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她,在見她第一面的時候便知道。
她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天地間的事全與她無關,在嘈雜的后臺里,她獨自劃出一方寧靜空間,她沒有邀請我,我不自覺走入有她的世界。
我是無神論者,不相信前世今生,但是看見她,無從理解的熟悉涌上心頭。
仿佛我認識她,在幾千幾百年前,我們共同守護過什么,只是時光流轉、人事更迭,我們失去那份回憶。
追得回來嗎,那份回憶?
我想,不容易,但在那一分鐘、那剎那,我自信地認定,我有本事為彼此創造一份嶄新回憶。
不知道她對我有什么想法,對于女孩子,我的經驗不是太多,我不主動、不哄女生、不說些甜言蜜語欺騙對方和自己,我習慣真實面對感覺,不習慣為了成就愛情編織謊言。
有人說,這樣的我,對待愛情太自私。我常笑答,愛情不過是一種商業行為,為了促銷某些東西而存在,自私不自私又如何?
但,碰上她,我推翻所有理論。我主動、我誘拐她約會,我甚至說甜言蜜語,卻不覺得惡心。
怪吧!我實在不了解,是什么轉移了我的信念?
是我不相信的前世今生,還是人類幾千年都解不出來的愛情?
*
舞臺后方,擠滿準備上臺的舞者和家長,大伙兒說說笑笑,講得熱鬧起勁。
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趙以瑄已換好服裝,安靜坐在角落。
她長長的烏黑秀發,在腦后盤成發髻;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仿佛對世界充滿好奇;她個子不高,纖細輕靈的身子像一抹流云。
手機在趙以瑄的掌心翻來翻去,好幾次她都想打電話給大哥?墒恰
大哥肯定很忙吧!自從他進入父親的公司,常常忙得不見人影,本來就孤獨的以瑄,失去大哥的呵護,更加寂寞。
「小姐,吃點飯好不好?」阿杰提便當,在以瑄面前晃。
阿杰是她爸爸派的保鑣,自從六歲以瑄被綁票過后,他再不相信臺灣的治安,就派阿杰一直跟在她身邊,保護她的安全、照顧她生活所需。
「我有點緊張,吃不下!挂袁u實說。
「小姐跳得那么棒,沒問題的啦!」在阿杰眼光里,以瑄什么都是第一名。
以瑄笑笑,她不太有大小姐的架子。「我回家再吃!
「好吧!那我去買花,等一下給小姐獻花!
「不必了。」
「一定要啦!別人都有花,小姐也要有花,不然干嘛上臺?」
「我跳舞又不是為了花。」
跳舞是她為數稀少的幸福之一,在音樂中,她的心情飛馳;在肢體律動間,她的世界無限廣闊;在和一大群舞者的躍動間,她不再感覺孤寂。
「我知道,可我還是要送小姐花。」他有他的固執,這是他對小姐好的方式!感〗,妳要記得……」
「跟大家一起行動,不可以一個人四處亂跑。我保證坐在這張椅子上,乖乖的,哪里都不去,直到上臺為止!古e高五指,她向老天爺發誓。
這些要求,從小到大,她背過無數回,她知道父親、大哥對她的要求只有「乖乖的」,一次的綁票事件讓他們成了驚弓鳥,用一個框框細心的圈住她的安全,也同時圈住她的自由。
「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以瑄很想笑。自從阿杰加入后,驚弓鳥多了一只,每次有不明男士靠近,他馬上張起棘刺準備迎戰,他把全世界的男生都當成壞人。
「好!我買完花直接到臺前,小姐不可以亂跑!
「人格保證!」
阿杰離開后,以瑄低下頭,白皙的頸子往下垂,她在想事情,想很多事。
她沒有母親,家里只有爸爸、哥哥和李管家,后來多了阿杰。她可以說是在男人堆中長大的,爸爸和李管家嚴肅,她不敢親近他們,常常父親眼光掃過,她就嚇得躲回房間,她不曉得自己為什么那么害怕爸爸,對以瑄而言,爸爸是貓,她是膽小老鼠。
阿杰待她很好、大哥很疼她,但再好,小女兒的心事總不能對他們訴說,大家都以為她是眾星拱月的千金小姐,卻沒想過,她并不想要這個身分。
以瑄十七歲了,她不曉得外面的十七歲女生是否和自己一樣,除了學校、舞蹈教室和家里之外,沒有第四個空間;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多采多姿、外面的生活是不是鮮活愉悅,只曉得,她要乖乖的,乖乖不讓人擔心。
。
攬著母親,關允淮陪母親往后方舞臺走去,母親是這次公演的舞蹈總監。
關允淮,二十三歲,大學四年級學生。
在學校,他屬于明星級學生,走到哪里都吸引無數目光,不單因為他頎長的身材,或線條分明的立體五官,更因為他開朗積極的性情,和耀眼的成績。
他有一頭濃密微卷的頭發,和墨黑的粗獷眉毛,每每在運動場上,淋漓汗水濡濕了頭發,都在額前形成眩人性感。
「你不必特別跑這一趟,都是你爸爸!鼓赣H輕聲抱怨!杆褪遣幌嘈盼遥俊
「爸關心妳,出國前,爸爸反復叮嚀,要我盯著妳吃飯,不然妳肯定忙到七晚八晚忘記吃東西,然后隔天醒來,發覺胃造反。」他笑望母親。
他有對恩愛的父母親,這在現代社會中,屬于奢侈品。
父母各有各的事業,平時,聚少離多,卻沒影響過他們的感情,爸常說,對婚姻忠誠是做為一個好男人的基本配備。
他們信任婚姻、信任愛情,信任對方不會違背婚姻,他們在彼此給予的空間里,自在揮灑潛能與生命。
「爸要我提醒妳,新年假期快到,別忘記空出兩個禮拜,你們的東歐行程,旅行社已經做好規畫!
「沒忘沒忘,我早跟舞蹈協會請過假。」
「那就好!
想起什么似地,她對兒子說:「你真不考慮出國念研究所?改變心意的話,現在申請學校還來得及!
大學時期,允淮進入父親公司打工,從基礎工作學起,一級一級往上爬,竟也讓他做出一番成績。
「我想跟在爸身邊多學習,兩年后,也許到美國拿博士學位!
說學習,倒不如說是想替父親分擔,這些年,許多公事他已能獨立作業,而父親身體已不如之前硬朗。
「你真的想強迫你爸爸提早退休?」母親問。
「對,他的心臟很糟糕,再不退下來好好調養,身體早晚受不了!
「這算不算逼宮?」勾住兒子的手,他的孝順,她全懂。
「我不介意妳這么形容!乖驶椿卮。
「還是別太拚命,除事業學業外,還有一些事值得你費心!
「例如?」
「交女朋友啊,我不相信我的兒子行情那么壞,學校里,居然沒有女生喜歡!
當然有女孩子喜歡他,不過追求異性讓他覺得很累,他認為,與其把時間投注在愛情上,何不把時間拿來讓自己進步?
何況經驗教會他,女人是種難應付的動物。
在未真正成為男女朋友之前,一切都沒問題,然一旦配成對后,她們便開始嫌你不夠體貼細心,她們永遠要你把精力花在無聊的風花雪月上面,圣誕節歸她們、情人節歸她們、中秋節、復活節……似乎要占滿男人的每分時間,才算是真正的愛情。
他厭倦這種戀愛模式,甚至不排斥企業婚姻,愛情對他而言沒有那么重要,眼前,他只想盡快接手父親的公司,讓父親休息。
「等我把書念完再說!箵u手,他敬謝不敏。
「到時你都幾歲了?王叔叔說要把女兒介紹給你,找一天出去吃飯好不好?她和你一樣學經濟,有共通話題可聊!
「同科系?妳想幫我找人復習功課?」結婚可以,四、五年后再談,至于談戀愛,算了,他沒心情。
「說什么話,那女孩子我見過的,真的很不錯!鼓赣H鼓吹。
聳肩,他沒意愿!赣锌赵僬f!
「再說再說,每次都這樣敷衍我,你就不能大氣一點,點頭說好?你知不知道我會擔心,知不知道我和你爸爸……」
截下母親的話,允淮舉雙手投降。「好好好,媽去安排,我一定配合!
「太好了,我打電話給王叔叔!箯椫福瑢Ω秲鹤永瞎,她好像沒有過失敗記錄。
「是!乖驶礋o奈。
能怎樣?誰教她是母親,這是老天爺賦予她的權利。
「你要到前臺看表演嗎?我把第一排中間位置留下來了!顾龔陌镎页鲑F賓票,交給兒子。
「我打個電話給教授,如果沒事的話,就留下來看媽的精心杰作。」
「這次的舞很有看頭哦!有古典芭蕾、民族舞蹈、西班牙舞、卡門、融合國際標準舞的現代舞,二十支舞碼,還聘請了五名國外編舞老師來指導。」
「聽起來很盛大!
「對啊,而且舞團里招進新舞者,有個很有潛力的年輕女生,我預估她將是明日之星,會取代呂葳,成為我們的新臺柱!固岬节w以瑄,她有些興奮。
「這么看好她?」
允淮望一眼母親,那是伯樂尋到千里駒的得意表情。
「之前,她只在學校和舞蹈社里學舞蹈,未正式加入舞團參與表演。這次,我破例讓她在三支舞碼里擔任主角,當主角人選公布時,很多團員都表現出不滿,他們對她處處挑剔、找她碴。我以為她會退縮,沒想到她居然不畏懼,向不友善的團員保證,自己能把角色詮釋好。」
有意思,這種事允淮從小到大聽多了,他了解舞蹈界這個小圈圈里有多么強烈的競爭,菜鳥居然敢挑戰一群老鳥,厲害。
「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所有人都欺負她,和她合作的舞者甚至故意不接牢她,害她摔跤。」
「后來呢?」允淮猜。
「她有個隨身保鑣,見她摔倒,馬上搶過來要找人打架,她勸住了。她告訴惡整自己的搭檔:『如果你要用這種力道接我,請讓我事先知道,我會靠自己的力量落地!弧
「真大膽,嗆聲?」未見面,允淮已開始佩服她。
「對,她的搭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差點兒下不了臺。不過,她成功了,三個月的密集訓練證明我的眼光沒錯,她是可造之材。」
「這么行,她叫什么名字?」問這話同時,他們正好踏進后臺。
母親指指角落的椅子,說:「就是她,趙以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