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江副董的脾氣跟天氣一樣,陰晴不定。
辦公室外頭排了一長排人,各部門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抱著這個月的績效表,聽說昨天北部運(yùn)輸業(yè)績掉了兩成,被狠狠批回姥姥家。
“哇,排隊買甜甜圈嗎?”此時此刻,有個人涼涼的走了進(jìn)來,“怎么排那么長?”
所有人不由得紛紛看向何繁亮,這位最近三天兩頭就來找副董,談的都是他親姊姊、前江太太的事,每次他一來,江副董心情就會變得奇差無比,然后他們這些人就成了墊背的待宰羔羊。
“何律師啊,我說您不能少到我們這里來嗎?”
“是啊,要不然等下班再來如何?”每次上班時來報到,倒楣的都是他們。
“我在做好事耶,你們干么一個個阻止我?”何繁亮義正詞嚴(yán)的說:“我現(xiàn)在在做的事呢,一次可以拯救兩個人,你們就當(dāng)做善事吧!”
說完,何繁亮拎著公事包,悠哉悠哉的進(jìn)入隊伍的源頭。
還沒靠近他就能感到一股低氣壓,副董辦公室彌漫著冰點以下的溫度,探頭一瞧,果然有個可憐的人正站在辦公桌前,腦袋垂得超低,一副飽受訓(xùn)誡的姿態(tài)。
而辦公桌另一頭的大爺,手上拿著一整疊厚厚的資料,擰起眉頭,死瞪著紙不放!斑@一整疊……都是投訴,你知道吧?”江子霖的聲音很冷。
那人不敢答話,只是拚命點頭。
“才一個月,可以有這么多投訴,而你從來沒打算整頓過?”
江子霖驀地大吼,把那厚厚一疊往桌上砸,“現(xiàn)在市場這么競爭,你打算讓別人把我們的生意都給搶走嗎?”那人如豆大般的冷汗滑落,臉色發(fā)青。
“你知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從最基層敗壞的,那些司機(jī)代表的就是我們公司在外的形象,你連這點都不在乎,我還用你這個人干什么!”
“副董事長……”聽到晚餐可能要改喝西北風(fēng),男人慌慌張張的抬起頭來。
“哇,火氣好大喔!”何繁亮這時走了進(jìn)來,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姊夫,你把外面搞得好像大家在排甜甜圈喔!”
江子霖一見到他,更沒來由的怒從中來。他當(dāng)然知道這位大律師撥空來這里要干么,天天碎碎念,都在提他最不想聽的名字。
“你——”怒氣集中于食指上,他轉(zhuǎn)向了桌前的男人。
“何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呢?”何繁亮又插嘴道,“一個月后,來檢視這些投訴的狀況,你定個目標(biāo),要改善到什么程度他才能保留這個位子!
江子霖看著何繁亮。這家伙是來干么的?拯救這些無可救藥的員工?不過想想他說的也有道理,這人再爛,坐這位子也很久了,有一定的熟悉度,若是換個新人來接掌,只伯無法短期內(nèi)有效率的改善狀況。
“好,一個月,改善程度要到百分之五十!苯恿匕淹对V信往男人方向扔去,“不然你就自己看著辦。”
“是!”男人抱著資料猛點頭,再感激涕零的望著何繁亮這位救世主。
“你出去順便叫大家散會,我有事要跟你們副董談!焙畏绷翑[擺手,催促部門主管快溜。
“什么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江子霖沒好氣的念著,但是沒有阻止。
“姊夫啊……”
“請叫我江先生好嗎?何律師!彼撍赖牟皇撬⒎蚝芫昧。
“姊夫,你真的不打算去找老姊嗎?”何繁亮死不改口!耙呀(jīng)兩個月了,你怎么能夠撐這么久。俊
江子霖皺著眉,想找點事情做,才不會一直想到何繁鈺。
“還是你已經(jīng)不愛我姊了,而且真的另結(jié)新歡?”何繁亮最擔(dān)憂的就是這點。
“什么另結(jié)新歡?我跟小敏的事被炒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然后呢?”江子霖斜睨著他,“小敏現(xiàn)在出國動手術(shù)了,我一個人在臺灣,你還有看到什么新聞嗎?”
何繁亮搖搖頭,就是沒有,不然他來干么?
他曾一度猜想,或許他們這對夫妻之間沒有什么感情基礎(chǔ),分開了對雙方都好。
問題是,他老姊那塊洗衣板竟還有空間體重下降,變成超級工作狂,而這位姊夫也不遑多讓,公司從小到大的事情都要管,脾氣比以前糟一百倍。
“那你還愛著我姊嗎?”何繁亮溫溫的吐出幾個宇。
江子霖沒吭聲,假裝忙于手上的工作。
那天剛簽完離婚協(xié)議書,他就后悔了。
小鈺進(jìn)入電梯,他佯裝倒水喝,瞧見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關(guān)閉的電梯門中,他突然想沖上去擁抱她。
他到底是哪根神經(jīng)不對勁?為什么不好好的跟小鈺說清楚,或是干脆跟小敏解釋這樣的情況,請他來為自己說清楚?
爭什么面子?逞什么強(qiáng)?搞得自己在家心神不寧,走到哪兒都彷佛見著小鈺的幻影。雖然分開兩個月,但他不時想著她,想著關(guān)于她的點滴。
她喜歡看電視,雙腳蜷曲起來窩在沙發(fā)里,手上一定抱著零食,看著電視咯咯地笑個不停。
她不喜歡穿拖鞋,喜歡赤著腳在大理石地板上踩來踩去,然后嫌地板不夠干凈,要不然就是念他在臥室里亂丟襪子。
他們的臥室都是她親自整理的,傭人不需要打掃那一塊,她總是帶著點靦腆的說,自己的房間自己清理就好,給傭人掃很奇怪,像把私生活攤給他們看一樣。
他記得她喜歡站在靠窗子的床緣,拉著棉被折疊的樣子;他記得她清晨一頭亂發(fā)的樣子;他也記得她在他懷里轉(zhuǎn)醒的樣子。
即使她搬了出去,但那個家處處都有她的影子!
從房間、客廳、餐桌,甚至是廚房,她幾乎充斥在每一個空間里。
他無法專心生活,甚至不想回家,回到那個已經(jīng)殘缺的家……
“姊夫,你是男人,總不會要我姊先開口吧?”何繁亮早看出他的掙扎,“難道你真的希望李家小開把我姊追走嗎?”
一提到李正清,江子霖雙眼就跟著火一樣亮了起來。
他跟何繁鈺可以算是青梅竹馬,從以前就嚷著要娶她,即使后來常被她欺壓,還是對她情有獨鐘;甚至在她十八歲的生日宴上當(dāng)眾向她求婚,不過很凄慘的被當(dāng)眾拒絕。
何繁鈺說,一輩子只會把他當(dāng)?shù)艿埽兴懒诉@條心。
但是他沒死心,苦等的相親宴就是輪不到他,因為她拒絕跟李家聯(lián)姻;聽說她結(jié)婚的那晚,李正清喝得酩酊大醉,還在酒店里喊著何繁鈺的名字。
“他還在追你姊?”江子霖全身的天線都豎了起來。
“嗯……你覺得他會放棄這個機(jī)會嗎?”事實上沒有,因為姊結(jié)婚后,李正清就去了法國念書,離開這塊傷心地。
“該死!該死!他敢碰小鈺就給我試試看!”江子霖握緊拳頭。他見過李正清,看著小鈺的眼里載滿了愛慕之情。
“姊夫……喔,江先生,為什么他不能碰?”何繁亮故意挑他的罩門說:“你們都已經(jīng)離婚了啊。”
“那是個錯誤!”江子霖立刻回以咆哮,“我根本不想跟她離婚!”
叮!何繁亮雙眼亮了起來,忙不迭的跑到他身邊,一臉期待。
江子霖驚覺自己把話說出口,既懊惱又尷尬,但是他知道自己說了真心話。
他,一點都不想失去何繁鈺。
因為他深愛著她!“她是我老婆,一直都是……我從沒把她當(dāng)作什么商業(yè)聯(lián)姻的犧牲品!
嘆口氣,江子霖栽進(jìn)椅背里,思念的痛苦教他難以承受。
好幾次深夜轉(zhuǎn)醒,他都以為身邊會有個柔軟的軀體,任他抱個滿懷:好幾次惡夢侵襲,他都夢見小鈺就在眼前,他卻怎樣都抓不到。
“既然這樣,就去找老姊吧!”何繁亮拍拍他,“你要知道,老姊瘦了好大一圈,整個人變得非常憔悴!
江子霖一聽,擔(dān)憂之情溢于言表,立刻抓住何繁亮的衣領(lǐng)。
“瘦?她那種身材能再瘦點?”有人看過洗衣板減肥的嗎?“憔悴又是什么意思?她身邊沒有任何人照顧她嗎?”
“姊夫,老姊怎么會聽話啦,連奶奶都勸不住她了!彼彩莿裎渴芎φ咧唬疤焯毂е谆ǜ蓸凡环,正餐不吃,工作總是到半夜才回家……除了你之外,誰管得動她?”
爆米花?又是這玩意兒?江子霖一聽就知道她在賭氣,因為他之前絕對禁止她吃,所以她現(xiàn)在就卯起來吃到死。
“可惡!她干么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江子霖一急,下意識的站起身,他現(xiàn)在就去找她!
“前幾天聽說還在公司里暈倒!焙畏绷寥魺o其事的再加點油,“后來是蘇妤瑩硬壓著她去打點滴的。”
“點滴?她把自己搞到進(jìn)醫(yī)院打點滴?”好樣的,他一定要把她抓回來,綁在床上,逼她按時吃東西!抓過外套,江子霖心急如焚的就要沖出去。
何繁亮趕緊上前一步擋住他的去向。真的跟老姊一個樣,沖動起來就會忘記自己還有大腦,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等等,姊夫,你要去哪?”
“去找你姊!給我讓開!”
“你這個樣子去找她嗎?怒氣沖沖?去那邊明明是關(guān)心她,鐵定又用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罵她為什么不吃飯、為什么吃零食、為什么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币驗樗私馑湘⒘耍灾劣谝埠芎昧私饨恿。
江子霖聽得一愣一愣的,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這樣做,但是何繁亮好像說得八九不離十。
“不然呢?難道要我好聲好氣的帶束花,然后去求她原諒我?”他冷哼一聲,“辦不到!
“沒人要你這樣做,我姊橫豎是個女人,個性再倔強(qiáng)也敵不過浪漫的氣氛!焙畏绷翆嵲谀眠@兩個人沒轍,“你呢,就想個方法,約她吃頓飯、給她個驚喜,趁氣氛好時道個歉,只要皮一點,老姊不會說什么的!
反正老姊也想姊夫想得要死。唉,這兩人也真是的,搞出這種事來折磨彼此,何苦來哉,江子霖非常困擾的皺起眉頭,低聲下氣這種事,他還沒做過!
“你當(dāng)然也可以考慮氣急敗壞的去罵人啦,不過呢……”何繁亮揚(yáng)起一抹極度溫和的笑容,“我想無疑是給李正清一個太好機(jī)會!
“去!我去!”想到小鈺可能投入別的男人懷里,他就怒不可遏。
絕對不行!她的發(fā)、她的唇,她全身上下都是他一個人的!
“我就知道姊夫行的!”何繁亮立刻打開筆記本,“我?guī)湍泐A(yù)約餐廳,我知道哪種餐廳最能打動女人的心!
“你當(dāng)然知道,你根本是少女殺手。”語調(diào)里有點不屑。
何繁亮哼起歌來,他才不管江子霖怎么想咧,現(xiàn)在重要的是先把老姊的事搞定,不然他很難專心去約會,誰教他老姊兇歸兇,卻極為疼他呢!
“就這樣,我?guī)湍慵s老姊,明天晚上七點,你OK嗎?”千萬不能爽約,不然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
“行。”江子霖點頭允諾,雖然他現(xiàn)在就很想沖過去找她。
不過阿亮考量得對,小鈺的脾氣他清楚得很,一定要安排妥善完美,她才會愿意聽他說話。
他也不能再這么強(qiáng)硬了,這次的沖動造成的懊悔,他要牢牢記取,明明是這樣愛著她,他竟然因為這臭脾氣而離了婚。
真想把自己的手給砍了,簽什么字啊!
“那我走了,期待明天嘍!”何繁亮開心的拎起公事包。呀呼,事情總算有轉(zhuǎn)機(jī)了!
江子霖坐回辦公室,拉開抽屜,那里頭放了一張照片,是小鈺穿著新娘婚紗與他親密開懷大笑的照片。他一直放著,總是不由自主的打開來看。
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他該誠實的面對感情,努力追回小鈺,并且要給她最幸福的生活與歸宿。
何繁亮的來訪像是給了江子霖一劑定心丸,他知道自己為了小鈺,必定會放下身段,只求她回到他身邊。
一想到那空蕩的家里能夠再傳出笑聲,他就巴不得時間能過快一點,明天能快點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