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鞋、學步鞋……
據辦公室里某位已為人母的資深同事說,這個拍賣賣場里的學步鞋車工極細,鞋底極軟,極適合正在學步的孩子穿。
他記得……Z小姐的外甥女還不太會走路,所以……小女孩是不是很適合穿一雙好的學步鞋?
何楚墨畢生以來,首度如此認真地逛起網路拍賣的賣場。
沒想到仔仔細細地逛過來、瞧過去,還沒看出什么門道,卻只覺得這賣家有幾分刁鉆古怪。
只能提供滙款與寄貨,無法當面交易就算了,學步鞋還只分男女款,布料以賣家手邊的素材為準,不得挑花色,連樣式也不能選。
簡而言之,就是買家只能告訴賣家鞋子要做幾公分的尺寸,其他部分都屬于賣家自由發揮的范疇,買家不能干涉,同意才能下標。
這……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會同意的才有鬼。
結果,會同意的鬼才真不少,何楚墨定睛一看,這賣家的評價,光是學步鞋的部分,短短半年內便已經超過百筆好評,他真是不敢相信。
買嗎?一雙鞋要價幾乎二千,卻連花色圖樣都不能選擇,似乎太冒險了?
不買?看那賣場上的成品,雙雙精美可愛,買家們的評價也一面倒地贊不絕口,直夸她的鞋子有多軟,孩子穿起來有多舒服,孩子有多喜愛……
「請問,我要買一雙鞋,最快什么時候可以拿到?」沒有猶豫太久,何楚墨便在拍賣的問與答里如此提問。
「你好,請問是男生要穿的還是女生?鞋底要幾公分呢?」不出五分鐘,電腦那端便傳來回應。
幾公分?這可問倒他了,他當然不知道Z小姐外甥女的腳是幾公分。
「是女生,約莫一歲左右,還不太會說話,我要送人的,不方便問她孩子腳長幾公分!顾荒芑卮鹚赖牟糠。
這、這也太難了吧?一歲的孩子,有八公斤的,也有十四公斤的,那腳長,她從十公分到十六公分都做過……佟海音在電腦前煩惱地想。
「您有見過那孩子嗎?孩子高嗎?胖嗎?骨架大嗎?」最后只好這么問。問問看,順便感覺看看買家的態度,若是要求太多太無理,她不會接這張訂單。
「不胖,是個秀秀氣氣小女生!
「小女生?那、我手邊恰好有一雙十四公分的女寶寶鞋,寶寶若是身材嬌小,即使現在不能穿,再過幾個月便能穿到了,鞋子嘛,寧愿買大也不要買小,若是您看過賣場規則可以接受,下標之后,最快……唔……」翻動了一下桌歷。
「我明天幫您寄,下周二就可以收到了!官『R粼阪I盤上敲出一長串字。
不不不,他不要買了之后,結果孩子現在不能穿。
「賣場里的一歲女孩大多穿幾公分的?」何楚墨再問。
「從十公分到十六公分都有,每個孩子身形不一樣,說不得準的!
何楚墨沈吟了會兒,又飛快鍵入!甘值绞墓,每個尺寸各買一雙的話,最快什么時候可以拿到?」不如這樣吧!
佟海音嘴里那口花草茶差點噴出來。
「您是說您要買五雙?」十、十一、十二……她沒算錯吧?
「是!
「需要刺繡繡小孩的生日或是生肖圖樣嗎?」如果要話,費工又費時,她交貨的時間便得抓松一點。
「不需要!顾静恢佬∨⒌纳张c生肖。
「我的賣場里不接受因花色不喜歡,或是尺寸想更改退換貨,您清楚吧?」不可置信地問。
「清楚,我剛才看過賣場規則了!够貞脭蒯斀罔F。
「不能退換貨喔!怪馗蔡嵝。
「知道,最快什么時候能拿到?」
佟海音想了想。今天是星期日,而盼盼這幾日被姊姊接回去住,不在她身邊央著她陪,她加緊趕工的話,一周做四雙,應該沒問題!赶孪轮芤!
「太晚了,我希望下周六之前能拿到。」周六,Z小姐會去「初秋」,可以的話,他這周便可以親自交給她。
周六拿到,最晚周五就要寄了……郵局現在寄件速度很快,最壞也還有快遞……周五、周五,五天趕四雙……
「好,你下標吧。」
一萬元的訂單,五雙嬰兒鞋,佟海音牙一咬,拚了。
※ ※ ※ ※ ※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事實證明,貪財是會招天打雷劈的。
佟海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想掐死那個竟然在她賣場里留下第一筆負評的買家多,還是想掐死自己多?
自從上周在「初秋」莫名其妙被鬧過一場之后,她的運氣便持續低迷,本以為賣場里接了張大單,運勢也算開低走高了,沒想到依舊是凄凄慘慘戚戚。
負評?負評?!她才正要去寄件,這人為什么在她賣場里留下負評?
看看他的評價是怎么說的?他說——
物品未準時到達。
今天是星期五,現在才只是星期五上午!
他難道不知道郵差星期六有上班嗎?他難道不知道他明天還能收到商品嗎?
枉費她連日來拚命趕工,忙到幾乎沒時間合眼;枉費她買一只小鞋子都搭配了不同的布料花色;枉費她包裝得如此精美,甚至還為每雙鞋搭配了不同形狀、不同材質特制禮盒。
「喂?何先生?您好,我是學步鞋的賣家佟海音。」她撥了通電話過去,客套嗓音中蘊含隱微怒氣。
「是!
耳邊傳來的男嗓淡淡的,有種令佟海音想掐死他的冷靜疏離。
想必他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否則怎么聽來如此鎮定與毫無愧疚?
「我看見您留下的評價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天是星期五?」說得含蓄婉轉的禮貌話音下,只有想狠狠捏死這個男人的沖動。
何楚墨坐在辦公室里,拿著話筒的手略微頓了一頓。
這位賣家的聲音似乎聽起來有些耳熟?但他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曾在哪里聽過……也罷,學步鞋比較要緊,他決定暫時忽略她的聲音。
「是,妳沒有記錯,今天是星期五,而我說周六之前要收到!购纬貞目谖瞧狡降⑶依硭斎。
周六之前?她以為,周六上午收到也算是周六之前?該不會是……頰色忽而飄過一抺難為情的艷紅,心中略感懊惱。
說來慚愧,那些「以上」、「包含」、「不包括」的數學題她自求學時代便搞不太清楚……是她聽話聽得太快,沒有深思熟慮,所以理解錯了?
但是,現在還只是星期五上午耶,若是他今日下午收到,也算是「周六之前」吧?他何必負評留得那么急?
佟海音本想出聲抗議,轉念一想,又覺得這種辯論與文字游戲實在沒什么好爭論的,她本就不是個好辯的人,更何況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沒用了,如今的重點是,她得怎么解決眼前的問題。
「何先生,我正要出門去寄件,您明天中午之前會收到您訂購的商品,這樣可以嗎?」
「明天上午十一點前能到嗎?」何楚墨問,沈穩嗓音依舊徐緩柔慢。
他并不想咄咄逼人,但他介意的是,他能不能在Z小姐明天到達「初秋」前拿到商品,然后順利地將物品轉交給Z小姐,就當作是他那天魯莽說錯話,害她與她的外甥女被白白潑了一杯水的賠罪。
他想,他是對Z小姐太過在意,她身上有某些特質,那么張揚且徹底地吸引他的目光,令他明明白白,卻無能為力。
佟海音低頭望向手中物品的收件地址,淺淺的嘆了口氣。
她怎么知道郵差明天會幾點到?也許十點半?也許十一點零五分?
幸好,這地址還不算太遠,她親自跑一趟的話不會太麻煩。
想起自己面交無好事的堅持與魔咒……算了,都已經這么衰了,她倒要看看,老天爺還能讓她再怎么倒楣?
不過,顏回不貳過,在面交之前,有件事情得先確認一下。
「何先生,請問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她可不想再發生一次與有婦之夫面交,結果卻被人家太太找上門來算帳這種事。
在電話這頭的何楚墨完全怔住,不明白她問這些做什么?雖然明知道這賣家有些古怪,卻沒想到她古怪到這種程度。
「這個問題與我們討論的學步鞋有什么關系?」何楚墨不解地問,困惑語調依然沈穩。
「當然有關系,請問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佟海音再度問了一次,想得到答案的意圖十分明顯。
「妳先告訴我,這問題與學步鞋有什么關系,我再決定要不要回答妳!闺m然佟海音的態度很堅決,但何楚墨這頭也是擺明了得先搞清楚她問話的動機,不愿被她白白占便宜。
「如果何先生您未婚,而且沒有女朋友,那我今晚或明早,找個您方便的時間,幫您把貨送到府上,或是任何一個您想當面交易的地點好嗎?」佟海音說得坦白。
「妳不是沒有提供面交的服務?」他記得她每一條刁鉆古怪的賣場規則。
「這次是我的疏忽,所以我愿意親自跑一趟!巩斎唬惨驗槭肇浀刂愤在她能輕易到達的地方。
「那若是我已婚?或是有女朋友了呢?」備案是什么,何楚墨突然感到有幾分好奇了。
「那就請您的太太或是女朋友與我面交。」
「為什么?」
「我不與有伴侶的異性見面!惯@項臨時福至心靈的新規則,她等等就會張貼在她的賣場的備注里,在不得不面交的但書上加上這一條!刚垎,您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亟欲解決問題,于是又問了一次。
「沒有!购纬讼滤f的話,答得自然,毫不忸怩。
其實,他并沒有刻意想規避談論已不已婚、單不單身這類問題,他這么問她,只是想搞清楚她如此問話的原因罷了。
不與有伴侶的異性見面這理由是有些奇怪,不過,每個人心中都有各自在意的點,既然她已經說了,他也不想繼續深究。
他說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女朋友,太好了,面交這件事變得單純多了,佟海音聽來十分高興,問話問得十分輕快。「何先生,請問您什么時間方便?今晚或明早,您選個時間,我幫您把學步鞋送過去好嗎?」
何楚墨停頓了會兒,想了想,淺淺應道——
「就今晚吧!
※ ※ ※ ※ ※
當晚,晚間七點鐘,何楚墨與學步鞋的賣家,直接約在他的住所樓下。
何楚墨其實和想告訴迎面而來的Z小姐,她在天色已經暗下來的傍晚,鼻梁上還掛著副太陽眼鏡,只是平白讓她更添了幾分注目。
但是,這是在他意識到,Z小姐原來就是網路拍賣上的學步鞋賣家之前的念頭。
明顯地正在找人的神態,手上拿著的大提袋,反覆確認著手中地址的表情……何楚墨本來還有幾分懷疑,但是,當Z小姐拿出手機來撥打,而他裝在口袋中的行動電話便瞬間響起時,他便得到了確認。
難怪……他現在知道他為什么覺得電話里賣家的聲音聽來耳熟了,原來這跟他在「初秋」時,曾經聽過的Z小姐的聲音是一樣的,即使透過話筒,她的聲線仍然清脆好辨認……
原來,她叫佟海音,匯款的帳戶是這個戶名,她早上打電話來時,也是這么自稱。
佟海音,海音……
朝他迎面走來的女人步伐一頓,與他方才一樣不可思議地東張西望,確定了前后左右皆無來人之后,將平貼在耳邊的行動電話拿下,扔進包包里,而后脫下墨鏡,揉了揉眼睛,瞠圓雙目,上前走了幾步,滿臉驚詫地在他面前站定。
「何先生?買學步鞋送人的何楚墨先生?」佟海音偏了偏首,舉高手中置放著五雙小鞋子的提袋,在何楚墨眼前晃了晃,不可置信地問。
「是!谷羰锹曇裟苡斜砬,他希望眼前總是吸引他關注的小姐,不要輕易便能察覺他嗓音中的微顫。
買家竟然是寡言先生……佟海音終于反應過來之后,兩頰微熱,臉上浮現一絲難為情的困窘。
她其實、其實一直對那天不分青紅皂白發了寡言先生一頓脾氣的事有些內疚……本來,她還想,要是明日帶盼盼去「初秋」時有遇上他,一定要跟他當面道歉的。
結果,沒想到尚未做好心理準備,今天便在這里碰上,真是巧合得令人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連那筆被留下負評的悶氣都瞬間被蒸得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