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有大成這樣嗎?走了將近兩刻鐘還沒到東廂房。
顧冬晴淡然地看著不知走過幾回的荷花池,荷葉上憩息的小樹蛙都不知道跳哪兒去了,趙凝玉還在帶她繞后花園,甚至中途就把貼身丫鬟支開,真當(dāng)她是傻子,瞧不出來異狀嗎?
“你——”正當(dāng)顧冬晴開口要自己探訪問路的時候,稍早離開的丫鬟突然大呼“小姐”,疾奔而來。
她不過才回頭看了一下,身后便傳來巨響,像是清脆的巴掌聲,再定眼一看,縱然她目力不佳,也瞧得出來跟在丫鬟身后的人是趙系玦。
這么一來就說得通了。顧冬晴冷冷地看著趙凝玉飛撲進(jìn)不明就里的趙系玦懷里,楚楚可憐,哭得梨花帶雨,向他控訴著她的種種惡行。
“我是好心提點,要她深居簡出,免得她‘百花谷’的來歷壞了趙家的名聲,我知道我說的話不中聽,但是她有必要出手打我嗎?大哥,你要為我作主呀!”
“她打你?”他看向顧冬晴,后者波瀾不興,未曾開口為自己辯解一句,他扶開趙凝玉,檢視她右頰上的大片紅痕!岸,這是怎么回事?”
顧冬晴走向前去,扳過趙凝玉的身子,狠狠地賞了她的左臉一巴掌。
“就是這么回事!彼聪蛏点蹲〉内w凝玉!翱扪剑趺床豢蘖?我落實了你安在我身上的罪名,你哥哥更是看得一清二楚,怎么你反而不哭了?”
“你!”趙凝玉惱羞成怒,又不知道怎么發(fā)作,只好求助趙系玦,暗地里加倍希望他們兩人心生嫌隙,早日分開。
趙系玦雖然訝異顧冬晴的反應(yīng),卻也讓他察覺不同之處。他淡定地比對著趙凝玉雙頰上的紅痕,右邊明顯比左邊大上許多,冬晴的手小,力氣又不大,不可能打出這么大又這么鮮明的印記。
“玉兒,你為什么要誣賴冬晴?”他痛心地看趙凝玉,不敢相信從小乖巧可人的她會變得如此心機(jī)!斑@是你自己打的,是不?”
“我……我就是看不慣她自以為是的嘴臉嘛!長得不漂亮,個性又古怪,憑什么站在你的身邊,占走趙家長媳的位置?你要娶妻,至少娶個能讓我心服口服的女子呀!”
“住口!”趙系玦指著東北方的位置,痛心地道:“回房去!回去好好反省,想想自己何時變得如此不厚道、如此心機(jī)!”
“我哪有?你凈護(hù)著外人,我要跟爹爹說去!”趙凝玉噙著淚眼,奔向趙父書房,準(zhǔn)備大聲泣訴一番。
“唉……”趙系玦無奈地望著妹妹離去的身影,不想追也無力追,突然覺得她變得好陌生!岸,我知道你不開心,但是也沒必要出手打她!
“橫豎你都會誤會,我又何必吃虧?”她敢保證這只是個開端,日后鐵定層出不窮,就算他有心,又能顧到她幾分?
顧冬晴還有件事一直懸在心中,不吐不快。
“趙凝玉喜歡你,是也不是?”再難相處的小姑都沒有趙凝玉一半激烈,像被人搶走最心愛的物品般,使盡任何卑劣的手段就是要奪回來。
怕是怕,得不到就毀了它……
“你別瞎猜,玉兒從小就依賴我,到現(xiàn)在還不肯長大,反應(yīng)難免過度。”他親昵地扶著她的肩,不想因為趙凝玉如孩童般的黏膩壞了顧冬晴對他的信任,雖然他早就猜到妹妹對他感情已變調(diào),故而離家多年不敢歸,以為娶妻回門后能斷絕妹妹的念頭,就算爹娘反對不看好也無法改變事實,豈知妹妹對冬晴的厭惡毫不遮掩,甚至還想使計誣蔑她!白甙,我?guī)慊胤俊!?br />
“你就是因為趙凝玉喜歡你、想占有你,你無計可施,只好遠(yuǎn)走他鄉(xiāng)多年不歸?”
“別瞎猜了,聽話,我?guī)慊胤啃菹。?br />
他首次像哄小孩一樣對待顧冬晴,偏偏她不買帳。
“你不敢回家是因為你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趙凝玉,你疼她、憐她就是無法愛她,你苦惱無助又掙扎,把我?guī)Щ刳w家,一部分是想找地方讓我煉藥,一部分就是想藉機(jī)讓趙凝玉死心,我說的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趙系玦將她納入懷里,兩人之間幾乎沒有縫隙!拔页姓J(rèn)我知道玉兒對我有感情在,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亂想。你對我真的很重要,我無法想像你因此離開我,我究竟會有多難受……”
顧冬晴枕在他胸膛上,閉上雙眼喟嘆了一聲!澳惝(dāng)然無法想像,因為我不可能會為了這種事情離開你,就算你對趙凝玉有相同的感覺,你們兩個根本無法結(jié)合,我又何必為了這種不可能發(fā)生的事生氣?我只是不喜歡你有事瞞我的感覺!
“以后不會了。”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暢所欲言,怎么可能有事瞞她。趙系玦啄吻著她泛香的發(fā)際,雙手在她背脊來回游移,忽然想起有件事還來不及跟她說。“我決定跟爹學(xué)做生意,等適應(yīng)了,會先接手鄰邊三縣藥材配給的事務(wù)!
尋常的藥材不敢進(jìn)多,就怕滯銷,珍貴的藥材進(jìn)多沒有,進(jìn)少也不是,價錢更是一大問題,趙家合作的藥鋪又多,該如何讓每間合作多年的藥鋪滿意,趙家也賺錢,確實是門大學(xué)問。
“去吧。”顧冬晴回抱他,知道他亟欲解釋的原因為何。“我不需要你時時刻刻陪我,你有你的事要忙,我也有事可以做,不用擔(dān)心我。我有點累了,帶我去東廂房吧。”
她體力本就有限,接連折騰下來真有些不適。
“東廂房?是娘安排的嗎?”他才離開一會兒,娘就背著他為難冬晴了?趙系玦嘖了一聲,扶著顧冬晴往東廂房走去!澳镆阕|廂房,那就住東廂房,不過從今天起,我也改住東廂房!
“……隨你吧!壁w母應(yīng)該不會為此向她討個說法。
不可否認(rèn),她確實欣喜趙系玦的決定。
★★★
天蒙蒙亮,晨曦破云而下,鳥啼啁啾微脆響,仍保有天地間一絲靜謐。趙系玦睡得深沉且香甜,偏偏一場如疾風(fēng)暴雨的敲門聲打醒了他一場美夢。
“大少爺,老爺有要事請您跟大少夫人即刻到大廳去!”楊總管焦急地敲著門,當(dāng)雜役回報在大少爺?shù)脑郝湔也坏饺藭r,趙府上下幾乎急壞了,要不是趙母說出將顧冬晴安置在東廂房一事,說不定大伙兒現(xiàn)在還像無頭蒼蠅滿府亂竄呢!
趙系玦唔了幾聲,睡意濃厚難消散,但想起年邁的總管頂著晨露在門外等候,盡管困得要命還是使勁爬了起來!爸懒耍阆鹊葧䞍,我梳洗換裝后就出去!
盡管他離家多年,父親總堅持與家人一道用過早膳后再出門的習(xí)慣應(yīng)該沒變才是,不可能一大清早就派總管來催他上工,究竟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怎么這么早就醒了?”他一睜眼就瞧見顧冬晴著好中衣臨窗而坐,手抱醫(yī)書孜孜不倦地鉆研著。他皺眉道:“你眼力不好,下回別顧忌我睡得安不安穩(wěn),看書記得把簾子收起!
她應(yīng)該是為了二弟的病情鉆研醫(yī)書,想讓二弟能少一分痛苦,這心意他感受到了,卻為她不替自己多想一分而微微發(fā)怒。
顧冬晴點了點頭,收起醫(yī)書,再由柜子里取出一套男裝放到床邊,套上自身衣服,俐落地梳了個簡單的發(fā)髻。
“你發(fā)什么呆?外頭還有人等你呢!
“也對!壁w系玦迅速梳洗完畢,一身光鮮地開了門,不解地對上門外神色驚恐的總管。“楊總管,我爹是有什么急事嗎?”
楊總管警戒地看了他身后的顧冬晴一眼,悄聲地說:“鄭王爺來了,要找短刃的主人!
“是鄭王爺親自到訪?”這下連趙系玦也不解地看向身后的顧冬晴。那把短刃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可以把鄭王爺本人請來?
“走吧,總會有你們要的答案。”顧冬晴蓮步跨出門檻。若非為了救人,這個秘密,一輩子也不會解開。
到了大廳,如同昨日的場景,趙家上下有資格旁聽的人全數(shù)到齊了,再加上鄭王府的排場,至少能容下五桌十人宴席的大廳,此刻也被擠得水泄不通。
“這把短刃究竟是誰的?你們要是不給個滿意的交代,我管你趙家在鳳臺立足幾百年,一樣在十天內(nèi)把你拆了!”不愧是領(lǐng)過兵、打過仗的王爺,鄭延壽年過五十仍聲如洪鐘,頗有霸氣。
“是我的。”
鄭延壽聞到一陣淡雅的桂花香,細(xì)致柔美的嗓音隨即而至。
眾人將目光移到顧冬晴身上,趙系玦雖然挺身而出擋去泰半視線,仍然可以清楚地瞧見顧冬晴不興波瀾的神情。
昨兒個才被趙家人碎語過,今天又得面臨鄭王府的指點,她完全不顯懼意,可以說她根本就不把眼前浩蕩的人馬看在眼里。
“她……她額上也有紅痣……可是她的年紀(jì)……”一名神似鄭延壽的少年與身旁的少女不避諱地指著顧冬晴,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卻贏不了她一絲顧盼。
經(jīng)他一提點,趙系玦、趙父,還有幾名腦筋轉(zhuǎn)得快的趙家人這才驚覺,顧冬晴與鄭延壽及其子女,額上都有一顆鮮紅的圓痣。
“鳳、鳳娘呢?”鄭延壽握著短刃,也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顧冬晴。
“死了。”她冷冷地回了一句,不想多與鄭家人有所交集,出口即毫不迂回地切入主題!敖o我秋蠶子,短刃你帶走!
“你知道我是你的誰嗎?”鄭延壽抖著聲問。
“知道,但那不重要。秋蠶子呢?別讓我問第三次!
“你娘替你取了什么名字?”
顧冬晴不愿回答,表情愈來愈冷峻,直到趙系玦搭上她細(xì)瘦的肩頭,才讓她回復(fù)了些許血色。
“她叫顧冬晴,重陽無雨一冬晴的冬晴。”
“小子,你是誰?”
鄭延壽指著趙系玦,差點讓趙家二老嚇掉了魂,以為短刃即將脫手而出。
“在下趙系玦,是冬晴的夫婿。”他清楚交代每個字,態(tài)度不亢不卑。
“好!有膽識!”他帶兵多年,連跟隨他十幾二十年的部屬都不見得敢在他盛怒之下直視他的雙眼。鄭延壽由懷里取出藤編的精致小盒,平舉過胸,朗聲對顧冬晴道:“秋蠶子無比珍貴,豈能無償贈之?只要你喚我一聲爹,秋蠶子就是你的!
此話一出,趙家人驚呼連連,一來是為了顧冬晴的另一層身分,二來是因為秋蠶子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要一個字就能換得。
顧冬晴冷睨了一眼鄭延壽,在趙家人期盼的目光所帶來的壓力下,那聲“爹”她死都喚不出口。
“你要我喊你,還是要鳳娘的下落?”
“你不是說她死了?!”鄭延壽一激動,差點捏死秋蠶子。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被你欺騙過一次,也算死過一回了。一句話,換不換?”
“換!”鄭延壽二話不說,奉上他費了好大的心思才養(yǎng)活的秋蠶子!岸冀o你了,快跟我說鳳娘在哪兒?”
顧冬晴確認(rèn)藤盒里確實是秋蠶子后,點點頭,交給趙系玦保管!傍P娘在‘百花谷’,能不能找到那個地方,就看你的造化了。其余的我不能多說,也不想多說!
“好,這就夠了!”他大手一揮,止住他身邊一對兒女的不滿!半m然她沒有冠上鄭姓,終究是你們的大姊。你們給我聽好了,冬晴是我的長女,我們鄭王府配你們趙家綽綽有余,日后誰敢欺負(fù)我女兒,就是跟我鄭延壽過不去!”
她淡淡地掃過鄭延壽,以及細(xì)看之后確實與她有幾分相像的手足們,櫻唇微掀,卻是對著身畔的趙系玦說話。
“走吧,治你弟弟要緊!
她根本不奢望頂著鄭王爺之女的身分能在趙家討什么便宜,人家明著尊敬她又如何?暗地里絕對會因為鄭王爺這番話更加無法諒解她的存在,以為她冷酷難以親近全是在擺郡主的架子。再怎么說她都是庶出的女兒,甚至是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趙系玦回頭望了鄭延壽一眼,充滿霸氣的臉龐此刻全是對親情的盼望,以及想補(bǔ)償卻不知從何開始的迷惘與焦慮,看了實在于心不忍。
冬晴的身分著實令他震驚,然而她憤然離去的背影,卻又如此揪心。
“百花谷”每一人都有其難言的身世,可身為鳳臺鄭王府的千金又有何難開口或引以為恥的地方呢?
★★★
顧冬晴開了張清單,討了基本的用具后,確實要人在東廂房內(nèi)隔出個小藥室后,便在外頭的小庭院找了處陰涼濕土的地方先種下神木膽,待府上丫鬟一一送來她要的東西后,取出藥碾與藥材準(zhǔn)備磨成碎粉時,趙系玦連忙一手按下,阻止她的動作。
“你早上的藥還沒喝呢,先熬煮你的藥汁再來發(fā)落二弟的藥材吧!倍缭缤矶嫉煤壬弦煌胨,雖然是很普通的補(bǔ)氣逍遙散,卻不可中斷。
“嗯!毙⌒∫痪涠,顧冬晴仍備感窩心。
先煮好湯藥喝下后,再磨碎治療趙衡瑋的藥材。
趙系玦本想幫忙,出力的事該由他來做才對,偏偏他力道沒有她拿捏得好,反而制造了不少笑話,只好認(rèn)命地拿扇藥爐的葵扇替她扇風(fēng)清熱,待丫鬟送足東西離開后,才說出他細(xì)嚼了數(shù)個時辰的話。
“他終究是你父親,也一把年紀(jì)了,不認(rèn)他好嗎?”
“認(rèn)歸認(rèn),但不是現(xiàn)在。”見他一臉好奇又不敢問,這也不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再說他倆已是夫妻,自然不該有事瞞著他。
“從小娘就把我的身世原原本本跟我說了,我一直知道父親尚在人世,也清楚他的身分,但我從未興起與他相認(rèn)的念頭,一來是怕我娘氣悶,二來是鄭王爺?shù)钠迌耗懿荒芙邮芪业拇嬖谏杏幸蓡。再說‘百花谷’全是天涯淪落人,我對親爹的渴望早就隨時間環(huán)境淡了。”
對鄭延壽不起恨意,說真的,是她這幾年盡過最大的孝道了。
顧冬晴清了清碾石道里的藥粉,再放下新藥碾磨,情緒絲毫不受回憶影響,反而是趙系玦斂眉沉思,神情相當(dāng)嚴(yán)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