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玉秾回到飯店,那夜,雖然知道舒令剴沒死,卻整夜無法成眠,她捧著她的八音盒發呆--他連八音盒也還她了……
心愛的人離開人世,或者他尚在人間卻不能屬于她,哪一個更痛苦呢?她想是前者吧,所以這一刻她才會這么平靜,感覺不到心痛,只是睡不著。
她反復聽著“夜玫瑰”,凌晨時,她終于明白為何她不會心痛。
五年的生不如死她都能熬過了,舒令剴已經另娶別的女人又如何?人活著就有希望。
她想,雖然對另一個女人很抱歉,但她絕不會輕易放手。
她又早早驅車回到山莊,不同于前幾天,這次她特地穿上許久不曾穿的短裙與長靴,臉上甚至上了淡妝,雖然腳還有點痛,她卻整個人神清氣爽,像準備和情人約會。
老尼爾卻早已在山莊大門口等著她。
“大小姐!
舒玉秾一見到老尼爾,臉上立刻有了防備的神色。
昨日伊凡昏迷轉醒后,立刻報了警,舒玉秾只得告訴警方,老尼爾不想山莊被轉手才這么做--她完全沒想到自己隨口扯的謊竟然正中事實,她只是愿警方的搜索造成舒令剴的困擾,她請求伊凡放過老尼爾,畢竟他們身上什么也沒少,更沒受傷。
但這件事卻讓她已回到蔚藍山莊,還打算將山莊轉手的事在鎮上曝光了,雖然大多數鎮民樂見其成,他們已經不爽舒家放著一大片私人土地卻不善加管理很久了。
“你還敢出現?”舒玉秾并沒有對老尼爾發脾氣,一來是這幾年她的脾氣收斂不少,二來如果不是老尼爾這么做,她也許還見不到舒令剴,這輩子可能就這么和有心躲避她的舒令剴錯過了。
說起來她還得感謝老尼爾,思及此,她臉上的神色也和緩不少。
“大小姐,有件關于令剴少爺的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多嘴……”老尼爾依然擺出在舒家人面前的謙卑模樣。
“什么事?”
老尼爾目光閃爍,但舒玉秾早已為了舒令剴另娶他人的事實心煩意亂,偏偏老尼爾又提起舒令剴,一時間她根本沒心思多想其它。
“我代想請大小姐跟我來,有些東西你親眼看了會比較明白!崩夏釥栠呎f邊領著舒玉秾往碉樓的方向走去。
舒玉秾只猶豫了一秒鐘,她對自己的身手太有自信,并不覺得需要去防備一個老人家。
老尼爾領著舒玉秾至另一座離教堂最近的碉樓,在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時,老尼爾率先走了進去,舒玉秾也就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底時,老尼爾打開門對她說:“就在里面。”
老尼爾就站在大門邊,而門內一片光亮,舒玉秾不疑有他地走進門內,卻看到一堆雜物。
“什么……”話未完,沾了高濃度哥羅芳的手帕猛地由身后捂住她口鼻,舒玉秾一陣猛烈的暈眩,來不及做任何反擊便已癱倒在地。
。
舒玉秾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但她也只是睜開眼,吸入太多哥羅芳的后遺癥讓她短時間內根本沒力氣掙扎,更不用說思考該如何脫身了,所在的房間沒有一扇對外的窗,由空氣沉悶的情況來看,她應該還在碉樓的地下室。
昏昏沉沉下知多久,她聽到一陣腳步聲,接著房間的燈亮了起來。
而她被捆綁著,在房間和一堆雜物的中央。
“如果不是你和他都那么固執,我并不想這么對你。”老尼爾早料到她已經醒了,一邊說著,一邊關上地下室的門,“我本來以為你見到他之后,會打消賣掉蔚藍山莊的念頭。”但昨天舒玉秾和警方對話時,他還是聽到了,她仍然打算賣掉蔚藍山莊。
“我說過會安排你的去處……”舒玉秾緩慢地、一字字地說道,眼前她只能靠意志力和藥力拔河。許多中了蒙汗藥的人甚至會忘了轉醒后數小時內發生的事,她不敢掉以輕心,背后的雙手悄悄地掙扎著。
老尼爾知道她自小習武才綁起她,但他不知道其實為了當教練,她還學習了各種受困時的求生手段,掙脫手上的繩子只是遲早而已。
“我并不是為了當別人的奴才才待在蔚藍山莊!”老尼爾怒道,“你們父女那自以為是大善人的嘴臉真讓人惡心!”
老尼爾突然提起舒青鴻,讓舒玉秾心頭一凜。
意識慢慢的,慢慢的清醒起來,舒玉秾低垂著頭,盯著老尼爾的手,那斷了一根食指的右手有嚴重的燒傷痕跡,她想起舒令剴手上也有火傷,想起……
有些記憶的片段,在事發當時即使注意到了,總也會因為無關緊要而被忽略,直到某一天也許又巧遇相同的關鍵點,才很可能突然被想起。
舒玉秾想起當年沖進教堂里的傭人雖然有一張干凈整齊的臉,右手皮膚卻和臉色不同,而且還斷了一指。
老尼爾也不掩飾了,“雖然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認出來的,不過我并沒有太多時間跟你敘舊!笔媪顒捯呀泦柶鹚裉鞛楹螞]出現在山莊。
“你跟你父親一樣的冷血,你想賣掉山莊,卻沒想過這個地方難道只屬于你們舒家所有?你們舒家人用卑鄙的手段逼得我的家族山窮水盡,一點一點地把原本屬于我萊持家的土地并吞為己有,現在竟然還想賣掉它!”
舒玉秾睜大眼,沒想過來歷不明的老園丁尼爾,原來是當年鎮上許多老人家口中的萊特家族成員。
她聽過萊特家曾擁有一部分蔚藍山莊的土地,但也只知道這些而已。
“所以你想要回你們萊特家的土地?大不了我把山莊一半所有權給你,隨你處置!辈⒎怯戰,而是想起這老人好歹也照顧舒令剴五年,而蔚藍山莊對她來說根本可有可無。
不料她的話卻讓老尼爾更憤怒了,“又是這種施舍的口吻!你果然流著舒青鴻的血!奪走了我的一切,竟然還有臉說要施舍我一口飯吃……”老人家的五官因為不堪的回憶而扭曲了。
“我父親或我祖父奪走你什么我不知道,但那是他們拿的,我只是不想欠你,你要多少就拿多少,我舒玉秾不想欠人……而且,如果我沒猜錯,我父親應該已經被你下手殺害了吧?”人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舒玉秾想她大概可以下地獄一百次了,因為她對老尼爾如何殺害舒青鴻一點也不在意,她父親生平得罪的仇人太多,哪一天被人暗中做掉也不奇怪。
老尼爾看著她!澳阆胧召I我?”
“隨你怎么想。”她根本不痛不癢。
老尼爾那張被火燒傷的臉又更扭曲了,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如果你知道當年蔚藍山莊就是被我一把火給毀掉的,還會對我說這些話嗎?”
說罷,他嘴里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好像整個聲帶與肺部都在經歷嚴重的火傷后毀損殆盡。
舒玉秾睜大眼,雙拳緊握。她以為,老尼爾只是趁亂逮著報仇的機會……
現在想想,在蔚藍山莊擔任園丁的他,能夠掌握確實的建筑位置與地緣特性,當年警方就曾斷言那場火應該是熟人所設計,而且計劃相當精妙,絕不是臨時起意。
當年盤查了所有的傭人,但老尼爾有不在場證明,輕易洗脫嫌疑。
就是他害得她和舒令剴分離了五年!害得她五年來心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更害得令剴受傷,右眼失明!
若在五年前,她會尖叫著,嚷著要他性命。但五年后的她,只是一次一次地深呼吸,讓自己恢復平靜。
“你跟我父親有恩怨,但你那把火卻害死了無辜的繭子阿姨……”
“那個女人死有余辜!”老尼爾打斷她的話,“她和舒青鴻這對奸夫淫婦正好一起下地獄!”
她沒對任何人說過,其實繭子阿姨曾經替她綁頭發,唱著“綠袖子”給她聽……但那是她很小時候的記憶了,后來的繭子不再理會任何人,當然也包括她,有時她會懷疑小時候那些記憶的真實性。
“她跟舒青鴻一樣冷血勢利,她當年會選擇拋棄令剴的親生父親,跟了舒青鴻就是最好的證明!
舒玉秾定定地,看著老尼爾異常泛紅的眼,看著他那雙綠色的眼珠,突然有片段回憶閃過腦海,試探性地開口問:“你的本名叫威廉吧?”
老尼爾突然瞪著她,“你說什么?”
“威廉.萊特!彼p輕地說出這個名字,有如夢囈。
老尼爾突然一臉恍惚,“她和你提過我?”不可能……
他間接承認的回應讓舒玉秾眼眶泛紅,雙手抓緊早已被她掙脫的繩索。
“所以,你是令剴的親生父親?”為什么會這樣?
老尼爾沉默了許久,未了,才嗓音嘶啞地道:“他很優秀……”如果不是從小被迫看舒青鴻的臉色,讓他學會處處小心翼翼;如果不是舒家害得他萊特家分裂衰;如果不是舒青鴻害得他妻離子散……他那身為萊特家公子的兒子會更耀眼,他始終如此相信著。
“你的一把火毀了你的敵人,但也害死深愛你的女人,更害得你的兒子毀容殘廢!”她心愛的男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父親與身世?舒玉秾的心抽痛著,嗓音已經哽咽。
老尼爾瞇起眼,“那賤女人死有余辜,至于令剴……我沒想過傷害他,當時我只打算引開舒青鴻,主宅里有許多東西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和部長參與的弊案證據,以及和黑手黨往來的金錢紀錄,還有諸多數不清的骯臟勾當,我以為他一定會下顧一切地沖回大宅,想不到……”想不到舒青鴻被舒玉秾氣得失去了理智,而舒令剴卻因為擔心母親的安危而踏上他原本為舒青鴻安排的地獄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