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可以給予回答,但他已做出了決定,準備自己找答案。
田碧海時不時失蹤一下,或許真另有蹊蹺;她凡事低調,一般交情的朋友未見得了解她。她無法全心全意敞懷接納他,總是猶疑再三,莫非另有所好?他想起了前些時宋子俐的謬論,如今思及,并非全無道理,當務之急,他得找出那個影響了田碧海至深的不知名勁敵。
他按下車窗玻璃,屈起肘臂倚靠在窗沿,遠望那棟靜巷內舊式不起眼的七層樓電梯公寓,再比對一下時間,將近兩小時了,田碧海即將出現。
三分鐘后,她果真走出了公寓大門,原本帶去的兩大袋東西消失了,一身輕便上了自己?吭诼愤叺男⌒蛙,從靜巷另一端駛離。
三次了,他親自追蹤了她三次說不清楚行程的行跡,發現她去了相同的地址,停留差不多的時間,有時上午,有時晚間,他曾經冒險尾隨探查她拜訪的樓層——同樣的七樓燈號,那里到底住著誰?
兩小時,能做多少事?他實不愿細想,但那里必然隱藏著一個關鍵性的原因——一個她始終不愿意正視與他的關系,甚至多所逃避的源頭就在那里。
他抽了兩根煙,斟酌了可能會有的多方影響,止不住一股揭開答案的沖動,他最終捺熄了煙頭,下了車往公寓邁進。
年久失修的電梯發出嘎吱的機械磨損噪音,他想像田碧海置身此處的心情,她可雀躍?可期待?是否也想到了他?
到這階段,他終于體驗出一個正在內心深處滋長的事實——他愛上了這個女人,真真切切地,他不容許路途上的任何阻礙出現,干擾他擁有她。
他踏出了電梯,新的困難卻等著他,左右兩扇鐵門哪一扇才是目標?
站在中央,忖度了稍久,他右轉身,面對一扇較潔凈的紅色鐵門,按了兩下一長一短的門鈴。
疾步奔來的拖鞋踩踏聲在鐵門后清楚響起,幾乎不必等待,里面那扇厚實的木門便霍然開啟,伴著一個歡快的女性嗓音:“不是有帶鑰匙嗎?什么東西忘了拿?”
鐵門隨之開放,他準備好的道歉臺詞沒有說出口,門內門外的兩個人正面對望,他們看清了彼此,他脫口而出:“恩琪?”
他沒想到一次就找對了門。
*****
他們無語對坐良久,隔著一張茶幾,像隔著一道海洋,任誰都不知如何劃破隔閡。
她扎起了長發,露出美麗依舊的臉蛋,但右頰覆蓋著一小片陌生的美容膠貼,顯然是為了撫平底下正在愈合的傷口。
她低著頭,緊抿著唇,兩手握拳放在膝上,一張一闔,內心分明在激動著。
不得不打破沉默,他開了口:“你認識碧海?”
她吃驚地抬起頭,不停轉動棕色眸子。她聰敏地連結各種征兆,某種令她駭異的想像快速成形,那是她從未設想過、也不該發生的景況;但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半年后找上門決計不會是為了她。
“認識,認識大半輩子了,從中學一路到國外大學念設計,我們相識了十年以上!彼肿智逦卣f著。“你呢?你認識了她多久?”
“五個多月!闭f完,他瞬時恍然大悟!霸瓉,她所有的猶豫都是為了你!
一句話勝過細說從頭,她呆若木雞,雙眼立即盈滿了濕氣,她用了一分鐘消化這句話代表的不堪聞問的意涵,一開口嗓音便沙。骸澳銢]想到吧?你以為你可以掌控任何人、任何事?”
“不,你誤會了,我從沒想要掌控任何人!彼@過茶幾,蹲跪在她面前,與她平視,仔細審視她的臉,他問:“怎么回事?”
如果這句問候一開始就已傳達,會不會一切都將不同?“那天你不來,我從天橋上跳下去,我說到做到!
當時雨勢很大,她對著手機吼完,發現自己掌控不了這個男人,而男人卻已牢牢牽絆住她的心,用盡心機,男人并不想放下一切前來會面,她在他心頭的份量在當時已充分表露,大雨讓她無比迷惘,也無比冰冷,原本的威脅戲言在眼前縈繞,她想讓他后悔,一秒內便做了決定,在佇足點一躍而下。她準確掉落在一輛貨車車頂,再彈落在灑滿卡車掉落的粗石礫的路面上,幸好當時墜落的方位正好紅燈車停,沒有造成更大遺憾,她四肢受到無數擦傷,右小腿立時骨折,右臉著地處一片血肉模糊,她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整型手術數次,每一次都累積了無限的恨意。
他聞言震驚不已,語氣卻相當平靜!半y怪你消失了這么久,電話和住址也改了,我告訴過你我那時有事!
“你說的有事是指那位鄧小姐?”她冷看他。
他搖頭。“不,我那時真的有事。至于鄧欣,我認識她在你之前,你也早知道我和她的關系,我從未欺騙過你不是嗎?”
“你并沒有阻止我愛你!
“我從未承諾過什么。”他面色凝重!岸麋,對你造成的傷害我向你道歉,那絕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我當時知道,我會盡量彌補你的損失和缺憾。”
“你能彌補什么?”她厲聲問。
他閉眼片刻,無奈吁出一口氣!拔业拇_做不了什么,你要的我不能給你!
她炯炯凝視他,那日思夜想的臉孔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卻給不了她要的安慰;而他的出現,竟是為了別的女人,一個她毫不保留吐露內心真意的知交。人生無常,莫過如此?
她;貛子涞臏I水,擠出一點笑意!澳銇硎菫槭裁?想看看碧海隱瞞了你什么?”
“……”
“你何時為女人傷神了?”
“……”他站起身,不發一語。
有時候,一眼凝望訴盡千言萬語,她在他不再玩世不恭的神情中看見前所未有的真情——他愛田碧海,無庸置疑的。
“你得不到她的。”她下了斷語,口吻卻似詛咒。
“……”
“如果你已經得到她,就不會上門來了!
他嘆口氣道:“恩琪,我們之間的事和她無關!
“你根本就不了解她,你以為她也會義無反顧愛上你?”
“我會盡我的能力做到,既然我愛她——”
“別再我面前說你愛別的女人!”手臂奮力一摟,茶幾上的一疊紙張立時飄飛四散。
他注視著已然失控的她,知道再留下來只會徒增遺憾!拔易吡,多保重!
“等等!”她站至他面前,咬牙恨問:“告訴我那天為何你不來?”
“你這又是——”
“我想知道!
他垂眼默不作聲,回憶事發那一刻,他正踽踽行走在一階階泛著青苔的石板山路上,手上撐著一把傘,半邊身卻已被斜飛的雨浸透,他回頭遠眺,半小時前放在一塊石碑前的新鮮花束豐姿已盡失,花瓶不知何故傾倒,有些花瓣不敵雨的重力擊打,正緩緩凋落,和他沉沉下墜的心情可擬。他想走回去擺好花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機響了,也在他無力安撫恩琪失控情緒的那一刻,他做了決定,他將嚴辭拒絕她的無理取鬧。
“沒趕來是因為,你出言要脅!彼鹗州p擦過她的腮,語帶惋惜:“你不該那么輕易地用生命當賭注,賭一段沒有意義的證明。而我,有一點是你并不明了的,我最恨人看輕生命。我沒告訴過你,幾年前我其實是個醫生,每天用我這雙手動手術救人,車禍的,重病的,自殺的,街頭火并的,被凌虐成植物人的,什么人都有,你認為,我能回應你不知真假的要脅,開我自己的玩笑嗎?恩琪,你該珍惜生命,不為了我,為你自己。你不明白,活著是件恩賜,別把它隨易賭掉!
直到他帶上門離開,她依舊呆若泥塑,哽咽的喉頭發不出一點悲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