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宋子赫從走道側窗望進會客室,瞥見那抹挨著景觀窗俯看街景的麗影,著實猶疑了好一陣才推門進入,并且下意識反手關上門。
對方聽見動靜,轉身面對他,臉上立即綻放笑容。他疑惑未消,反而顯得謹慎戒備,他指著沙發道:“坐吧,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新婚愉快!毕蚨麋魃斐鲇沂帧
他怔了一秒,才輕輕回握!爸x謝!
她似乎恢復了舊觀,上了妝的臉蛋極為出色,難怪秘書通知他有訪客時覷看了他好幾眼。
他們互相對望了一會,彼此都在暗自斟酌較量,如今他們還能帶給對方哪種影響?他禮貌性先問:“怎么想到公司來找我?”
“我想,你應該不會答應單獨見我吧?”
“……”他擰起雙眉。
“別緊張,我不是來無禮取鬧的,我只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他抱胸不動聲色。
“碧海曾經對我說過,凡事都得付出代價。她說對了,你得付出的代價就是不會得到真心,你不會永遠這么幸運的。”
他面色遽變。“說清楚一點!
她甜笑盈盈,慢條斯理道:“你其實很清楚的啊,你們還沒有夫妻關系吧?碧海避著你有多久了?”
“……”他啞口無言,一股如鰻在喉的不適感瞬時充塞胸口。
“碧海人厚道,給過你無數機會,希望你知難而退,你卻一意孤行,非得到她不可。宋子赫,你令我百思不解。她能帶給你什么?你連她的第一次都得不到!
“恩琪,你該諒解她那段過去,她不是有意的!彼暽銋柶饋。
她大驚,噤聲尋思不已,良久,領悟了什么,笑道:“我該想到你不會錯過了解她的任何機會的,其實也不難查,花點錢自然有人樂意告訴你那件事。既然你再清楚不過,難道你想不出來,她果真愛你,這些心理障礙是可以去除的?這一點,心理醫生不知對她說了多少次了,她不會忘記的。她出院以后,不是沒有人追求過,可惜就是做不到接納那件事。她不易動心,是因為過不了這一關,遲早會散,不如不動心,你非要踩這地雷,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她自始至終都知道。她后來接受你,只為了一個念頭,希望你知道,你得為你的放縱付出代價。她其實心軟收手過,你卻不放過她,你現在又能得到什么?”
他凝神靜聽,目光如炬,毫不退怯!岸麋鳎愕拇_很恨我。對不起,讓你如此費神了!
“現在不了!彼嶂樀按蛄克!罢娴牟涣恕ky為碧海為我犧牲若此,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她這么對我了,無論你再怎么打動她,也忘塵莫及!
聆聽至此,他突然仰頭笑了,他搖搖頭道:“是么?即然如你所說,那么又何必多此一舉來這一趟,只為了告訴我遲早會明了的事?”
“為了碧海。”她站起身,笑意變得模糊!拔也幌肟此兆与y過,你放過她吧,這樣下去對她是種折磨,何必拖到她求去那一天?您貴人多忘事,她不一樣,治愈一個人的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隨她站起身,凝肅緊繃的臉忽然放松了,他溫和地凝視她。他曾經為這張美麗的臉;筮^,為她烈火般燃燒的脾性意亂情迷過,此時看去,一切皆失了顏色,沒想到一簇妒火竟在她內心延燒了如此之久,甚至連好姐妹都不放過。
“你呢?你的心治愈了么?”
她僵住不動。
“我娶碧海,是為了好好對待她,讓她放心;一味玩追逐游戲,她是不會接受的。能做到多少,我并不知道,但至少我盡力過。恩琪,你說的沒錯,凡事都將付出代價,我一直都在為你所不知道的過去付出代價,但是你呢?你需要為我們這一段錯誤付出多少折磨自己的代價?你不該放過自己嗎?”
“……我們這一段是錯誤嗎?”她轉著幽幽大眼。
“你一直都不快樂不是嗎?對不起,我當時不該招惹你,現在說再多都是多余,我可以理解你對我的恨!彼麌@口氣!安贿^你今天提醒了我,或許,我的確該徹底解決我和碧海的問題了。她該知道自己真正的感受和想法,我也請你放過她吧,她不是你的對手。”
不經道別,他率先離開會客室,回到辦公室,看著桌面上新送到的成堆檔案資料,忽然一陣反胃,他退坐在客座沙發上進行思考,推拒了接下來的跨部門會議,不接任何電話,維持獨坐沉思的狀態,直至天然光線移動、泯沒,必須開燈了,他終于坐回高背皮椅,打開電腦,用上陌生的公文格式寫了一封內部信件,列印后對折兩次塞進未署名的信封,扔進中央抽屜里,不上鎖,沒有交代細節,他抓了椅背上的外套甩在肩后便大步邁出辦公室,直驅地下停車場。手機一路狂響,他按了關機,頓感通體舒暢,那是他三年多前就已失去的感覺,他決定慢慢把它找回來,不再逃避。
*****
六點三十二分,田碧海未按鈴,直接以鑰匙開了門。客廳燈火通明,令她暗訝,她記得宋子赫不是該有應酬嗎?
未見著人,她尋至臥室,他的確在,正將一件件衣物折疊好放進攤開的行李箱,旁邊已裝滿的另一箱則放置些古怪的物件——遮陽帽、望遠鏡、繩索、照明頭燈、手電筒、單眼相機、不知名藥物、水壺……
她滿臉狐疑,開口問:“你去哪?”
“出差,大概兩星期!彼仡^對她笑,神情自然!肮九R時決定的!
“喔。”她從不過問他的工作,卻也難掩失落。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凡事告知了,他們漸漸走向各行其是這一步了。“順便旅游嗎?”她指指望遠鏡。
“嗯,有空就到處走一走!
她不再多問,接手他手上的衣物,替他一件件整齊擺放好,仔細檢查是否齊備,再闔上箱蓋。“什么時候出發?”
“明天!
她徹底愣住!斑@么快?”
“早去早回啊!彼麑徱曀粲兴。“會想念我嗎?”
“當然會!彼銖娦Α!拔胰プ黠。”
“別忙,我不餓,”他拉住她的手!芭阄液赛c酒吧!
她順從要求,取出一瓶威士忌,兩人在餐桌對坐,將空杯斟上。說不上為什么,他的樣子沒變,卻有些什么不一樣了。他靜靜端詳她,一邊酌飲,眼神比以前柔和,卻更堅硬,兩種不一樣的特質并存,讓她坐立不安。為了壓制這種感受,她跟著他一口接一口,入喉的酒液由甘轉苦,她皺著眉吞咽,卻老覺得胸口有一小塊硬物梗阻在那里,使她越發難受,她又倒了半杯,暖化的身體使她放松了些。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是否曾經愛過誰?”他打破沉默,放下酒杯。
她遲疑了一下,點頭。
“有的,我愛過一個女生,是大學時的同學,雖然不同系,我們一直在一起沒有分開過。她的模樣和你有些相像,但個性不大一樣,她溫柔依賴,你獨立堅強,共通點是,你們一樣善良,都盡量不去傷害別人。”
她目不轉睛看著他,認真諦聽。
“我以前念的是醫學院,后來選擇了外科;她讀的是醫務管理。我們形影不離,一起做過許多傻氣的夢想,就是沒想過會分離。那時候不明白,人生最初的想像總和后來不一樣,包括愛情、職業、未來的一切!
她恍然明白,他上次熟練地為她進行醫護行為,竟源自于他的專業訓練背景,她以為他和其他宋家子弟一樣,單純子承父業。她有多么不了解他?
“原來你真是個醫生啊,那——為什么沒在一起呢?”
“我做錯了事!彼迳弦恍┚埔。
“你愛上別人了?”
“倒寧愿是這樣!彼伙嫸M。
她低下頭,想了想,也許是角色互異,對方愛上了別人,他愛她至深,所以不愿重提往事。
“真羨慕你!彼孕恼f道,不再追問,舉杯再喝了口酒,累積的酒精在空腹中緩慢發酵,消除了她所有的不安;明黃的燈光像一片暖洋洋的酒液。“曾經深愛過別人,也讓別人深愛過,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變成你!
他直視她!拔冶WC,你不會希望的!
她兩肘支在桌面,捧著臉噘嘴道:“你真是飽人不知餓人饑,我要是男人,一定沒事就扁你。”俏皮的表情是他久未見的。
他笑了笑!白兂闪宋,我怎么認識你?”
“說的也是!彼紤械貍扰吭谧烂妫V劭此!白雍,遇上你是好事!
“真的嗎?”他起身繞過桌子,扶正她,屈蹲在她面前!坝錾衔沂羌檬拢俊
“嗯。”她用力點了點頭,燦然笑開。“沒有人像你這么愛我!彼H吻他的鼻尖!暗阍綈畚,我越害怕,怕我做不到你的期待,怕有一天你厭了,走了,我會像恩琪一樣,控制不住自己!
“你擔太多心了。不過這都是我的錯!
“我也有錯,錯不比你少。明知道不應該,還是對不起恩琪。”她又吻他,吻他的眉眼、他的唇。“我是個壞朋友,比你壞,至少你都不說謊,但我一開始就騙了恩琪,我不敢告訴她你吸引了我,我拒絕不了你!彼j下肩,現出沮喪。
“別怪自己,我說了是我的錯!
“對,是你的錯,”她抬起臉,側著頭嗔看他!罢l讓你見異思遷的!”
“我以為這樣可以讓我忘記一些事!彼麚崮λ诙虝r間內醺紅的面頰。“直到遇見了你!
“你在甜言蜜語唷!彼,親膩地勾摟住他的肩!案嬖V你一個秘密!
“唔,我在聽!
“我很想很想……”她湊近他耳朵,像隔墻有耳般慎重!拔移鋵崱芟牒芟牒湍阕瞿羌隆!
他瞄了眼桌上的酒瓶,笑道:“小姐,你喝醉了?”
“但是我不能!彼隣钏扑妓。“知不知道為什么?”
“知道。因為你以前受過傷,因為恩琪!
“唔……一半是的,還有一半,我想是因為……”她努力對焦看著他!耙驗,不能完成這件事,也許會讓你永遠記得我,我和別的女人不同!
他怔了一瞬,苦笑道:“說到底你還是不信任我,這算是一種懲罰吧!
“我頭有點昏,扶我到洗手間去好不好?”她又喝了口酒,笑著央求。
他二話不說,攔腰抱起她,一面調侃:“你挺沒用的!
“什么話啊!上完廁所我還可以喝!彼邶X開始不清。
然后她不停地笑,坐在馬桶上也笑,洗手也笑,他叫她注意門檻別絆倒也笑,他攙著她走到床畔,她一坐下就拉住他!澳闳ツ模俊
“沒去哪,收拾一下東西!
“騙人,你是不是想離開我?”她指著那兩只大小皮箱。
他莞爾,兩手撐住床沿認真俯對她,低語道:“不,我并不想離開你。但我不想你痛苦,我走了之后,如果你想清楚了,愿意毫無堊礙和我過下半輩子,那就等我回來。如果你還是有罪惡感,忍不住想逃避我,那就趁我不在時離開我,我會放手的。我們兩個都應該好好面對自己,才能解決問題!
她似懂非懂地聽完,苦惱地轉動著黑眸!罢f什么啊,這一大串的,你如果不是要走,就在這里陪我休息一下吧,好不好?”
他在她身旁躺下,她鉆進他懷里摟住他的腰,閉上眼嘆息。“就這樣一輩子有多好!
他輕笑。
隔了一分鐘,她鈍拙地爬在他身上,抿嘴微笑以對,手指沿著他的五官線條拖曳,再蜻蜓點水般吻他,遍及整個面龐,吻夠了,停頓片刻,又落在他的唇上,細密且纏綿,不具侵略性,卻緩慢地勾動了他的心跳。許久,她似乎才饜足,抬起頭,咬著唇笑了,接著,仍繼續吻他,順著他的頸項、喉結,松開他的領口,在他的胸膛流連。他隱忍了一陣,抓住她肩臂,一翻滾把她扳轉,壓制在身下,她咯咯笑著,似乎覺得這是個淘氣的游戲而不驚異,他說:“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啊,我在吻你!
“你這樣會讓我失控。”
“唔……失控?控制什么?”
他沒法回答,也沒法分辨那水光晃動的眸子到底是清醒還是醺迷,他只知道那毫無防衛、也不再緊張的軟馥身軀誘動了他的心。為什么要控制呢?他甚至不能確定是否還能無限次擁抱她、親近她,就讓自己再一次釋放對她所有的感受又何妨?她是他的妻子。
“你一定要記得,我希望你非常幸福。”
他說出祝福,親吻她的唇,撫摸她的身體,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深眷的情意。也許她感受到了,沒有出現任何抗拒,自然且熱切地回應他;當他先后褪去兩人的衣衫,與她緊密貼偎時,她呼吸的節奏逐漸加快,微瞇的眼流動著情欲,并無一絲慌張;他做出試探的大膽動作,她只是顫動了一下,身軀仍然呈現迎合狀態,不似以往繃直退縮。他微笑凝視她,埋首親吻她身上每道未褪色的傷口,充滿憐惜,在她激動回吻他的那一刻,他同時進入了她,以唇封住她不適的低喊,她快速喘息了一會才緩慢放松,閉起眼完全接納了他。
一番渴盼的意外纏綿之后,她蜷縮在他懷里,發出穩定的鼻息。他在她耳邊輕道:“你會記得嗎?真希望你一直都是清醒的。”
她不再回答。
*****
她不回答,因為濃烈的酒意讓她酣睡至近午。懵懂醒轉之后,她費了許多工夫回想尋思,再對照身體的異常情況,確定了前一晚發生的事不是夢境,然后訝異怔愣,又驚又喜,發傻了半天。
她想撥電話給他再次確認,才想起他出了遠門,行李箱已消失。
她恍恍惚惚到店里工作,再恍恍惚惚回到只有一個人的家。一旦不能天天看見他,她反而哪里都不想去了。
哪里都不涉足,幾近禁閉的生活動線,接了親友的關懷電話亦不知所云。
分開前三天宋子赫每天一通電話,之后減為每兩天一次,她一點心里話也說不出來,因為魂不守舍加上劇烈的思念,深怕一說便潰決,讓遙遠的他掛念卻無計可施。也許僵持在電話兩端令彼此尷尬,十天后他便不打了,而她終于適應了埋藏思念的守候生活,精神漸漸恢復。況且他也快回來了,她的心情轉為高昂,又開始雀躍了起來,積極地打掃家里,接案工作,她甚至自行制作了兩張可愛的椅子,準備讓兩人飯后在陽臺對坐喝咖啡使用。她買了一盆盆觀花植物擺放在花臺,等待春暖花團錦簇的盛況展現,她在一次細心澆水施肥時,心底出現了一個確定不過的聲音,她是如此眷戀他,她和恩琪相去不遠了。
恩琪?她有多久沒聽見她的聲音了?她簡直過得神思不屬。
直到三個星期熬過了,第四個星期也可疑地溜走了,她撥不通他的手機,電子信箱留言亦不回覆,她無端惶恐了,接著匪夷所思的是,宋思孝出現了,怒不可遏地尋上門來。
“子赫到底在搞什么把戲?!”宋思孝鐵青著臉坐下,對她怒目而視。
“休假一個月不夠,這幾天還打電話讓他秘書遞辭呈上來不干了,他這是在干什么?公司不是我宋思孝一個人開的,他底下的人可以替他扛一個月,可扛不了太久,有話為什么不直接對我說,不聲不響就走人?我對他可是寬容至極,他別不知好歹!”說著把手里那杯熱茶憤摜在地。
“休假?他不是出差嗎?”她驚愣呆立,腦袋頃刻當機。
“出差?你們夫妻是怎么當的?你丈夫人在哪都搞不清楚!”宋思孝霍地站起,怒不可遏!八麆偟叫虏块T,根本走不開,我就知道他——”說著他前后疾走,低頭思忖,旋又昂首長嗟短嘆!拔抑浪蛐牡撞幌矚g留在公司,他是為了我,但這些年不都適應了嗎?怎么會——”
“我——我去找他——”她從一片空白中找出一點思考能力,奔到玄關穿鞋。
“到哪兒找?他根本不在國內!”
她又愣住,扶著墻勉強遏止精神刺激帶來的反胃,回頭對宋思孝哽咽致歉:“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算了,不怪你!彼麚]揮手,走到門口,看看她,千般無奈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就知道他為什么喜歡你,他始終沒忘情那個……可是他娶了你,不是一切都好了么?這孩子!”
送走宋思孝,她僵坐在門口不動,努力思索他離開前一晚的一言一行。她肯定漏掉了什么,他說了哪些話,為什么她毫無所覺?她甚至還替他打包行李。她做了什么?不該喝那么多酒,她記得他說了許多話,但內容卻再也厘不清了。
但他們終于突破了障礙,有了親密關系不是嗎?她至少接納了他,雖然是在近似酩酊狀態之后發生,為何他仍選擇離開?
她抱著膝縮在墻角,像尊木雕般動也不動,腦袋卻無時不刻在強力運轉,到最后,千頭萬緒攪纏在一起,她終于站起來,抹去干掉的淚痕,決定再也不想了。
至少,至少他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他并未真正離開她,她可以等下去,他總是會回來的。
一絲安慰振作了她頹萎的身軀,她咬牙走出門,繼續每天的工作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