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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書僮 第3章(2)
作者:風光
  “可是什么?”李初等著她的下文。

  “可是這幅畫是贗品!”杜如墨鼓起勇氣將自己的判斷說出,卻又不禁疑問:“為什么王府里會有贗品?”

  “你怎么會說這是贗品?”他不答反問。

  她指著畫上其中一匹馬的尾巴!跋然仕糜P多為兔毛短鋒,短鋒筆蓄墨少而易干,較為費工夫,剛中帶柔,因此我大膽猜測,繪此贗品的人必是貪圖方便,用了長鋒兔毛筆,馬的尾巴才會呈現這種形象,雖然很像,但氣勢便弱了些!

  李初沉默了半晌,突然長嘆一聲。

  “你懂得真多,卻都不是你該懂的!彼抗忪陟诘亩⒅,“我要的伴讀只需略通文墨、手腳伶俐即可,可是你不僅吟詩作對信手拈來,甚至對書畫的鑒賞也十分有心得,你說你父親只是名獵戶,究竟是哪門子的獵戶,教出來的子弟連殺兔子都不會,卻如此才學出眾?”

  “我……”杜如墨臉色大變。該死,一講到擅長的事物,她便降低戒心滔滔不絕的,這下該如何圓回來?

  “還有,身為涇陽人的你,涇陽不熟、仲山不熟,對于逃難卻似乎很拿手,不但能反應快速地偽裝逃過敵人耳目,而山中應急的草藥,你也似乎十分熟悉,看來我若非運氣太好收了一個好書僮,就是運氣不好遇見個騙子了,你說是嗎?”

  杜如墨又后退了一大步。她似乎……踏入某個陷阱之中了。

  “杜墨,我來告訴你,這幅金戈鐵馬圖,為什么是贗品!

  一幅圖似乎就把她逼到死角了,但李初卻嫌不夠似的,再下一劑猛藥!斑@幅圖的真跡,在五年前那場戰火中已被突厥人毀壞了。當初我爹寧王為了安定軍心,沒有宣揚,但在戰勝后,天下皆稱是此圖賜予我軍勝利,再也不能承認圖毀了。此圖坊間仿作甚多,我們探訪許久,找到這幅最像的,再謊稱圖仍在寧王府。”

  “這……是欺君之罪!”這么重要的事,為什么要告訴她呢?杜如墨心頭一沉,有了不祥預感。

  “沒錯,而且這欺君的罪責,恐怕很快就要落到寧王府頭上了!崩畛跻稽c也不避諱地向她道出皇室秘辛,一方面是想套她的話,另一方面,他相信她不會泄露半句,因為她的身份,跟這場斗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斑@全因太子和二皇子的儲位之爭而起!

  他神色凝重,又說:“二皇子和太子勢同水火,是眾所皆知的,而我們寧王府一向是支持太子的。年初突厥再度犯邊,傾向二皇子的大臣們,便慫恿圣上,讓太子仿效當年圣上親征,此舉果然博得圣上歡心。殊不知二皇子早已不知從何得知了金戈鐵馬圖已毀的消息,便打蛇隨棍上地建議圣上,讓寧王府在朝會時獻圖給太子,鼓舞士氣。”

  他進一步地挑明道:“獻出贗品,二皇子勢必會命人檢驗,一被查知,這欺君之罪是逃不了;打擊寧王府無異于打擊太子,二皇子絕對會窮追猛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連我們此次仲山遇襲,都和二皇子脫不了關系!”

  杜如墨聽得臉色大變!澳窃趺崔k?”

  寧王和王妃都是明理人,治下雖嚴卻賞罰有度,是出了名的好主子;世子也是待人隨和,除了對她有恩,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對他有種說不出的依戀,故而她極不愿看到有任何禍事降臨到寧王府里。

  不過,對于寧王府的禍事,李初似乎已有解決之法,并不那么擔心,反倒是她的反應方為他關注的重點。因此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他取出金戈鐵馬圖贗品的真正目的。

  “聽說民間有位臨摹妙手杜玉山,學貫天人,閱歷豐富,因此仿造出來的書畫惟妙惟肖,即是原作者也分不出真假,若能尋到此人,寧王府此劫或許可消弭!

  他由懷里拿出一個錦囊,倒出一只玉印,擺在她面前。

  “這是杜玉山的玉印,每一幅他仿造的書畫,都會用某種手法蓋上他人看不到的專屬印記,然而我追尋他許久,卻只尋到這一枚玉印,人是怎么也找不到……”

  杜如墨心里的震驚難以言喻。這是她當掉籌措盤纏的玉印,是她在家里唯一能找到比較有價值的東西。她知道這枚印對爹意義重大,但爹病危、家中斷糧,就算留著這東西,命都沒了有什么用?所以她才會瞞著爹當了它,請個人代為照顧爹,再用剩下的錢上京謀差事。

  是的,她爹就是杜玉山,化名帶她離鄉避禍,爹過去做過什么她也一清二楚,可為什么這枚玉印會被世子給找出來?

  李初看出她的驚慌與無助,心中竟有些不忍,可一思及全府上下的性命,他橫下心繼續說道:“杜玉山雖制仿作,卻堅持以助人為目的,所以他的作品極少,但他的畫技高超,有些甚至被拿來取代真跡。然而他曾說過,真品是獨一無二的,他做的再肖似,終究是贗品,自然不能掠美,故每個作品都刻意留下一個看不到的破綻——就是這個玉印!

  “是啊……他的確是這種人……”杜如墨不自覺的喃喃自語。

  “你認識他?”他捉住她的語病。

  “我……”警覺地住了口,她突然發覺李初已經明白所有事,他只是要她自己承認罷了。

  “經查,這枚玉印,是你拿到當鋪當掉的!彼o了她最重的一擊。

  杜如墨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蒼白如紙。證據確鑿,豈容她狡辯,然而她能老實招了嗎?當年離開家鄉是為避禍,所以在進寧王府前,她事先買通那對涇陽山上的夫妻,偽裝成她父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爹的下落。就怕萬一她泄露了爹的行蹤,給他引來禍事怎么辦?

  內心掙扎的垂下眼睫,最后她祈求的目光望向李初。

  “爺兒,能不能讓杜墨說個故事?”算是求情吧,如果這回無法過關,她寧可把自己的命撂在這,也不會出賣爹。

  李初默許,等著她的自白。

  深吸了口氣,她才娓娓道來,“杜墨原不是涇陽人,當年我爹被人栽贓引來殺身之禍,才帶我逃離故鄉。當時我們眼見家園被毀,娘不幸被敵人殺害,我們卻不得不先逃,連尸首都是事后才偷偷回去找……因為那人勢力太大,我和我爹只能一直逃、一直逃……”

  她看著李初的眼突然布滿憂傷,盈眶的淚水像要落下!盃攦海牢覟槭裁纯傉J不得路嗎?”

  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把話說下去,“我還記得老家那,有一大片竹林,小時候我最喜歡在那玩耍,掘荀子回家吃。我爹帶著我離開那天,我很舍不得,頻頻回頭張望,即使那竹林已燒毀一半。”

  那種離情和悲痛仿佛還壓在胸口,令她忍不住捂著胸,聲音不禁哽咽了。“爹告訴我,別再看了,忘了所有的路吧!以后什么路都別記了,因為我們已經沒有故鄉,也沒有前途了。如今,那片竹林已成家母的墳地!

  愁苦中她淡淡地笑了,笑里卻又說不出的痛,感染了聽她述說的那人的心緒。

  “所以從此以后……或許是成了習慣,我總是記不住路,因為那種回憶,太傷人、太殘酷了。爺兒,杜墨的來歷確實是杜撰的,但求的只不過是圖個溫飽,別無他意。您要治我的罪也可以,杜墨一人承受,求爺兒勿要遷怒他人。”她眼中滿是悲情與懇求。

  李初聽得有些動容。這么平鋪直述的語氣,他卻仿佛能體會到她心里的苦楚。她沒有提到杜玉山,但他確定杜玉山就是她爹,為了大局,他該逼她老實托出她爹的下落,但依她的個性,怕是死,也不愿意透露只字片語吧……

  他深深地睨視著他,直至她的淚落下,他不禁幽幽長嘆了口氣。“你贏了,我不會再問你了,除非你愿意說。我對任何人都硬的下心,唯獨你,總是讓我一再讓步……”

  “別燒我們的房子……”

  “墨兒,別去!他們會殺了你!”

  “可娘被殺了啊……”

  “都是爹惹得禍端,百年之后我會補償她的,如今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守護你平安,墨兒,你要活下來……”

  杜如墨由惡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她又夢到了,那是她和爹離鄉的那一天,她眼睜睜地看著惡人毀了家園,殺了娘親,卻只能流著淚逃跑。

  低低嘆了口氣,她望了望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她連忙起身梳洗,準備到李初的房里,伺候他起床。

  要換成其他人,從她的房間走一刻鐘就可以到達世子寢房。只有她,總要提早一個時辰,為自己的迷路爭取時間,免得讓世子等煩了。

  唉,她也想改掉自己這個毛病,然而那就像被下了暗示一樣,她這輩子怕是當定了路癡。

  那天之后,世子沒有再問她爹的事,可這事卻沉甸甸地擱在她心頭。除了自己的身世已被他知道,她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沒有坦誠。一是她的女兒身,這事他可能已經知道,而另一件,就是爹的一身技藝早已傳授給她,因此世子要找爹協助寧王府做的事,其實她便可代勞。

  可爹和她好不容易逃出政治陰謀的死亡威脅,若是她這回幫了寧王府,無疑是將自己和爹再一次卷入太子與二皇子的權力斗爭,萬一爹因此出了意外,她承受得了這后果嗎?

  她的心拉扯著,陷入天人交戰。

  世子不問,不代表她的良心過得去。要是她選擇保全爹,便是看整個寧王府于危難不顧,無論是當年的慘劇,抑或是仲山里的暗殺,二皇子的手段有多狠辣,她是親眼見識過的,寧王府于她有恩,她于世子有情,這之間究竟該如何取舍,她已失了頭緒。

  天初亮的王府里,還是和以往相同,有些奴仆已經起床灑掃或煮食,她踏著沉重的腳步出房門,猶豫該往東還是往西時,忽然發現西邊假山旁的桑樹上,系了條紅布。

  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摸了摸紅布。昨夜睡前還沒有看到這東西,代表它是新系上的,這究竟代表著什么?

  納悶間,她又發現假山后的小橋,對面的一株榆樹上,也綁著同樣的紅布。她不假思索地舉步過去,恰恰好來到花園門口,她往里一瞧,湖畔一整排的楊柳全綁上了紅布。

  深冬的冷冽寒風凍得她腦袋頓時清明,她突然想起以往前去世子寢房時,不管怎么迷路,到最后似乎都會經過假山,越過橋,然后通過花園的湖……

  難道這排綁在樹上的紅布是在指引她前往世子的房間?

  激動又難以置信的,她小跑步地經過一排楊柳樹,當她跑到湖的另一端,抬起頭,果然看到世子院落的門口,王府里那唯一的梧桐樹上也有條隨風搖曳的紅布。

  杜如墨整顆心都撼動了。這分明是特別為她準備的,否則怎會由她房門口連到世子的院落門口?是誰在晚上偷偷做了這些,讓她能不再迷路、不再鬧笑話?

  會是……世子嗎?

  胸口盈滿感動,她徑自跑進院落,忍不住沖動地想推開李初的房門,卻在門前躊躇了。

  她只是個書僮,就這么沖進去未免太失禮,且她也不能確定是他,他堂堂一個世子,何須為她做這些事,她未免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何況她騙了他,甚至不愿幫他,他應該恨她才是,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對她這么好?

  在她猶豫不已時,房門突然由內打開,李初站在門后,兩人視線在空中交會。他臉上一如往常淡淡地沒啥表情,但注視著她的目光卻多了些溫柔。

  “站在外頭吹風做什么?還不快點進來?”說完,他轉身就要回房,卻被她叫住。

  “爺兒!”她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指著院外的梧桐樹問:“由小的房門到您的院落,沿路的樹都綁了紅布,這是……”

  “是我綁的!彼恍,“你這傻子每天找到我房門要花一個時辰,現在我綁了紅布,以后你只要沿著走就行,在這大冷天的不必那么早起,可以多睡一會兒!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直接又強烈的關懷卻沖擊著她。她不過是個下人,還是個不老實的下人,他不僅不計較,甚至事事為她著想,紆尊降貴的替她綁布條……

  心中的悸動再也無法壓抑,她一個箭步沖進他懷里,埋首在他胸前道:“謝謝您,爺兒,我何德何能讓您對我這么好……”

  李初沒料到她會這么激動,不過也沒有推開她。他不能說為她做的事沒有使心機的成份,可對她的那種憐惜,卻也是真心實意的。

  從一開始她入府,他不過對她施了點小恩惠,便換得她愿意舍身相救,及后,她雖然瞞著他許多事,待他卻是真誠的,事事為他著想,以他為先,愿意為他奉獻犧牲。他沒有見過這么矛盾的人,內心卻慢慢被她所感動,腦海里她的形象也越來越鮮明,讓他想忽視也沒辦法。

  他真的被她打動了,所以寧可用整個寧王府的安危和她賭一把也不逼她。

  “你既然忘了所有的路,那么由我替你找路好不好?此后,你也不必再四處亂闖,凡事有我就是!彼钦嫘恼f這句話。

  杜如墨聽得鼻酸起來。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不是不想記路,而是不敢記,認路這事像把利刃插在她的傷口上,而他,愿意幫她療傷。

  “謝謝爺兒……可萬一,杜墨不是到爺兒您房里呢?您總不能在整個王府里都綁上布條吧?”她抬頭看他,眼中有著淚光。

  “這……”李初思索片刻,不禁勾起笑,“這么著吧,以后你若找不到路,就往自己心意相反的方向走,八成能走對!”

  怎么聽起來很笨呢?杜如墨被他逗得笑了,埋在他的胸口低低的笑開。

  嗅著她頭頂的清香,李初也漸漸地從這種相偎中,清楚了自己舍不得放開的原因,似乎這么摟著,彼此間曖昧流動的情感就會漸漸明朗。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大亮了,院落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兩人直覺的看去,目光和一個眼神驚慌的婢女對上,對方尖叫后,急急提起裙擺跑開,杜如墨才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的‘男兒身’,忙不迭的推開李初,退后一步。

  只是太遲了!李初望著她苦笑道:“看來明兒個起,寧王世子有斷袖之癖的傳聞,大概會傳遍王府了!

  “不、不會的。”像是下定什么決心,杜如墨定定地看著他,話中有話地說:“因為杜玉山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獨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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