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坐定,馬夫人才淡淡問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這樣大呼小叫的?”
那奴才面上猶有懼色,說道:“二老爺……多半被錦衣衛(wèi)帶走了!”
錦衣衛(wèi),又是錦衣衛(wèi)!
馬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慢慢說,怎么說是‘多半’?”
那奴才才低聲稟告道:“之前太太吩咐奴才出去尋找二老爺。奴才去了幾處二老爺常去的地方,卻都不見二老爺。后來到了醉香居,才聽伙計說,二老爺片刻之前就在醉香居用晚飯,可是還沒有用幾口,就看見有人急沖沖的給二老爺送了一張紙條。二老爺與一起吃飯的老爺就急沖沖離開了,丟下一張面額十貫的寶鈔,連錢也沒有問,更沒有要找錢。奴才跟著小二指定的方向去追,卻是不想轉進了一條叫‘驢不轉’的小巷,前面就是死胡同,奴才以為二老爺是進了胡同周邊的宅子,于是就一家一家的去詢問。只是想不到,其中一家的看門老奴,聲稱不久之前看見過二老爺,說他們一行兩人,被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帶走了。奴才沒有親眼見到,所以用了‘多半’兩個字。”
馬夫人喝道:“不成器的東西!不過是一些風影的東西,就這樣慌慌張張的,你是故意的么?大呼小叫,動搖人心,你可知罪?”
那奴才連連磕頭認錯。馬夫人喝道:“二老爺是接到紙條走人,定然不是錦衣衛(wèi)抓捕;蛘呤钦埲プ鍪裁词虑橐辔纯芍。我們武定侯府,深得皇上寵信,即便是錦衣衛(wèi)登門詢問案子,也是以禮相待,客客氣氣,焉能這樣默不作聲的抓人?你這樣的奴才,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先拉下去,打上十杖!”
那奴才慌忙大叫認錯?墒邱R夫人殺令已下,怎能放過?當下就外面就有奴才狐假虎威的上來,將人拉了下去。殺豬一般的嚎叫響了起來,滿院子都能聽聞。丁氏抬了抬眼皮子,想要說一句什么話,但是卻說不出口。
聽見十杖打完,行刑者將那奴才拉上來,果然是皮開肉綻的,異常悲慘。那奴才哽咽的謝恩。馬夫人眼皮子垂下,說道:“你受二夫人之托,能奔走多處,終于找到二老爺?shù)南侣洌@一行為,也算是有功。既然是有功,那就不能不賞。二太太,賬面上支三兩銀子!
三兩銀子,可以說是巨額賞賜了。雖然說十杖打得他皮開肉綻的,但是有了三兩銀子,養(yǎng)好傷肯定還有節(jié)余。那奴才不可置信,當下急忙謝恩,這番謝恩卻是發(fā)自內心,聲音都顫抖了。
馬夫人恩威并施,養(yǎng)榮堂內外,一片寂靜無聲。
馬夫人揮手,讓一群人全都退下。轉頭看著郭玥,說道:“我方才命令施刑的時候,你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現(xiàn)在我讓你解釋一下我方才的用意!
郭玥說道:“老太太要重責這個奴才,是因為這個奴才方才慌慌張張,胡亂說話,讓我們府邸人心浮動,此過不能不罰。經(jīng)過這樣一場,奴才們心中或者猜疑,但是明面上卻不敢作亂了!
馬夫人微微頷首,那蒼老的臉頰上竟然露出絲絲疲憊之意:“正是。無數(shù)大家族,外面尚是風聲鶴唳,里面就先亂了。下人行盜,姨娘私逃,種種不能避免。不是敗在外因,卻是敗在內亂。我們今日,或者有些壓力,然而絕對不能從內里亂起!甭曇趄嚾粐绤柶饋恚骸凹热贿@樣,我將全府的警戒任務,也連同門禁任務,一并都交給了你。你能否勝任?”
郭玥略一遲疑,說道:“有老太太在頭上指導,母親在一旁襄助,孫兒雖然年幼,卻也不敢推辭!
馬夫人朗聲笑了起來,說道:“好好,果然有些膽氣!果然是我郭家的孫兒!”
郭菀央略一沉吟,說道:“老太太,這等重任交給四弟弟,前面尚且有三位兄長!
郭玥眼睛看著郭菀央,略略有些不滿之意。馬夫人笑道:“如此非常之際,需要掌管大事者,需立賢不需立長。央姐兒勿要擔憂。”
老夫人這樣說話,郭菀央也就無話了。馬夫人說道:“閑話先別說,央姐兒,玥哥兒,你兩人都聽明白稟告了。關系到自身父親,你們且與我分析來。這事情真相到底如何,眼下該如何去做?”
說實話,郭菀央非常佩服馬夫人的膽氣。幾個時辰之間,家中的男人一個都不在了,或者被皇帝召走,或者身陷囹圄,或者下落不明,但是她卻依然能夠與幾個孫兒言笑晏晏,甚至還有閑暇去考校孫兒。當下理清思路,款款說道:“老太太。孫女以為,正如老太太所說,父親之事,疑點重重。所疑者有三。第一疑,那與父親一起飲酒的是什么人?與父親到底談論何事?第二疑,那紙條上寫的是什么?父親兩人,為何一見就離開,甚至來不及用飯?第三疑,父親繞進小巷,見到的果然是錦衣衛(wèi)?或者是旁人假扮錦衣衛(wèi),與父親交接?”
馬夫人眼睛緊緊盯著郭菀央,說道:“你以為呢?”
郭菀央一邊思考,一邊回答:“孫女先考慮父親的交往。母親可知道父親近日卻與什么人來往比較多?”
丁氏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父親常年呆在遼陽,這邊原先認識的也疏遠了。左右不過是一個酒肉朋友而已。數(shù)量卻也不算少,要不要我列一張單子?”
郭菀央苦笑道:“既然數(shù)量很不少,那么我們也無法盤查,F(xiàn)在考慮第二個關鍵,那就是那紙條上寫了字,讓父親一見就立馬走人,而且是兩人一道走。說明這紙條很關鍵,與父親兩人關系都很大,父親不能耽擱。母親可知道,父親近日可有什么大生意在做?”
丁氏苦笑道:“你父親能做什么生意呢!
郭菀央點頭說道:“如果母親說的都是對的,那么那張紙條上面的內容多半或者與我們家人有關,或者多半與遼王府有關。唯有與這兩處相關,才能讓父親如此緊張,幾秒鐘也不愿意耽擱。這樣倒著推上去,與父親一道飲酒的中年人,或者是與我們家非常熟悉,或者就是遼王府的人,所以一旦我們家與遼王府出事,他也不愿置身事外!”
眾人聽著郭菀央的推斷,似乎很有道理,不由連連點頭。郭玥說道:“還有一種可能,這事情與那個中年男子有關,然而那中年男子與父親交情非比尋常,因此父親也就急沖沖前去了。”
馬夫人沉吟說道:“那么第三個疑問,那帶走你父親的,到底是什么人?”
郭菀央毫不遲疑說道:“錦衣衛(wèi)若是要逮人,根本用不著偷偷摸摸。若是錦衣衛(wèi)行動,至少事后也要通知我們一聲。既然不曾通知,那就不是錦衣衛(wèi)逮捕。然而京師之中,敢冒充錦衣衛(wèi)的人,不敢說絕無,但是至少是極少。父親也不是很容易上當受騙的人,那就是說明,來的真的是錦衣衛(wèi),不過帶走父親兩人,卻不是用公家的身份。母親,父親可有認識的關系良好的錦衣衛(wèi)?”
丁氏搖搖頭,說道:“你父親謹小慎微,與錦衣衛(wèi)哪里敢有什么來往……哦,我記起來了,是曾與一名錦衣衛(wèi)相熟……莫不成是他?”
一群人眼睛都看著丁氏。丁氏說道:“當初在遼陽的時候,你父親曾經(jīng)請過一個錦衣衛(wèi)千戶回家來喝酒。說是當年京師舊識,當初你父親對他也算是有恩。我記得他似乎姓袁……叫袁什么?名字很簡單的,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馬夫人不由皺眉說道:“你這記性,等到關鍵是時候就派不了用場了!
郭菀央遲疑著說道:“袁大中?”
丁氏倒是詫異了,當下問道:“正是,你怎么知道?”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說道:“前些日子隱約聽人說過這個名字,恰好是個千戶!
丁氏看著郭菀央,淡笑說道:“你父親居然與你閑聊這些事!
郭菀央聽懂了丁氏聲音里的意思,不過她卻沒有辦法辯解,當下也只能笑笑。
馬夫人翻了翻眼睛,說道:“既然這樣,那央姐兒你卻說說,面前形勢,該如何應對?”
郭玥張了張嘴,似乎有話想說,想想?yún)s又閉了嘴。卻將眼睛轉向郭菀央。郭菀央沉吟了片刻,才說道:“孫女的意思,很簡單,不過就是四個字,靜以待變罷了!
丁氏著急道:“什么都不做?”
郭菀央說道:“雖然知道外面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什么,但是就祖父嚴厲的門禁來看,顯然是發(fā)生了大事。皇上的耳目遍及各地,只怕我們如果派人出去探聽,卻成了有心串聯(lián),到時候反而將整個家族陷入死地。”
郭玥忍不住說道:“靜以待變與靜以待斃,只相差一個字……何況父親下落不明,焉可不將父親下落查清楚?這豈是為人子之道?”
郭菀央苦笑說道:“要查清父親下落,只能求助官府,讓官府幫著處置!
丁氏怒道:“應天府也幫不上忙,橫豎不過就是擺一下樣子罷了!
郭菀央搖搖頭,說道:“母親,這不一樣的。我們先派人去鎮(zhèn)撫司,先去詢問一下父親是否在那里。如果否認的話,再去應天府報案。要求與應天府一道去現(xiàn)場偵查,或者能得到線索!
丁氏大怒,說道:“如此無能,要你何用?”
郭菀央苦笑,說道:“母親前些日子,難道沒有見過人家的滅門之禍?”又說道:“應天府偵查無效,我們就可以派弟弟與兄長,去鄉(xiāng)下尋找……或者能得到消息。只是絕對不能與任何王府有往來了!
郭菀央這話非常隱秘,但是誰都能聽懂這個意思。郭菀央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借著尋找郭銘的機會,將幾個男兒送到鄉(xiāng)下藏起來避難!不能與王府有往來,那也很明白,這等當口,多半是關系到政權交接。與任何王府有往來,那就是泥巴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在異?植赖奶貏战y(tǒng)治下,一個處理不當,那就是滅門之禍!
這事雖然多半與政權交接有關,但是按照正史,朱元璋至少還有兩年多可以活。萬一不是政權交接或者朱元璋挺過了這一節(jié),那么等下朱元璋必定要清洗。郭家如果隨意行動,那面臨的就是滅門的屠刀。另外,雖然說正史上記載的建文帝是軟弱無能寬厚仁慈的,但是誰知道真相是怎么回事兒?
馬夫人沉吟道:“這等當口,也只能這樣處置了!
郭菀央小心翼翼說道:“還有一件要緊的事……上應天府報案之后,可以順路請公主殿下一家,住到這邊宅子來!
朱元璋對文武大臣下手毫不留情,對自己的子女卻是疼愛非常。有公主殿下住在這邊,這邊就多了一個保護自己的籌碼。只是這樣做,必須要馬夫人對公主做出適當?shù)淖尣。郭菀央知道,馬夫人與公主關系極僵,這個讓步只怕不易。所以郭菀央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還是不免小心翼翼。
馬夫人點頭,說道:“我方才已經(jīng)派人去告訴公主今天之事了。公主若是有心,等下就會到來!
馬夫人這話說得比較篤定。郭菀央不免有些詫異。馬夫人卻是與公主提出了什么交換條件,才如此篤定?
驀然想起一個關鍵來,不免對郭玥看了一眼。
郭玥卻還有些不明白。當下回給郭菀央一個疑問的眼神。
丁氏當下站起來,說道:“事不宜遲,我馬上派人去鎮(zhèn)撫司看看!
馬夫人說道:“拿我的拜帖去拜見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蔣瓛蔣大人,告訴今天之事,看蔣大人如何回復。蔣大人若是不理睬,就直接上應天府衙門,就說二老爺疑被人冒充錦衣衛(wèi)帶走,請他們幫忙查找。賬上支取五十兩金子,專門用來打點。如若明天早上還沒有找到人,那么明天城門開啟之時,就派玥哥兒上南莊鄉(xiāng)下去尋找,另外幾個哥兒分頭去其他幾個莊子……”
竟然是按照郭菀央的對策,一五一十的實行了。
所謂的去鄉(xiāng)下莊子里尋找,不過是一個借口,將幾個孫子分散開來安置;蛘呷绻袦玳T之禍,那幾個孫子或者有一線逃命的機會,如此而已。
丁氏站住,說道:“手上沒有其他人可用了……要不讓玥哥兒出去走一趟?”
馬夫人沉吟了一下,說道:“不要讓玥哥兒去了。讓琳哥兒去罷。他是秀才,又是最年長的兄長,家中有事,理應讓他充當頂梁柱。”
郭菀央看了郭玥一眼。很明顯,馬夫人現(xiàn)在是打算保護郭玥了。這等關口,常理之情。
丁氏忙忙去了,郭菀央郭玥兩人正要告辭,卻聽見外面有了稟告聲:“公主殿下與駙馬與兩位小姐來了。”
此時時候已經(jīng)不早,算起來已經(jīng)到了七八點鐘。尋常這個時候,百姓人家已經(jīng)上床歇息,公主殿下居然這時候到來,顯見是將馬夫人的傳話放在心上了。卻不知公主殿下是否知道京師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當下就留下了。
馬夫人吩咐開了中門,將公主殿下與駙馬迎進來。郭菀央與郭玥二人跟著,卻見公主身后,站著一個大肚子的年輕女子。那年輕女子低眉斂目,神色恭敬,然而郭菀央隱隱覺得,那女子神態(tài)之中,隱藏著一絲不易覺察的桀驁。那肚子已經(jīng)極大了,似乎馬上就要臨盆的樣子。
君臣之禮見過,公主駙馬就上主位坐了,掃了一眼郭菀央與郭玥,含笑說道:“玥哥兒精氣神卻是越加好了!
郭玥低眉說道:“公主殿下說笑了,父親不知下落,心急如焚,還望公主殿下相救!闭f著話,聲音卻哽咽了,當下就跪了下來。郭菀央見郭玥如此,當下也跪下了。
郭菀央對郭銘,其實也沒有多少感情。倒不是她天性涼薄,主要是因為這個郭銘對水蕓香母女三人確實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再加上現(xiàn)在這事情撲朔迷離,既然祖父交代管好門禁,那就必須對整個家族負責。
不過既然將郭玥向公主求告,郭菀央自然也跪下。
公主聽見郭玥哀求,不免嘆了一口氣,說道:“你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事情不但你著急,本宮也著急呢。不過這事情著急也著急不來,知道不?這些日子,你將門禁管理好,那就是對得起你祖父了!
公主說話倒也誠懇,郭菀央不免對公主刮目相看。心中不免又揣測起馬夫人對公主許下什么來。難道區(qū)區(qū)一個爵位,就能令公主如此?
吩咐兩人起來,公主又溫聲說道:“現(xiàn)在全京師戒嚴,老太太想必也不會輕舉妄動。方才老太太派人前來述說這邊的事情,三叔叔的事情,本宮也是使不上力的,只能等著了。二叔叔的事情,本宮已經(jīng)派親信前去皇宮,向皇后稟明了,若是有皇后與寧妃娘娘在其中幫忙,或者能將事情調查清楚也未可知。”
馬夫人松了一口氣,說道:“公主殿下有心了……若是能將二小子的事情調查清楚,郭家上下,都要感念公主大德。”站起來就對公主行禮。
公主端坐不動,受了馬夫人這一禮。坐在旁邊的郭鎮(zhèn),神色到底有些不自然,然而畢竟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將眼睛垂了下去。
郭玥到底欠缺經(jīng)驗,當下怯怯問道:“宮中……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公主看了郭玥一眼,說道:“玥哥兒,本宮也不是很清楚。你也不該問的!
郭玥紅了臉。
公主又說道:“現(xiàn)在在家中,你問的又是本宮,問錯了也是無妨。然而如果不記住這些教訓,莽撞問起別人,只怕就惹來大禍了!
郭玥唯唯諾諾。公主嘆了一口氣,說道:“說起來兇險,但是如果能過去了……或者根本沒有什么事情。如果過不去……京師之中或者有一陣血雨腥風罷!
說著話,卻看了身后那個大肚子一眼,說道:“老太太定然已經(jīng)幫著我們收拾了住處了……老太太,你是否可以先派人將駙馬的這個姨娘帶了去,她有身子在身,容易困倦!
又對馬夫人笑道:“說起來也是做媳婦的無禮,給駙馬尋了一個姨太太,懷上了孩子,幾個月了,竟然也不帶來給老太太瞧瞧。”對那大肚子喝道:“纖月兒,過來拜見老太太!
馬夫人驀然面色一沉,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厲聲說道:“駙馬,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公主還不夠,居然還敢娶姨太太?”
做駙馬就要遵守做駙馬的規(guī)矩,做駙馬居然還敢娶姨娘,郭鎮(zhèn)這樣的行為,若是招來御史一本,郭鎮(zhèn)不死也要褪層皮!
郭鎮(zhèn)見母親發(fā)怒,慌忙跪下,低聲說道:“這是兒子糊涂。兒子在外也只是逢場作戲,卻不想這女子竟然懷了孕。公主寬宥,竟然允許孩子將這個女子帶進家門。這是兒子的過錯,請母親責罰!
馬夫人氣急了,說道:“責罰你有什么用!這等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出來,你還是皇帝陛下看重的駙馬?”
公主含笑說道:“老太太莫要發(fā)怒了。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本宮也不是沒有肚量的人,雖然國朝有些規(guī)矩,但是只要本宮不說話,哪個御史沒長眼敢過問本宮的家事?這孩子一出生,就記在本宮的名下,誰也不知道有姨娘的事情……又有什么關系呢?”
公主這樣說話,馬夫人才松了一口氣,說道:“就讓公主責罰你罷,你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好事,竟然得了這樣一個寬宏又賢惠的公主……我郭家祖上,不知積了多少德。”又對纖月兒問道:“肚子里的孩子幾個月了?”
纖月兒低聲回答:“已經(jīng)九個月了!
聽著這個數(shù)字,郭菀央已經(jīng)心中有數(shù)。當初丁氏突然想起要將庶子庶女接回京師來,多半就與公主挑唆有關。公主給了丁氏一個指望,又想辦法說動了郭英,給了丁氏一個“庶子轉正承嫡”的指望。
之所以要給丁氏這樣一個指望,不過就是想要給自己的庶子鋪路而已。丁氏的庶子有機會轉正承嫡,我堂堂公主的庶子,如何就不可以了?等到這個纖月兒足月馬上就要生子,才將纖月兒帶給馬夫人過目,不過就是要從馬夫人口中得到一個保證而已。
公主笑著說道:“已經(jīng)請大夫看過了,說是一個男胎!
馬夫人展眉一笑,對纖月兒說道:“你這孩子,本來是斷斷沒有出世的道理。不過你命中遇到了貴人,這個孩子也就沾染到了幾分貴氣……既然這樣,這幾日就安安心心在這里養(yǎng)胎準備吧。”
馬夫人將“貴氣”兩個字咬得很重。公主笑著說道:“瞧老太太說的,這個孩子有貴氣沒貴氣,還得老太太說了算。我們郭家上下,說起貴氣,誰能貴得過老太太呢!
馬夫人笑著說道:“好,我老婆子就說他有貴氣他就有貴氣,成不成?”
一群人都是笑了起來。婆媳兩人完成了一樁交易,笑得都是極為舒心。郭玥也明白了兩人在說些什么了,臉色不由有幾分難看。
馬夫人當下說道:“吟香居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兩位姑娘就暫且住那里去罷。至于纖月兒,就住聽香水榭。公主殿下與駙馬,卻不好住在后園,好在養(yǎng)榮堂后面還有一進院子空著,就請公主殿下暫居在那里如何?”
安排妥當,郭瑾郭瑜等人也就散了。郭玥郭菀央兩人也要告辭離去,卻聽見外面又響起急沖沖的腳步聲:“公主殿下,老夫人,琳哥兒回來了……”
琳哥兒回來了?去鎮(zhèn)撫司回來了?
郭銘到底在不在鎮(zhèn)撫司?
兩人又站定了。
郭琳回來了,走路腳步都有些踉蹌。馬夫人喝道:“琳哥兒,拿出點長孫的模樣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強悍。
郭琳見過祖母,又見過公主,這才說道:“二伯父確實是在鎮(zhèn)撫司……”
馬夫人站起來,厲聲喝道:“不可能!”
郭銘不過是庸庸碌碌一個尋常人罷了,這些年除了偷偷養(yǎng)了一個外室之外,其他紈绔們常做的事情,他是一件也不曾做過。不斗雞,不走馬,老老實實過他的日子。也沒有什么雄心與野心,做了一個遼王府典寶就以為滿足,頂多就是覬覦一下家里的這個爵位罷了。
這樣的人,會悄無聲息就被鎮(zhèn)撫司看上?笑話,鎮(zhèn)撫司怎么可能在這等小人物身上浪費精力?
除非皇帝想要從郭銘身上得到一個突破口,將武定侯府弄下來。
想到這一點,郭菀央的臉色不由又白了幾分。
只是既然有了郭鏞一個突破口了,何必再找另外一個兒子?
郭琳低聲稟告,說道:“祖母放心,說起來似乎也沒有多少事情……似乎是遼王世子牽涉到一件什么案子里,父親雖然離職,可是與遼王世子關系依然密切,所以錦衣衛(wèi)就派人將他帶去詢問……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幾天就能回來了!
馬夫人低聲重復了一句:“不是皇上那邊有什么事情,卻是遼王世子牽涉到什么案子里?”
郭菀央腦子已經(jīng)急速轉開了。到底是什么案子?
之前一直認為,是皇帝病;蛘呤怯龅搅耸裁匆馔猓曰实坌枰蠈⒐⑷プ(zhèn)。權力更迭之際,最容易出意外,為了保證郭英不起異心,皇帝又將郭鏞叫進鎮(zhèn)撫司?墒菦]有想到,郭銘竟然也進了鎮(zhèn)撫司,而鎮(zhèn)撫司給的理由,居然是這樣!
雖然說,錦衣衛(wèi)沒有告訴這個是什么案子。但是遼王是什么人,遼王世子又是什么人,這樣的人,遇到普通的事情,錦衣衛(wèi)會高聲告訴:遼王世子牽涉到一樁案子,所以必須將與遼王熟悉的人都喚來詢問?
所以,這所謂的案子,肯定不是錦衣衛(wèi)虛張聲勢。遼王世子是真的遇到事情了,而且這事情還不算小!
朱元璋對自己的子孫,向來寬容得很。如果不是觸到了朱元璋的逆鱗,朱元璋定然不會如此大動干戈。以朱炩的性格,觸到朱元璋逆鱗的概率,實在是小之又小,除非他試圖奪嫡!
可是,朱炩這么一點年紀,人又在京師之中,怎么敢玩這種花樣?
公主定然是知道的,可恨這位公主殿下一絲風也不漏。
郭玥沉默了一會,說道:“祖母放心,不管遼王世子遇到什么麻煩,父親總歸是離職了,一句話不知情就足以應付過去,想來一兩天也就回來了!
公主不覺含笑點頭,說道:“玥哥兒說的有理!
馬夫人皺眉說道:“只恐老二性子老實,不知如何應對。”
公主微笑道:“老太太放心,二叔叔也不是全然無知的人,定然知道上鎮(zhèn)撫司是多說多錯,鎮(zhèn)撫司看在老侯爺?shù)拿孀由希捕ㄈ徊恢劣趧有。既然不動刑,那就不用多擔心什么!?br />
公主這樣打包票,馬夫人的眉眼漸漸舒展開,微笑說道:“如果真的如此,那就多謝公主了……”
公主微笑道:“我倒想起來了,明天就是三月三,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節(jié)日。本宮打算入宮一趟,還請老太太幫著準備一點小禮!
這就是要去宮中行賄了。馬夫人當下點頭說道:“這也是應該的事情,就請公主上庫房,自己看著罷。”
公主笑道:“旁的東西倒也用不著,我只是聽聞太子妃有一個壽山石刻的麒麟兒,可惜就是不成對。不知老太太身邊可有這類東西!
馬夫人眉頭不引人注意的微微一皺。她是得了一個壽山石麒麟,正打算送給哪個孫子把玩。卻一時不能決定送哪個孫子。公主居然連這個都知道,馬上就借機來索要,這說明了什么?
武定侯府中,公主耳目不少啊。
眉頭隨即舒展開來,笑著說道:“旁的東西沒有,這樣東西卻是恰好有的。就這樣一樣就去拜見太子妃,是否太過寒磣了,公主殿下您再看看,再挑選兩樣罷。”
公主笑著點頭答應了。當下就吩咐身邊的侍女:“明星,你跟著老太太身邊的青瓜,去庫房看看罷。另外選幾樣小巧玲瓏的,我要送幾位娘娘!
明星答應了,跟著青瓜離開。馬夫人吩咐道:“大家都各自散了去罷,好生歇息,明天不定還有事呢!
一群人這才散了。郭玥與郭菀央一起回東跨院,半路之上,郭菀央驀然想起一個關鍵來。
朱炩是不可能去玩什么奪嫡,可是如果是他人誣賴他試圖奪嫡呢?
郭菀央想起當初朱高煦的遇刺案。很明顯,那案子就是皇帝的某個兒子下的手,目的就是逼反燕王,攪渾這已經(jīng)平靜下來的局面,好從中獲取機會!
誣賴朱炩奪嫡的方式方法很多,但是能讓君王下令將賦閑在家的老將軍叫出去主持局面的原因就只有一個:京城出現(xiàn)大亂子或者即將出現(xiàn)大亂子。
兩者交叉,郭菀央就得到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京城之中某個重要的人物遇刺了,而這個大人物的死活卻牽涉到了整個京師局面的安穩(wěn)與否。而案子的種種線索,卻牽涉到了朱炩。不管皇帝相信不相信朱炩,面對著這樣的局勢,他也不得不下令錦衣衛(wèi)調查朱炩……
目前為止,最能牽涉到京師局面安穩(wěn)與否的大人物,只有兩個:一個是朱元璋,還有一個,就是朱允炆。
想到這里,郭菀央的臉色漸漸的白了。
在這樣的時代,最大的痛苦不是手中沒有權力,而是手中沒有信息!
如果手中有了足夠的信息,郭菀央也用不著在這里胡思亂想!
如果自己的猜測不幸是正確的,那么……朱炩就死定了。
郭菀央對朱炩沒有多少感覺,但是她卻很享受被朱炩熱愛的那種感覺……的確,她已經(jīng)將朱炩認定為朋友。
此時兩人都走在回東跨院的路上,春天晚上,瑟瑟的有些冷意。郭菀央趕上兩步,走到郭玥身邊,低聲說道:“將出門的對牌給我一個,我明天出門一趟!
郭玥皺眉,說道:“明天我不能出門,奉命掌管門禁,若是出門,只怕人人都看著呢。”
郭菀央知道,郭玥也實在怕了女裝的日子。想想也是,現(xiàn)在這個時代又不是二十一世紀那個偽娘縱橫的時代,郭玥這樣的想法也是人情之常。何況郭玥說的也很有道理。女裝的自己又出不了家門。當下只能退而求其次,說道:“那也行,我讓芷萱出門一趟。”
郭玥站定,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芷萱出門,只怕不合適。”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幾個丫鬟都遠遠的跟在后面,只有芷萱若無其事的在自己前方打著燈籠,卻不由紅了一下臉。好在天色昏黑,燈光微弱,也不擔心郭菀央能看見。
郭菀央奇道:“怎說不合適?”
郭玥遲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姐姐是聽聞了方才這個消息,擔心遼王那邊出事,想要派人去問問看?墒沁@等關口,派人去遼王府,卻不正是落人口舌,給家里惹麻煩?姐姐方才頭腦都如此清楚,怎么輪到遼王世子的事情了,姐姐的頭腦就糊涂了?”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說道:“也沒有什么,我不過是派芷萱出去,買點東西回來就成了。為了避嫌,也不會東西奔走買東西,就去那個超市,一站式將就將東西都買齊了。”
郭玥看了郭菀央片刻,說道:“姐姐你糊涂了。這當口你不去超市還好,你一去超市,人人就能判斷你定然是想要與遼王世子定然聯(lián)系!
郭菀央干笑了一聲,說道:“不至于罷?”蘭葉是借著朱炩的幫助才脫了奴婢身份的,可是那個超市卻是郭菀央與燕王府合作的產(chǎn)物,旁人卻將這個事情都掛到遼王府賬目上,那也是人情之常。
郭玥淡笑了一聲,說道:“什么不至于?姐姐,我說一句難聽的,您當初如果有什么想頭,自己就做出決定了。當初既然決定了跟張大哥,那就不能再首鼠兩端,再遼王府這邊有什么瓜葛。遼王府對我們雖然也算是有恩,但是卻也不曾雪中送炭。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又何必太過感恩?再說了,這件事情您又幫不上什么忙,遼王府謀臣不少,你又何必自己湊上去,平白的壞了自己的清名,讓張大哥看著抓心,旁人看著好笑,對遼王世子又沒有什么好處?”
自從郭菀央穿越以來,郭玥還從來不曾用這樣的口氣與郭菀央說話。郭菀央這才發(fā)現(xiàn),短短幾個月,郭玥的成長速度是異常驚人,而且……是朝著自己所不想要的方向發(fā)展。
不由苦笑了一下,相對于自己這個假神童來說,郭玥才是真正的神童。一時竟然想不出反駁的話來,片刻之后才低聲說道:“你說的是,只是對于這件事,我依然不放心。你放心,我繞一層關系,就讓芷萱回娘家!
郭玥搖頭,說道:“姐姐你是真的糊涂了……繞一層關系,知道的人又多了一個,反而不安全。難道就不能將這個事情給憋著,等兩天,風聲緩了再說么?”
郭菀央苦笑了一下,說道:“等兩天,事情就不能收拾了。”
沉默了一下,郭菀央已經(jīng)有了主意,當下說道:“你不需要憂心,我出門,不用你的名字,也絕對不上遼王府。我就用自己的名字,上黃狀元府!”
郭玥怔了一下,說道:“黃狀元?我倒不知道,你與黃狀元有來往!
郭菀央淡笑了一下:“我不是去找黃狀元,我是去尋找他的女兒叫黃蒹葭。之前在寧國公主府中,與她有來往,之后也有過書信禮物往來,前些天也隱隱聽到風聲說她病了,那樣我前去也不算唐突。你放心,我總要將事情探聽明白,而且橫豎不會給郭家惹麻煩!
郭玥聽姐姐話中隱隱藏著刀鋒,心中知道自己方才一再阻止已經(jīng)惹惱了這個姐姐。心中歉然,就賠笑道:“好姐姐,難道你不為郭家著想么。弟弟初擔這樣的責任,未免壓力過重,不要與弟弟生氣了罷。”
郭菀央一笑,兩人之間的枝梧就此作罷。其實兩人都明白,他們加上水蕓香才是真正的親人,其他人不過就是有個血緣和一層利用關系罷了。
自己兩人若是不能同心,如何在這個世界上拼殺?
這些都是閑話。次日一早,郭菀央略加收拾,戴了蓋頭,收拾了前些日子各處賞來的補品……賞賜給生病的郭玥的,兩人換回了身份,卻是便宜了郭菀央……帶了芷萱,請郭累駕了馬車,就往黃子澄府里去了。
黃子澄府邸距離侯府路程頗多,雖然是馬車,也行了個把時辰。郭菀央透過窗簾的縫隙,卻見街面上店鋪照樣開著,只是比尋常蕭條冷落了一些。街面上照舊走著人,不過馬車轎子明顯少了,偶爾出現(xiàn)的,都是青衣白衣。街面上有執(zhí)戈的士兵經(jīng)過,神色嚴謹。雖然不曾擾民,出現(xiàn)的頻率也只是比尋常略略高一些,粗心的人還看不出這些異常,但是郭菀央?yún)s是有心人,很快就發(fā)現(xiàn),領頭的那些小軍官,神色都比尋常要嚴謹一些。
看來,這場讓郭家內部掀起滔天駭浪的風暴,影響的只是上層。
想起自己的猜測,不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她也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只是憑空臆測,希望猜錯了,此事與父親與朱炩都無關才好?墒遣还懿洛e還是猜對,這件事情的平息,都要靠鮮血的浸染。
路過超市門口,芷萱往里面看了一眼,說道:“奇怪了,里面人卻不少!
郭菀央微微點頭,心中卻不奇怪。上面出了事情,貴族之家聽聞了之后當然都厲行門禁,可是生活必需品卻不能不買,既然不能不買,當然不能東走西逛惹人疑心,不如就在超市里一站式買足。想必超市里又多了不少錦衣衛(wèi)吧。也幸好自己不打算去超市,否則也沒有與蘭葉說話的機會。
馬車到了黃府角門前。角門緊緊關著,門口有兩家奴守衛(wèi)。芷萱下了馬車,與家奴通報身份。其中一名家奴一溜煙的進去了。郭菀央看著黃家的門墻,卻是相當寒酸。墻上霉跡斑斑,中間又掉落了不少?礃幼邮呛瞄L時間不曾修繕了。大門門墻乃是臉面,黃子澄連門墻也不曾管理,說明最近這陣子,黃子澄的確過得比較窮。
不久之后,角門就開了。卻見黃蒹葭的丫鬟纖纖出現(xiàn)在門口,對著郭菀央躬身,微微笑道:“這些日子小姐就知道郭小姐要來,都巴巴的盼了好幾天了。小姐不好親自出來,就急急忙忙的派我出來了!
郭菀央扶著芷萱的手下了馬車,對纖纖笑道:“見你這般說,就放心了,還有心猜測我會不會來,心情一定好得很!
纖纖低眉,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當下就引著郭菀央往里面走。
黃家的院子很小,不過就是一個兩進的院子罷了。道路兩邊,長滿了雜草。來來往往也不見人,好像所有的家奴都集中到角門大門外站著了。
好像角門外只有兩名家奴,大門卻是緊緊關著,不見有人守衛(wèi)啊。
正思想著,已經(jīng)過了一個圓形的拱門,進入了后院。后院稍稍精致了一些,看樣子那是因為有人打理的緣故。沒有了雜草,路邊屋子角落的泥地邊上都用磚頭砌了,變成了一個個形態(tài)各異的花壇,上面種植了一些常見的花卉。現(xiàn)在正是春天,草木萌發(fā)的季節(jié),花壇上就有些欣欣向榮的景象。
見郭菀央注目花壇,纖纖當下有幾分得意,說道:“我們原先住在衙門公署里,前一陣老爺做了太孫府里的人,太孫妃知道我們還沒有房子,當下才將這處房子賞賜給我們。原先太孫妃賞賜了一座三進的大院子,老爺回稟說家中人口少,用不了這么大的房子,要照顧房子反而浪費錢財,太孫妃才賜予了此處。前面還沒有收拾,后面卻是被我與小姐還有我母親三人慢慢收拾出來了……這些花壇邊上的磚塊,都是我們一塊一塊的砌起來的;還有這些花兒,一個錢也沒有花呢,都是我上各處尋覓來的。有些是太孫妃賞賜的,有些是上各家花園游玩,順路就將花種給偷來了!
芷萱聽得有些愣神。她也是做丫鬟的人,也見過不少大家小姐的貼身丫鬟,卻哪里見過有大家小姐的貼身丫鬟親自種花的?更不用說小姐親自動手收拾院子了。望著花壇邊上整齊的磚塊,吃吃的說道:“這些都是你們砌起來的?”
纖纖得意的點頭,郭菀央看著面前的花卉,卻笑道:“這茶花種得不得法,這花兒原來是喜陰的,不應該放在太陽直射之處!
卻聽見前面有輕笑的聲音:“纖纖你還自夸家中務農(nóng),種植過無數(shù)花卉,算是個中熟手,現(xiàn)在卻是露出馬腳了吧?居然讓郭小姐抓住了破綻。”
纖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都是小節(jié),算不得數(shù)的!
郭菀央抬眼看時,卻見黃蒹葭正迎面走來。纖纖忙上前扶著,說道:“小姐您病著,好歹自己也小心一些!
黃蒹葭含笑說道:“病已經(jīng)快好了,你慌什么。”
郭菀央打量著面前的黃蒹葭。上身是有些掉色的桃紅印花緞面對襟褙子,下身是雪青馬面裙,外面套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白底綠萼梅披風。一身衣服,很明顯的混搭風格,而且是很突兀的混搭……并且非常寒酸。
臉色略略有些白,不過精氣神卻還好。
看見郭菀央打量著自己,當下笑道:“這身衣服不如何,不過你來的急,我卻來不及收拾齊整了見你。放心,我若是出門,絕對不會這么穿著。衣柜里還有幾件太孫妃與寧國公主賞賜的,拿出去,絕對能上臺面!
郭菀央不覺嘆道:“黃大人乃是朝廷重臣,卻不想艱苦若此!
黃蒹葭掩口一笑,說道:“若是奢華氣派,豈不是辜負了朝廷深恩!
說話之間,黃蒹葭已經(jīng)引著郭菀央到屋子前面。這是一排三間的屋子,黃蒹葭就住在右邊,門口種植了一株春桂,植株尚小,難得的是竟然開出了一樹細碎的小白花,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
屋子里陳設也尋常,家具都是松木的,只有送上來的茶具,是上好的景德鎮(zhèn)出產(chǎn)。只是郭菀央接過茶碗的時候,覺得下面有些刺手,手上觸摸,知道下面有有些瑕疵。既然拿出來奉客,纖纖定然是將最好的茶碗拿出來給客人。也就是說,這套茶具,都是次品。
房子陳設雖然尋常,但是墻上幾幅花卉,卻為房子增色不少。一眼看去,雖然尋常,卻是賞心悅目。
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卻一直想不起不對勁在何處。
黃蒹葭看著郭菀央面上神色,笑道:“我家里寒酸,與你侯門完全不同,你可不許笑話。”
郭菀央笑答:“笑話什么,當初我也不過是一個外室生養(yǎng)的私生女,住的小院子比你家還要寒酸三分。當初有段日子,家中只有三五日的存糧,不得不與母親還有丫鬟幾個人,夜以繼日做繡活來養(yǎng)活自己。所以什么種花種草什么的,我也在行!
一邊說話,猛然才明白過來,不對勁在何處了!
黃蒹葭說是有病,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可是整個屋子,卻沒有一絲的藥味。
當下笑道:“姐姐身子大好了,妹妹白擔了幾天心事!
黃蒹葭含笑說道:“妹妹這話卻是無心之言,只怕這些日子忙著,也沒有空擔姐姐的心事……姐姐托人放出生病的消息也有兩日了,卻直等到今天才等來妹妹。”
郭菀央聽黃蒹葭承認的爽快,不由一愣。片刻之后才噓了一口氣,說道:“果然是妹妹的不是……姐姐可有教我?”
纖纖拉著芷萱的手,笑道:“妹妹,咱們好好的出去說說話。”
黃蒹葭低聲說道:“雖然與妹妹沒有多少來往,但是那日在寧國公主府一見就覺得投緣。又因為遇到那位二公子的事情,蒙你出言相救,就一直記掛在心里。這回事情很大,生怕牽扯到你,卻又不能派人到你家來示警,只能放出自己生病的消息。卻不想一直等到今天才將你盼來!
郭菀央心中慚愧,說道:“這些天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
黃蒹葭低聲說道:“閑話少說。我也知道大約是什么事情了。大約是四天前,我蒙太孫妃召喚,上皇宮喝茶聊天,卻不想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郭菀央心怦怦亂跳,知道自己就要接近真相了。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抱著萬一的想法,想來會會黃蒹葭,再找機會見見黃子澄,探點口風……卻沒有想到,黃蒹葭竟然是有心見自己!
黃蒹葭低聲說道:“東宮的花兒開得很好,我與纖纖到處觀察,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要兩棵什么花兒回去扦插。宮里的宮女們也任由我們亂走。卻不想在一處窗戶外面的時候,隱隱聽見對話……對話的具體內容我也不說了,具體內容,隱約就是說,要趁著皇帝陛下健在,要借一個事情,告訴皇帝陛下皇太孫將要面對的尷尬局面……讓皇帝陛下修改對付藩鎮(zhèn)的律令!”
郭菀央身子顫了一顫。
黃蒹葭說道:“我知道這事情重大,當下也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可還是被發(fā)覺了,好在我們裝傻終于裝了過去;丶疫B父親也不敢告訴。知道你與燕王家的公子關系極好,你又與燕王府里的家將訂了親,所以才想了這樣一個笨法子。只是這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才見你來!
郭菀央慚愧無地。站起,長身對黃蒹葭行禮,說道:“姐姐這份情誼,不知如何報答。”
黃蒹葭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遼王世子給牽扯了進去。只怕燕王世子也不能避免。你想辦法傳信給你的未婚夫,讓他及早離開京師才是正經(jīng)!
郭菀央搖搖頭,笑容有些勉強,說道:“他不會離開的。”首先是張輔不會離開,其次……郭菀央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關心的到底是朱高煦還是張輔。
沉默了一陣,郭菀央這才說道:“他們定下的計策,是讓人刺殺皇太孫,然后陷害留在京師里的皇孫世子?”
郭菀央用了一個詞“他們”,而沒有直接說“皇太孫”。
在東宮之中商量事情,即便不是皇太孫本人,想來也與皇太孫脫不開關系。郭菀央想起自己之前曾經(jīng)見過的朱允炆,不覺心中憋得難受。
朱允炆果然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啊……
黃蒹葭低聲說道:“具體卻是不知,不過想來這種刺殺也不會動真格罷。”
黃蒹葭還沒有說話,外面卻傳來纖纖有些驚慌的聲音:“小姐小姐,門房傳來消息,說是老爺在東宮做事的時候突然暈倒,皇太孫親自護送著他回來了。”
郭菀央與黃蒹葭都是一驚。
黃蒹葭當下說道:“你在這里稍稍等一會,我與纖纖上前面去看看!碑斚屡e步往前面走去。纖纖急急追上。
郭菀央與芷萱見兩人的身影遠去,當下回屋子坐好。只是心神不定,卻是難免有些坐立不安。卻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連皇太孫的心腹黃子澄都弄成了昏迷?
想起黃蒹葭之前的話,一心想要通知朱高煦,可是黃家院子窄小,居然連一個后門也沒有留下。想要爬墻出去,可是兩人爬墻的本領又不太高明,現(xiàn)在整個黃家定然在太孫帶來的人監(jiān)視之下,也不能妄動。
比較下來,還是靜悄悄的等在屋子里安全一些。
正思忖的功夫,卻聽見前面有聲音,卻是一群人往后面來了。郭菀央看了一下四周,當下就牽著芷萱的手,急速退到屏風之后。雖然說自己來這里的事情根本瞞不了人,但是望門閨秀的規(guī)矩還是要守的。大大咧咧的坐在屋子門口,被人看見,那可是大大的失禮。
卻聽見另外一邊屋子有些雜亂的聲音,想來是將黃子澄安頓下來了。又隱隱聽見黃蒹葭與人對話的聲音,那邊說話之人,似乎就是朱允炆。隨后朱允炆的聲音清晰了一些,聽他聲音里有些慚愧之意:“黃小姐見諒。昨天發(fā)生了一些事情,于是皇上就召先生前去襄助。先生忙活了一夜,也不曾休息,今天早上突然就暈倒了,這都是孤不曾體諒下臣之故……好在御醫(yī)已經(jīng)看過了,先生只消稍稍休息調養(yǎng)兩天,也就好了!
聽見黃蒹葭的聲音,很輕。
聽黃蒹葭與朱允炆在說客套,嘮嘮叨叨也不知什么時候完結,郭菀央不覺不耐煩起來。因為站立的久了,兩只腳有些酸麻,郭菀央后退了一步,找了一張松木椅子,坐了下來。
卻聽見門外有兵戈聲響,就有人喝道:“什么人?”
腳步聲動,當下就有人將這間屋子門窗全部都堵住。
郭菀央不覺苦笑,怎么自己每次以女裝見朱允炆,都會鬧出這樣的事情?
當下也不能再躲閃,就款步走出屏風外,到了門口。聽見黃蒹葭的聲音:“回太孫殿下,里面是郭家小姐,方才為探小女子的病而來,并非有意躲藏窺探。”
黃蒹葭說話的時候,郭菀央已經(jīng)到了門口,就見到了面前的朱允炆。與前些兩次相見都不相同,今天的朱允炆卻是華服盛裝,貴氣逼人。當下不敢多看,就與芷萱二人跪倒,口稱“死罪”。
朱允炆微微含笑,說道:“想不到竟然是郭七小姐,算起來孤王也是第二次見到郭七小姐了,想不到竟然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郭菀央低聲說道:“實非有意,太孫恕罪。”
朱允炆微笑道:“事起倉促,這等事情,若是怪罪到你身上,那孤也忒無聊了一些!
郭菀央聽朱允炆如此之說,當下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樣子,說道:“既然這樣,小女子這就告退回家。”
朱允炆擺手,笑道:“且慢……既然見到了,也容孤問兩個問題,聊解一下好奇之心!
聽朱允炆這樣說話,郭菀央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心知話來了。
郭菀央一向不太相信太過巧合的事情,盡管今天的事情看起來巧合得不能再巧合。然而當明確知道這事情真的不是巧合的時候,還是忍不住一股冷氣冒上來。
面上依然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殿下請問。”
朱允炆的笑容非常溫和,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小姐今日,果然來探病乎?”
郭菀央倒是沒有想到朱允炆竟然如此直接。當下低眉斂目,說道:“不為探病,卻為何事?”
朱允炆笑了一笑,卻沒有窮追下去,只是淡淡笑道:“只是為了探病,那自然是最好的……當初求親一場,京師之中人人矚目,小姐選擇卻出人意料,足見小姐蕙質蘭心,凡事都看的明白。既然看的明白,希望小姐不要走錯任何一步才好。”
郭菀央抬頭,淡淡笑著:“多謝殿下關愛。還想要冒昧問上一句,殿下此來,果然是為了護重臣回家乎?若是為了護送臣子,殿下萬金之軀,實在不該如此冒險。殿下乃是朝廷希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事應當謹慎。既然要謹慎,希望這等事情,殿下還是少做才好!
這話說的很無禮,但是卻是捏緊了朱允炆的身份才說的。不管朱允炆內里如何,至少外表之上,朱允炆一向以寬容仁愛示人。自己這樣當面說話,朱允炆反而不能奈自己如何。
只是難免要得罪朱允炆了。不過得罪朱允炆不得罪朱允炆,還有區(qū)別么?自己一直在他的監(jiān)視之中。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這個小女孩居然敢與他如此針鋒相對的說話,不由眉頭一皺,片刻之后才說道:“你說的卻是有理,孤果然是行事不謹了。”竟然下令道:“給郭小姐準備兩匹蜀錦兩百兩金子,等下送到郭家!
郭菀央抬頭,說道:“多謝殿下賞賜。”心中卻放下一塊石頭。自己這樣說話,朱允炆不追究已經(jīng)顯示了足夠的寬宏,此外居然還愿意給自己重賞,那就表明了態(tài)度。賞賜送到自己家,那就是向整個郭家表明態(tài)度。父親與叔父尚在北鎮(zhèn)撫司,這點東西,可以看做是送給郭家的定心丸。
郭菀央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朱允炆,說道:“多謝殿下賞賜……既然殿下如此厚愛,作為回報,小女子冒昧,還有幾句話,想要告訴殿下!
郭菀央這話絕對不是冒昧。
朱允炆愿意給郭家一個定心丸,足以見他對掌控面前這件事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既然沒有十分的把握,那么這件事情還有可圖之處。
朱允炆與朱高煦不同。畢竟沒有上過戰(zhàn)場,決斷之際少了幾分殺伐之氣。史書之上說他秉性柔弱,想來不是空穴來風。
既然這樣,面前的機會,自己怎能不抓?
朱允炆雙目一緊,說道:“你只管說來。”
郭菀央的目光,在朱允炆身后一群人身上掠過。朱允炆揮手,讓后面的人都退下。邊上一個青年文士說道:“殿下,方才郭小姐有句話很有道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郭菀央認得此人,這人是自己當初在尼庵里見過的。只是不知道姓名。氣惱這廝出面混事,不由在心底狠狠的將他罵了幾遍。
朱允炆含笑說道:“解卿家,郭七小姐不過是一介女流而已!
聽聞一個“謝”字,郭菀央就在腦子里急速搜索起來。只是她對歷史知道的也只是半吊子,根本想不起歷史上朱允炆身邊有什么姓謝的人。當然更想不到,此解非彼謝也。
那“解卿家”說道:“紅線隱娘,俱是女子。”
紅線即薛紅線,隱娘即聶隱娘,兩人都是唐傳奇中的著名女刺客,據(jù)說都是神仙一流。
聽到“紅線隱娘”四個字,郭菀央騰的火大了。當下抬頭,直視著那個青年文士,朗聲說道:“謝先生,若說小女子有做歹事的嫌疑,那么先生也有嫌疑。”
那“解卿家”眉宇之間勃勃升起怒意,卻終于忍住,問道:“怎么說?”
郭菀央淡淡笑道:“紅線隱娘不過是傳奇中的人物而已,有無真人還是未知之數(shù)。要離刺慶忌,卻是史上記載,容不得隱晦……慶忌對要離,可謂是解衣推食推心置腹,結局如何?”
郭菀央這句話,那是純粹的挑戰(zhàn)。那“解卿家”面紅耳赤,當下怒道:“本官豈是要離那等無情無義的小人?”
郭菀央微笑道:“那小女子又怎么可能是紅線隱娘那等高來高去的神仙中人?”
那“解卿家”一時語塞。朱允炆聽聞兩人相斗,心情大好,當下說道:“解卿家,此事孤已經(jīng)決斷,你不必多言!
那“解卿家”當下躬身退下臺階。
一群人俱都退下。卻不曾離開院子,眼睛都是遠遠的盯著。黃蒹葭等人也都避開了。
朱允炆眼睛看著郭菀央,眉宇之間微微含著笑意,說道:“解縉也是一代才子,向來只有他用言語欺負別人的份,今天竟然被你噎得說不出話來,也算是奇跡了!
郭菀央這才明白那青年文士的身份。竟然是解縉!《永樂大典》的主編!那是比紀曉嵐還要牛逼幾分的人物!只是想不到這個人,天生就與自己不合!
搜索記憶,卻找不到解縉留在朱允炆身邊這一塊。當下也不去想了,現(xiàn)在歷史已經(jīng)有不少的偏差,自己苦思也是無用。當下罷了。抬起眼睛,看著朱允炆,誠懇說道:“多謝殿下信任與關愛!
朱允炆注視著郭菀央,年幼的女子眉宇之間,是自己根本預料不到的成熟。當下問道:“你卻是想要說什么?”
郭菀央當下毫不遲疑,沉聲說道:“小女子人在深閨,卻也知道昨天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而且此事多半與殿下有關。小女子只是想要對殿下說,為殿下定下此謀者,著實該殺!”
朱允炆想不到郭菀央竟然直接如此,臉色一變,厲聲說道:“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朱允炆聲音一拔高,遠處的侍衛(wèi)手中兵刃再次出鞘,就有人要奔過來!
朱允炆聽見身后聲音,也不回頭,只是擺手。后面想要奔過來的侍衛(wèi)再度站住,遠遠退了回去。
郭菀央面不改色,微微笑道:“雖然是事外之人,信息不足,小女子卻也能猜到,此事與殿下有關。那些掌握了比小女子更多信息的人,又會如何猜測,殿下可以想象!
朱允炆面色沉冷,當下說道:“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郭菀央搖頭,說道:“小女子只是想要告訴殿下,既然到了殿下這個位置,凡事就以求穩(wěn)為先。這樣的做法,破綻太多。”
朱允炆臉上一片沉冷,說道:“只恐是你從黃家小姐口中聽得片言只語,所以前來我處相詐!
郭菀央面上露出迷惘之色,說道:“黃姐姐?難道……她知道什么?”搖頭,說道:“殿下您錯了,黃姐姐即便知道什么,卻也不會告訴我。您難道不知道黃家的家教?”
朱允炆的臉色慢慢溫和下來,說道:“你卻說,你如何知道這些?果然是猜測而來?”
郭菀央點頭,說道:“殿下只要試想:鎮(zhèn)守各地的王爺,都有質子留在京師之中。既然愿意派遣質子常住京師,那就是對皇上心懷畏懼。既然心懷畏懼,不到圖窮匕見的時候就不會輕舉妄動。而留在京師之中的質子們,因為關系到自己的安危,更不敢胡亂行動……只要想明白的這一點,眾人就會將視線從質子們身上挪開,轉向他處……殿下請想,皇上雖然年高,可是糊涂之人?”
這句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這可是最明顯的破綻……郭菀央能想到,其他人也可能想到!
朱允炆臉上勃然變色。片刻之后才驀然笑道:“你這是胡說什么了。孤本來就是受害者,又要擔心什么?”
郭菀央微微搖頭,說道:“此事與殿下無關,自然是最好。可是此事也不會與留在京師之中的質子有關。既然與質子們無關,誰最有可能從這個事件之中獲利?只怕有心之人,會將視線從質子們身上引到殿下身上……殿下不能不防萬一呢!
朱允炆臉色慢慢的變白,眼睛看著郭菀央,聲音再度變得生冷:“這些話,卻是誰教你來說的?”
后面兵戈聲再度響起,郭菀央知道,朱允炆已經(jīng)動了殺機。
當下看著朱允炆,臉色沉靜異常:“殿下,這些話,只要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想到,何必有人教呢?”
心中有些忐忑,但是郭菀央知道,自己不是在冒險。朱允炆畢竟不是朱高煦,動了殺機,卻不見得會付諸行動。自己身份擺在這里,朱允炆即便要殺,也要考慮后果。
朱允炆臉上神色幾度變換,卻最終沉靜下來,說道:“你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不去繡花做女紅,卻思忖這些不在分內的事情,又何必呢?”
郭菀央微微搖頭,說道:“本來也是不打算說的,不過是看著殿下竟然如此恩遇,不能不說了。實無他意。此事現(xiàn)在活著會照著殿下所想象的發(fā)展,但是過上幾天,或者會朝著殿下所不愿意的方向發(fā)展,還望殿下早做準備!
朱允炆面色已經(jīng)沉靜如常,看著郭菀央,片刻之后才搖頭說道:“事情已經(jīng)如此,多說也是無益。郭七小姐,孤有一句話,想要冒昧問上一句,不知可否?”
郭菀央遲疑了一會,才說道:“殿下請問。”
朱允炆目光有幾分迷惘,似乎想要穿過重重屋宇看到什么:“當初幾家一起來求親,雖然有鬧劇成分,但是孤一直也很好奇,為何你家竟然如此冷靜的放棄孤?居然選擇了一個地位最為低下的……小軍官?孤居然連一個小軍官也不如?那是你自己選的嗎?”
郭菀央不覺微微嘆了一口氣。朱允炆這當口居然還記掛著自己給他拉面子的事?當下低頭說道:“郭菀央不過是外室生的庶女罷了,知道自己是什么材料。殿下人中之龍,郭菀央只恐高攀不上。這與殿下本人無關,只是與殿下身份有關。”
朱允炆微微點頭,說道:“你當初一首《詠菊》就已經(jīng)說明白了。卻是孤胡思亂想了!
郭菀央這才知道,當初太子妃派人前來求婚,竟然是朱允炆的意思?粗煸蕿赡樕系谋砬椋南揖谷晃⑽⒂|動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的,竟然開口說道:“殿下如果想要讓這件事不留后患,還是有辦法的!
朱允炆真的想不到郭菀央居然會開口說這句話!當下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你有辦法?”
郭菀央低聲說道:“只消將刺殺解釋成嫁禍就可以了。刺殺為表,嫁禍為里……盡管這樣天下還是不太平,但是殿下總能脫身了!
郭菀央這句話說得不太明白,但是朱允炆也不需要說得太明白。當下就知道了郭菀央的意思。原先的計劃是嫁禍給遼王世子燕王世子一伙人,現(xiàn)在必須改一下計劃,那就是嫁禍給遼王世子燕王世子的仇人……多一重手續(xù)罷了,錦衣衛(wèi)是天下最強的密諜,可以偵查最近的消息,當然也可以嫁禍。
朱允炆微微點頭,說道:“如此……郭七小姐,孤欠了你一個人情!
朱允炆說“欠一個人情”的時候,郭菀央的手心里已經(jīng)全是冷汗。
心中有些慚愧,但是這些慚愧很快就收起來。善良的人不能玩政治,朱允炆既然玩政治了,那就要做好被欺騙被利用的準備。再說,在這件事情上,是他自己先去算計別人,也不能抱怨別人反過來算計他。
方才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郭菀央?yún)s沒有給朱允炆分析……朱元璋的心態(tài)。
朱元璋知道這事情是朱允炆嫁禍給另外幾個孫子又如何?朱元璋已經(jīng)年老了,而且他知道皇位繼承人不能輕易調換的道理。所以。即便知道朱允炆故意嫁禍,他也不會對朱允炆如何。相反,說不定他還會照著朱允炆所想,幫朱允炆立威。
所以,這事情對朱允炆來說,并無多少壞處。
而現(xiàn)在改弦易轍再嫁禍一重,給朱元璋發(fā)現(xiàn),那卻難免叫朱元璋失望了。
朱元璋乃是馬上天子,信奉的是殺伐決斷。朱允炆這樣改弦更張,卻讓朱元璋看到了朱允炆的軟弱無能沒有主張。
換句話來說,朱允炆不采用郭菀央的建議不一定會失寵,但是采用郭菀央的建議肯定失寵。
說出那個建議,郭菀央是在冒險。朱允炆會讀懂郭菀央那個建議后面的深意嗎?如果讀懂了,那么當場翻臉也說不定。
幸好,朱允炆腦袋還不算十分復雜。甚至還對郭菀央說出“欠人情”這樣的話來。
郭菀央松了一口氣,這樣看來,朱炩是沒有麻煩了。朱炩在京師里有仇家,不過仇家絕對不是朱高煦,那這件事也扯不到朱高煦身上。只要扯不到燕王身上,郭菀央就不用太緊張。
郭菀央低眉斂目,說道:“今天談話之事,還望殿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小女子有死而已!
這句話不算是威脅,朱允炆也知道作為一個女子,居然敢議論朝政甚至給自己做參謀,傳揚出去,那絕對只有一個死字。想起這個女子居然冒著風險給自己出謀劃策,不覺心中有幾分溫暖,當下鄭重說道:“若是傳揚出去,就叫孤再也登不上大位。”
郭菀央心中咯噔了一下,說道:“殿下不能如此!毙南揖谷皇悄念澙趿艘幌隆
朱允炆注視著面前的女子,說道:“你既然如此待孤,孤也不能虧待了你。你年紀尚幼,此事尚可圖之。你說自己身份地位,恐怕入宮遭人恥笑,那么……孤會想方設法給你個不讓人恥笑的身份。”
朱允炆這話說得極明顯,竟然是升官許愿了。他將郭菀央這番建議看做多情,于是決定給郭菀央一個回報。
郭菀央不覺心中歉然,當下說道:“殿下……誤會了。小女子對殿下……并無他意。況且女子都說要從一而終……若是改弦易嫁,只恐他人恥笑……殿下切莫如此。”
她說話有些結巴,朱允炆不免更是歉然,說道:“那……孤只能欠你人情了。”
郭菀央微笑說道:“那只是百兩黃金的回報……殿下切莫如此。”
朱允炆笑了一笑,當下也不再糾纏。郭菀央又說道:“殿下已經(jīng)身為嗣君,當行堂堂正正之策,勸說殿下行此詭道之人,請殿下不要再接近。”萬一有聰明人看破自己的建議的后果,那可就糟糕了。郭菀央可要先將預防針給打好。
朱允炆懇切說道:“這事情教訓已經(jīng)大了,你且放心。你且起來。”
郭菀央起來。朱允炆高聲說道:“好,此事孤已經(jīng)知道了……郭家一門忠義,孤豈有不知道的?你父親與叔父雖然去了鎮(zhèn)撫司,然而定然無恙而歸,你卻回去,放心等待罷!
郭菀央發(fā)出了幾分欣喜的聲音,說道:“多謝殿下。”朱允炆既然愿意放棄朱炩,那么郭銘定然也能無事回家,朱允炆這番話,根本不算是人情。
邊上一群人才知道,原來郭菀央與太孫殿下絮絮叨叨,竟然是向殿下為父親求情了。心中不覺佩服這個少女的勇氣,卻也不疑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