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湘茉一早是被一陣巨大的響聲給吵醒的。
她的臥室位于二樓,正下方就是廚房,雖然做了隔音措施,但地板似乎沒做到的樣子……她咕噥兩聲,從好久沒享受到的溫軟床鋪不滿地爬起,睬向時鐘。早上六點(diǎn),那男人在搞什么?!
唐湘茉嘆了口氣,走下床,右手掛著石膏讓她梳洗穿衣的動作有所不便,但仍靠自己之力緩慢完成。
目前這屋宅里唯二的人類只有她跟霍于飛,王媽退休了,媳婦又近臨盆,她不想讓年過半百的老人家兩頭跑,太勞累,但也沒聘雇其他人員的打算。她不喜歡自己的地盤里有別人時時跟著,至于霍于飛……那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意外中的意外。
她怞了怞嘴角,開門下樓,越走近噪聲源就越搞清楚他究竟在搗鼓什么。霍于飛從她一有動靜便曉得她醒了,所以也不意外,而是給她倒了杯水,露出一張教人舍不得責(zé)怪的明朗笑臉。“親愛的早安,我今天還是好愛你喔!”
“噗!”唐湘茉一口水差點(diǎn)噴出來,還來?!“你愛我的方式就是一早用一堆鏗鏘聲叫我起床,嗯?”
“我在弄愛心早餐!”霍于飛一臉委屈。
阿彌陀佛,他一頭及肩長發(fā)終于不再做任何怪異造型,而是簡單地束在腦后了,如今搭上圍裙,是真有幾分家庭主夫的味道。
唐湘茉不掩意外,這家伙居然會自己弄吃的?她坐下來,本以為按那些可怕的聲音,應(yīng)該也會看到一桌驚人的食物,沒想到……非常正常。
她的面前擺上一碗米粒軟爛、卻又看得出飽滿顆粒的白粥,粥上撒著雞絲與蔥花,一旁還擺著不同小菜,荷包蛋的邊緣帶著恰到好處的焦,蛋黃與蛋白色澤分明,鹵過的豆干添有誘人垂涎的紅色辣椒絲,豆芽菜則冒著麻油的香氣,還有一盤瓜仔肉。自從王媽退休以后,她就沒吃過這么豐盛的早餐,尤其這還是……
“你做的?”她傻眼。
霍于飛眨了眨眼,故意左右張望。“親愛的,你有看到那些小精靈嗎?”
好吧,沒有。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唐湘茉用左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開始覺得讓這個人住進(jìn)來似乎不算是個太糟的主意,至少,對她的胃來說不是。
霍于飛笑意盎然地看著她進(jìn)食,唐湘茉右手不便,但她左手也使得很好,不需幫助,他也沒多事開口。他這身廚藝精通多年,過去是因?yàn)樽≡诿绹,偶爾想吃點(diǎn)地道的中國菜才特意跟老媽學(xué)的,只是平時能不用就不用。
今天使出來,一是他餓了,而她住的地方周遭除了超市之外沒有其他覓食的地方;第二則是他熟知像自己這般外貌的男人若善于下廚,通常都會讓女人的好感提高不只一、兩點(diǎn)。
反正他現(xiàn)在的目的是保護(hù)她,證明自己的能力,并且在她的身邊享受那種刺激又危險的感覺,用這么一點(diǎn)手段換取當(dāng)事人的配合,百利而無一害。
“如何,好吃嗎?”他笑瞇瞇問她。
“不錯!碧葡孳砸矝]矯情,她喝了口粥,勾了勾唇。“你讓我省了一筆叫外賣的費(fèi)用。”
“就這樣?”霍于飛故意怪叫,發(fā)現(xiàn)她不是嘴硬,而是真不覺得他這么做有啥特殊。這女人鐵石心腸。俊坝H愛的,你都不認(rèn)為像我這樣玉樹臨風(fēng)俊美瀟灑的男人洗手作羹湯,是一件多么偉大且震撼人心的事?你應(yīng)該因此愛上我的!”
“那我何不愛上那些飯店廚師?他們每個手藝都比你好!
唐湘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智障,霍于飛難得噎著了。她反應(yīng)還真夠快的!
但他不以為意,反倒哈哈大笑!坝械览恚 焙,他喜歡她的快人快語,對話這種東西就是要你來我往才有趣,他可不喜歡單方面地將人逼到無話,雖然那有時還挺暢快的。
唐湘茉翻了個白眼,隨他自己開心去。
她剛起床,未施脂粉,就連一頭柔麗卷發(fā)也只是隨手拿個夾子盤在頭上,反倒襯得她臉蛋小巧,下巴細(xì)尖。她穿了件寬松的棉T和運(yùn)動褲,T恤上還印著個大大的崔弟,坦白講,他小時候還覺得那只鳥挺欠揍的。
可他嘴巴上卻說:“好可愛的T恤。”
“謝謝,我有一整套華納卡通明星!碧葡孳詳R下碗,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這人什么時候講的話是真的,什么時候又是假的!拔页燥柫恕!
她吃了整整一個鐘頭,只用左手,不疾不徐,好似斷手多年,早已習(xí)慣,即便仍有些生硬,還是按著自己的步調(diào),那種毫不別扭的自若,看著就教人愉快。
為此,霍于飛笑得有幾分真心!皫讜r要出門?”
唐湘茉看了看鐘。“我想先洗個澡再說。”
“OK。”反正她是公司大頭,想幾點(diǎn)上班就幾點(diǎn)上班;粲陲w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裝作不懷好意地睞向她的右手。“需要我?guī)兔?我很樂意的!?br />
唐湘茉的回應(yīng)則是給了他一記冷眼,轉(zhuǎn)個身自顧自地走了。
“嘿,真酷。”霍于飛吹了聲口哨,把碗堆在水槽里。廚房里一片狼藉,他雖然擅長下廚偏偏不擅整理,反正下午會有傭人進(jìn)來打掃房子,他樂得扔到一邊。
霍于飛走上二樓,他的房間被安排在唐湘茉隔壁那間——當(dāng)然,這是他“強(qiáng)力”要求得來的。她還在洗澡,隱約聽得見淋浴聲,霍于飛乘機(jī)換好衣服,卻越來越覺得不大對勁,她進(jìn)去已經(jīng)快一個多小時了。
“湘茉?親愛的?女王大人?”他敲門,卻沒傳來回應(yīng)。
水聲還在持續(xù),他仔細(xì)聽聞,隨即醒神,猛地打開房門。他走到浴室門口,試圖推了一下門板,是開的,蓮蓬頭正冒出汨汨熱水往地板上沖,哪兒還有唐湘茉的影子?
他撫額,哭笑不得,進(jìn)去把水關(guān)了,也難怪他聽這水流聲根本就不是打在人體身上的。蒸氣逐漸散去,他才發(fā)現(xiàn)浴室里居然有兩道門,另一頭連接著她的更衣室,衣柜還是半掩的。而她原先穿著的衣物被褪至地上,那只崔弟正貌似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
“被她擺了一道……”也難怪她那么不想把這屋子的設(shè)計圖交出來,誰知道衣帽間里還會有個通道連接到一樓外面的停車場?她趁著他注意水聲的時候跑了,一如她昨晚所說的,徹底把他扔在后頭。
霍于飛哈哈笑,走至車庫。他會就此服輸嗎?那當(dāng)然是不可能,看她還很“貼心”地把車鑰匙插在另一臺的車門上,就曉得她并不抗拒他追來,只是別跟得那么緊。
他打開車門,發(fā)動車子。只能說,這一切真是太有意思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愉快地想,肯定不會過得太無趣……
終于清靜了!
唐湘茉坐在車子后座里,一邊上妝,一邊松了口氣。
前一晚她就已經(jīng)安排好今早的“路線”,并讓出租車司機(jī)到另一條路來接她,少了那男人在背后吱吱喳喳,她愉悅到不行,尤其一想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見后的表情,心情更是歡快。他有自信顧好她,那他就讓他徹底吃癟一次看看。
所以當(dāng)霍于飛開車飛速趕到唐湘茉的公司時,得到的消息是:“她不在,先前來過,但又走了!
“喔,她去哪里?”
“這是總經(jīng)理的行程,無可奉告……”
有沒有搞錯,他是她的保鏢!
但唐湘茉本來就不是那么想聘雇他,配合度自然不會高到哪兒去。那女人還斷著一只右手!她真大膽,不怕接下來失去的可能是一條腿?霍于飛真不知道該罵她還是佩服她,她究竟是不怕死抑或很想死?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不會讓她輕易如愿就是了。
還好霍于飛留有一手,早就透過相關(guān)管道取得她這一周的大致行程,只要沒臨時更變,就能找得到人。他驅(qū)車趕往信義區(qū)一處工地,果不其然在那兒看見她一身干練套裝,戴著頂安全帽,與人正經(jīng)談事。
而她的右手依然掛著那白得刺眼的石膏。
“你慢了。”唐湘茉回頭看見他,不意外。
“托福!被粲陲w走了過去,忽地轉(zhuǎn)身,直盯著她的臉。
唐湘茉一時愣住,莫名其妙。太陽底下,這男人一身正裝,連領(lǐng)帶都是不突出的深色系,煞氣得再戴個墨鏡就能去演“教父”。他瞅著她,深灰色的眼珠子反射著燦然日光,從不正色超過一分鐘地臉忽然變得正經(jīng)起來,居然讓她亂了呼吸。
大概是天氣太熱了,她竟然被看得紅了臉!澳愀陕锎┑没钕駛黑道?”
“這是制服。”霍于飛扯了扯唇,唐湘茉胸口一窒,無法否認(rèn)那笑容實(shí)在非常性感!澳阒罏槭裁幢gS都要這樣穿?是為了威嚇。告訴那些別有目的的人,這個人歸我管束,要下手前最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正所謂危機(jī)就是轉(zhuǎn)機(jī),越招搖人家在動手時就越要多想三分……”
“一堆歪理!辈贿^隨口問他個打扮都能扯出這么多,這人口都不會干的嗎?
“歪理也是理,何況我講的可是真的!闭f罷,霍于飛從口袋里掏出墨鏡戴上,氣勢就更顯壓人!皩α耍銑y沒弄干凈,眼線歪了,在車子里畫的?用左手?厲害,以后不用那么辛苦,你不會再有機(jī)會的!彼。
“你——”可惡!唐湘茉連忙掏出化妝鏡,擠眉弄眼瞅了一會兒,確實(shí)有點(diǎn)歪,但還好不是那么容易看出來。
他有火眼金睛啊?她瞪他一眼,決定不浪費(fèi)時間,繼續(xù)上前和開發(fā)部的經(jīng)理討論事項(xiàng)。
這處工地是唐家即將在年底開設(shè)的百貨公司,她這次回臺就是為了忙這一件事,目前大樓外觀大致建構(gòu)完畢,就差內(nèi)部的動線及規(guī)劃還得再做些細(xì)節(jié)變更。
唐湘茉很重視這次計劃,當(dāng)初唐亞百貨也是她在邁阿密一手建立起來的。大樓內(nèi)部多處施工,有些地方還架著銅架,霍于飛跟在后面,看著這女人踩著足有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走在上頭,如履平地,不禁佩服。
人家說相由心生,他對看相沒什么研究,但她的眉眼及行為皆透露著她是個意志堅(jiān)定,且不輕易被擊垮的人。他認(rèn)識的唐家人多數(shù)都有這個特質(zhì),包含他的前雇主唐左琳,他想,他并不討厭這一點(diǎn)……
“干嘛又一直看著我?”
唐湘茉回頭蹙眉,表情有些抗議,畢竟被人盯個不停很難沒反應(yīng),這男人氣場又那么強(qiáng),居然把她引以為傲的專注都打亂了。
霍于飛這才回神,發(fā)覺自己竟看她看到入迷,想想也有點(diǎn)發(fā)笑!翱茨忝腊。∮H愛的!
“神經(jīng)!彼吐暎哺α艘幌。他這回答總比告訴她哪邊的妝沒化好要來得強(qiáng),何況她確實(shí)長得漂亮,唐湘茉并不否認(rèn)!坝羞@余力不如多注意一下四周,我請你來是為了保護(hù)旁人的!比舨皇沁@樣,她才沒法忍受有根特大號的電線桿黏在后頭。
“喔,不是來保護(hù)你的?”
“不必!币娝抗庥忠獢[到她的右手上了,唐湘茉撇了撇嘴!昂笸艘稽c(diǎn),你跟得太近會干擾到我!备蓴_到她的——感應(yīng)力。
唐湘茉不可能告訴霍于飛這件事,這能力她與生俱來,小時候只能勉強(qiáng)辨識哪些人對她是真心,哪些人又懷有惡意。她本以為只是自己的第六感強(qiáng)了點(diǎn),但隨著年紀(jì)增長,她已可以借由碰觸物品感受到好壞,若想要更進(jìn)一步,則需要絕對的清靜,旁人關(guān)注她的心緒會混淆她的判斷,所以她才不喜歡身旁跟著別人。
偏偏有人硬要纏著。
霍于飛攤了攤手,卻沒與她保持更遠(yuǎn)的距離,他得確保在意外發(fā)生時能立即沖上前護(hù)住她。他的這份意志非常強(qiáng)烈,使她一陣震顫。這是真的,唐湘茉心生意外,這個從見面開始就沒一句真話的人,卻在這一刻顯露了他的真心——護(hù)衛(wèi)她的決心。
她頓時怔忡,竟有些感動了。不論如何,有個人如此堅(jiān)定要保護(hù)她的性命安全,都教人感激,那心思熨貼著她,熱燙溫暖,使她一時回不過神。奇怪,她怎覺這男人突然開始順眼了起來?
“女王大人?”霍于飛隨口一喚,只想這稱呼挺適合她:她走路的姿態(tài)驕傲挺拔,偏棕色的眸光熠熠,那眾星拱月的姿態(tài)簡直就像是王者出巡。
唐湘茉聽著他的叫喚,皺了眉頭。“你要再這樣叫我,我就立刻叫你跪下來恬我的腳。”
還說不是女王!“我的榮幸,陛下!
說罷,霍于飛一臉誠懇,當(dāng)真要跪下來,唐湘茉嚇了一跳,連忙后退,旁人投來錯愕目光,看他們上演大戲,唐湘茉一下子燒紅了臉。“你的厚臉皮到底有沒有界限?”
“嗯,好問題,似乎是沒有!彼Σ[瞇,摘下墨鏡,欣賞她粉白的臉在瞬間通紅,如著了火。美人嬌羞的模樣總是賞心悅目的,雖然她這個“羞”是惱羞成怒的羞。
唐湘茉拿他沒轍,和他認(rèn)真簡直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她想了想,既然他是認(rèn)真的,不是抱著自己一開始感應(yīng)到的游戲心態(tài),那么,試著接受他的保護(hù),倒也不是完全無法忍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