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程商大步跨進來——門也破了,屏風也破了,下人都被他命令去收拾財物,自然沒人通傳。
一見他,她立即問道:“葉嬤嬤如何?”
她聽到葉嬤嬤重傷,很想自己去看,倒是被江嬤嬤勸退了,說她已經受到驚嚇,再看到自小疼愛自己的葉嬤嬤被打成那樣,只怕是受不了。
“左右手都被打斷了,雖然可以接回,但大夫說至少要休養(yǎng)半年,姑娘且放寬心,葉嬤嬤沒有性命之虞!
嬤嬤肯定是死命護住門的……
“嬤嬤這輩子無兒無女,小姐是嬤嬤的心頭肉”。
她眼眶一紅,眼淚流了下來。
程商見狀,聲音放緩了些,“蘇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外科圣手,他說能恢復,就一定能恢復,姑娘放心吧!
齊瑤吸著鼻子問:“真的嗎?”
“我可沒騙過姑娘!
想想也是,便覺得好上一點,“請?zhí)K大夫給葉嬤嬤用最好的藥!
“那是當然!背躺炭此榫w稍穩(wěn),道:“姑娘吃飽了?若是飽了,帶上葫蘆,江嬤嬤,櫻桃跟著我走吧!
最掛心的事情得到了結果,她突然又不知道該怎么看他,“也住大有客棧嗎?”
她也有聽到他剛才對下人說的話。
“城北的客,F(xiàn)在沒上房,姑娘先住我的宅子吧。”
“那,程掌柜住哪?”
程商一笑,“倒是我沒說清楚,我宅子有客院,有井有灶,挺方便的,現(xiàn)在應該已經布置起來,我另外派幾個丫頭過去,馬車明日就派人去買,姑娘不用擔心不自在!
話雖然婉轉,但她也聽得懂。
院子里有井有灶,可以自己開飯,自己洗衣,小院子自成天地,她現(xiàn)在只有江嬤嬤跟櫻桃葫蘆,的確不夠用,他再派人,有了新馬車她就能自行出入,跟住在青草小巷也不會差太多。
“那……”
“不用擔心,下人都以為是我把萌蘆放床上充外室,把姑娘藏床底,以此騙過盜賊,葫蘆跟江嬤嬤自然不會亂說,至于我,當年若不是太太善心,別說今日之光景,能不能活命都不知道,出了這屋子,我不會再提今日之事。”
江嬤嬤對著自家小姐欣慰一笑,臉上就寫著:看吧,我就說程掌柜人好,肯定能守口如瓶。
齊瑤相信他的人格,但就是覺得哪邊有點怪怪的……
“若還是不放心,待我跟太太及大公子招呼一聲,安置好我娘跟兩個妹妹——我跟喬公子相談甚歡,他一直約我出海,東北東南,諸多國家,各有驚奇,我便在外頭游歷個五六載,回大黎后,自是不會再踏上馨州,也不會與齊家相尋。”
“不,不用,是我自己太憂慮,今日之事,多謝程掌柜了!
“姑娘把要帶走的東西拿一拿,換了下人的衣服從后門出來,這是避難,不是搬家,別多帶,附近人家只怕都知道青草小巷被搶了,別讓人一眼就看出咱們不打算回來!
車子從側門入宅后,程商便下來,放下帳子,車子又往前行了一段,這才停。
外頭有人掀開帳子,居然是花蕊。
花蕊笑咪咪的說:“齊小姐!
齊瑤在花蕊的攙扶下,踩著小梯子下了馬車,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客院的門居然寬到可以讓馬車通過。
環(huán)顧四周,比自己的青草小院還大上一些。
青磚地,紅瓦屋,石墻漏窗都是花朵形式,看格局應該是一進三大房,前院有亭有池,東廂邊種著一排竹子,風吹竹響,倒頗有一番雅趣。
大門外,除了花蕊,花瓣也在,另有四個約莫十五歲上下的二等丫頭,兩個廚娘,四個粗使婆子,還有個醫(yī)娘,是蘇大夫館里出來的,見人下了馬車,同時行禮,“齊小姐!
另外有個一二十歲左右的俏麗婦人,見到她馬上笑說,“婢子是絲湖繡房的大繡娘,齊小姐還請先跟婢子進房量身。”
程商不讓她們多帶東西,但也不是全沒計劃,那繡娘帶了兩箱現(xiàn)成的衣服來,齊瑤先試了,留下一套晚上穿,江嬤嬤跟櫻桃葫蘆自然也都留了衣服換洗。
繡娘量好衣服跟腳的尺寸,笑說:“婢子回去趕工,明日早上會先送兩套春服跟彩香寶墜鞋過來,齊小姐膚色白,穿淺色倒是好看,不如先做一套藕荷色配雪青腰帶,一套妃色配胭脂腰帶,小姐看著可好?”
“那就先這樣吧!
原本以為住到程商的地方會諸多不便,但卻是事事周全,什么都有了,晚上睡覺,花蕊說不知道她習慣什么香,準備了幾種,葫蘆點了竹葉熏香,聞到熟悉的香味,心里鎮(zhèn)定了不少,待除下外衣,醫(yī)娘端著寧神湯進來,看著她喝完藥,接著坐在床頭,手抹藥油給她按摩。
一夜無夢,還是櫻桃把她叫醒的。
繡娘已經把連夜縫制的兩套衣服跟鞋子送過來,梳洗過后,櫻桃給她梳好頭發(fā),換上妃色對領襦裙,彩香寶墜鞋,珠釵首飾等東西自然是有帶出來的,鳳璃簪往頭上一插,銅鏡中,依然是那個百年茶莊的嫡千金,氣色極佳,根本看不出來昨天差點遭遇劫難。
小廳里,飯菜已經擺上,江嬤嬤見她進來,開始伸手布菜。
一切規(guī)矩都照她在齊家的水平,沒有忽視,沒有怠慢,她也不覺得自己是落難了。
用完早膳,花蕊跟花瓣笑咪咪的,“小姐,我們今日再學茶!
江嬤嬤有點為難,“這,不太好吧,小姐昨天受到驚嚇,得休息休息!
“少爺說,即是受到驚嚇,才不能休息,腦子一空,只會不斷想起昨日之事,想多了,晚上要不好睡的!
齊瑤一聽,也覺得有道理,以毒攻毒嘛,便站起身,“還是在亭子里嗎?”
“是。”
一個早上都是在茶香中度過,要不是葫蘆說中飯好了,還真不知道過了兩個多時辰。
下午也是一般。
她一把心思放入怎么在水丹青上開出花朵,就不太會想起昨天的驚心動魄,累了一日,睡前醫(yī)娘給她按摩按摩,又是一覺到天亮。
如此,不是學茶,就是讓花蕊花瓣拉著去花園走走,身體不閑,腦袋不空,晚上一次惡夢也沒有。
江嬤嬤懸了幾日的心,這才總算放下。
忘了是第幾曰早上,她原本也以為是學茶,花蕊卻是笑道:“早荷開了,小姐想不想去看一看?”
一聽,她便來了興致,居然這樣早開花,也算稀奇。
江嬤嬤陪著,葫蘆櫻桃也帶上,花蕊花瓣領路,朝荷花處前去。
葫蘆咦了一聲,“這條路跟我們之前走的不太一樣對吧?”
“是啊,東北角這塊園子主要是桃林,荷花池,觀星閣,桃林里有兩只狐貍,有時候會跑到荷花池那,怕沖撞到小姐,所以之前都繞開附近,昨晚終于被老霍父子逮住,這才敢?guī)〗氵^來!
葫蘆奇道:“這附近又沒山,怎么會有狐貍!
“我們也不知道,這宅子其實已經買一年多了,但一直放著,后來是齊少爺說小姐想開茶莊,少爺這才派人過來整理,當時見那兩只狐貍小,也沒趕,誰知道他們后來長這樣大,不過因為一直都是人在養(yǎng),倒也沒什么野性,只是怕小姐被這兩只畜生嚇到,所以先抓起來!
齊瑤想想這半個月來見到的園子景象,程商這宅子,有魚塘,水榭,竹林,樹林,另有花園數(shù)座,她看到的院落墻便有七八道,可不比馨州齊家還要小啊。
他當年十兩賣身給齊家,又因為蔣掌柜之事情立功,被提拔起來,可就算哥哥給他花紅,怎么算都不可能買得下這地方。
江嬤嬤也算是帶著這小姐長大的,知道她不好開口,便替她問了,“花蕊,從程掌柜頂下蔣掌柜的位置到現(xiàn)在,也不過幾年時間,宅子這樣大,又是在城北,沒個十萬兩只怕也買不下來,這,老婆子迷糊,就算少爺給再多花紅,也不可能買得起啊!
“齊少爺分了不少花紅給我家少爺,我家少爺用那些花紅做南北貨運生意,賣身歸賣身,但大黎律法可沒規(guī)定賣身了就不能做生意,擁私財,少爺?shù)呢敻患词沁@樣累積的,但本銀有限,能采買的東西自然有限,最好的時候,一趟也不過賺個三五百兩,后來累積到三千兩時,少爺便去洎江撈沉船!
齊瑤聽到撈沉船時,忍不住露出驚訝的表情。
洎江被稱為商江,主流連結大黎,西瑤,西善三個國家,支流或者交叉的江河更延伸到南籮國,南召國,自古以來,便是主要的商船運送河流。
河運雖然快速,但有時遇到大雨導致河水暴漲,以致船身撞上河石,船只翻覆,因而衍生出另一種投機賺錢的方式,撈船。
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三五年,基本上是看本金能支撐多久,有人一撈致富,也有人千金散盡,卻只撈起幾塊破木板。
這程商膽子真大!
三千兩已經足以兩代富裕,他居然全拿來賭。
只是看今日光景,他肯定是得老天眷顧的那種。
“只能說少爺運氣好,沒三個月,就撈到商船,里頭滿滿都是珠寶首飾,上船的手工匠人一看,說是西瑤手藝,精細又大量,很可能是六十幾年前,西瑤王欲娶南召公主的聘禮,少爺一聽,立刻跟船工說了,不管撈到多少,都分五分之一給他們,那些老船工一聽都樂翻,找越多得越多,那還不盡力撈,百來人的大隊憑著經驗跟一些昔日傳言,居然把西瑤王的聘禮大隊全撈上了,金銀珠寶不用說,那些器皿的價值可高了,西瑤王給南召公主的聘禮呢,誰不想收藏上一份,至于那些毀損的家具布料瓷器當然也沒浪費——西瑤王后來花了五十萬兩,把那批船上的東西全數(shù)買回!
齊瑤直聽得目瞪口呆。
她知道程商很厲害,可沒想到這么厲害,居然想到直接放消息給西瑤王室,讓他們整批買下來。
是,王室顏面不可損,扣除珠寶跟器皿等值錢之物,那些破爛的家具,布料,瓷器,已經泡水六十年的香料,西瑤王也都得買下來,誰讓那些箱子上都烙著西瑤皇室的國印,先祖皇帝對南召公主的情意若是流落大黎民間,那他真不用面對西瑤百姓了。
“少爺說話算話,十萬兩花紅平分給撈船的船工,另外四十萬兩……”
櫻桃忍不住接口,“繼續(xù)撈船?”
花蕊雙手連搖,“不撈了,少爺說沒人運氣那樣好,以前是苦于本錢不夠,只能走幾箱貨物,現(xiàn)在有四十萬兩本錢,少爺便放手做了——不瞞小姐,少爺合資海船,可比本家太太早了兩年,所以當初太太問喬家如何,少爺直接說可以信任,因為少爺老早在這塊打聽過了,只是當時喬家船還沒翻,所以不給人合資!
葫蘆聽得雖然有趣,但也想到另一個問題,“花蕊,你這樣劈里啪啦的把程掌柜的事情說出來,不怕被罵?”
“不怕,少爺那日跟我說到梨花居伺候,以后小姐才是我主人,小姐讓我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問過他,現(xiàn)在小姐問話呢,婢子當然是好好回答。”
齊瑤這才想起,花蕊花瓣之前都是喊她“齊小姐”,但入住這里后,卻改口喊“小姐”,原來是這緣故。
以前當她是齊家小姐,現(xiàn)在則是自己的小姐。
花蕊接著又笑說:“江嬤嬤剛剛說這宅子至少十萬兩,真的是十萬兩沒錯。這里曾經是皇親貴胄的府第,格局做得很開,少爺一看就很喜歡,也沒嫌荒涼,便買了下來,雜草啊,荒木啊都不是問題,反正都是能處理的,翻修翻修就能住人了,說來也巧,少爺本來沒有要修主院以外的院落,說還沒成親,修了給誰住,林管事卻覺得,既然以后要住在京城,只怕還是會有朋友往來,萬一哪日跟朋友在外頭喝醉了,家中若無客院,就只能將朋友送往客棧,那樣實在太失禮了,少爺想想也是有可能,這才翻新了梨花居。”
十萬兩的皇室舊宅!
一路行來,齊瑤內心都不知道驚訝幾百次了,所幸自小訓練,臉上喜怒不現(xiàn),只在心里想:難怪都說善惡終有報。
當初母親救他,雖然只是因為心軟,可沒想到竟救下一個商業(yè)奇才。
大哥嫡子地位穩(wěn)固,固然跟母親娘家有關系,另一方面,也是大哥找到了程商這匹千里馬。
從蔣掌柜的店開始,他一間一間整理,一間一間收拾,爹爹見大哥做得好,家權慢慢放下去,正房越來越穩(wěn),母親說,蔣姨娘這幾年倒是比以前乖得多。
是啊,正房越來越穩(wěn),不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