能讓丫鬟們發(fā)現(xiàn)呢。
“沒事了，下去吧�！彼龘]揮手讓寶兒離去。
他來了！
但……人呢？在屋內(nèi)繞了一圈，不見任何身影。難不成沒見著她就先行離去？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不見上她一面就走呢？
等了一天，盼了又盼，好不容易人來了，卻又見不著……她心緒慌亂，急得淚珠在眸眶打轉(zhuǎn)。此時，耳邊隱約傳來琴的叮咚——
是他！她睜著水眸，心怦怦急跳，多害怕希望再次落空。
一雙水眸湛然爍亮，她忙將瑤琴抱在懷里，輕悄地推開房門。抬眼探向外屋，仍閃著微微燭光，丫鬟們想必尚未睡下。她躡手躡腳走了出去，悄聲合上門扉，輕步疾奔后院小園。
奔至后院，她陡地停下腳步，眸子直勾勾地瞅著。清輝月光下，園心亭內(nèi)閑坐撫琴者，正是她心系整日之人。
琴聲陡歇，冷遙夜抬起頭，朝她揚起一記清淺的笑。
她嘴角輕翹，懸了一天的思念總算放下。心頭一熱，淚水冷不防地滑落兩頰。她驚得眨了下眼，這一眨，淚珠成串。她連忙伸手揩淚，搖晃螓首，有點無措地笑了笑，連自個兒也不解為何會掉淚。
冷遙夜的心像被重重一擊，他連忙起身，上前將她輕攬入懷。
“這回可沒了巾帕幫你擦淚了�！陛p輕抬起她的臉，指腹輕柔地抹去掛在她眸眶的瑩光淚珠。
“我以為……以為你來過又走了�！睈灺暤�。
“沒見到你，我怎么會走。”他柔聲道。
“怎么這會兒才來？”她禁不住嬌嗔。
“處理些事便耽擱了�！彼p描淡寫。
“要緊嗎？”
“不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