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誰也沒興致閑話家常了,杜如墨退回李初身邊,只聽到他壓低聲音,語帶揶揄地說:“杜書僮果真文采不凡啊,居然能七步成詩?”
她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盃攦旱木渥印^獨特,小的怕顧小姐聽了接受不了,只能……只能斗膽獻丑,若有逾越之處,還請爺兒恕罪。”
“就算獻丑,那也該是我的丑啊?”李初的唇角還是揚著那抹算計的笑意。
“爺兒的丑,就是小的的錯,但爺兒這下聯威力太大……小的可以替您擋刀擋劍,但可不想因為一句下聯被王妃砍了頭。 彼喼庇逕o淚,望著仍在手上的素箋。世子這不是在整人嗎?
他但笑不語。就這一回,他已經對杜如墨腹中墨水內心有數,不過他的測試可不是到此為止,要在他身邊當書僮,沒那么簡單的。
寧王妃見顧心蘭沮喪,只覺兒子實在是不解風情,便緩頰道:“我看著吟詩作對,你們兩個都相當出色,不過要是執著在上頭,那是大可不必。容之,難得心蘭來到京城,就當替王爺招呼客人,你有沒有什么打算?”
“這兩日難得冬陽露臉,不如到涇陽山間賞霧淞?”李初很干脆地應承了母親的建議,不僅令寧王妃大悅,也令顧心蘭轉悲為喜,卻讓杜如墨有些心驚膽戰。
涇陽……該不是沖著她來的吧?
不過不容她想太久,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她只能急忙收拾東西,和爺兒一起從大廳告退,手里還握著那張該死的素箋--上頭寫的東西,不只是在諷刺顧心蘭自作多情,用字還十分粗俗不雅。
“晚秋既蔚牛吃草”,意謂晚秋時就算青草仍蔥蘢,也會被不懂欣賞的牛給吃光。因此心蘭姑娘,你就別對牛彈琴啦!
。
仲山之南,涇水之濱,涇陽位于京城北方,山肥水美、物產豐饒,京城許多物產都由此膏腴之地運送而來,因此熱鬧程度不在話下。
寧王府一行人卻不往鬧市行去,而是朝著仲山方向前進。李初和顧心蘭并轡而騎,身邊圍著一群侍衛。顧心蘭雖是騎馬,但裝束仍華麗無比,大紅織金錦袍在雪地里看起來十足搶眼,相形之下,跟在兩人后頭的杜如墨一襲灰色棉袍,簡直就被埋在雪里。
上了仲山,滿山遍野的松柏掛滿冰珠,在薄薄的雪霧中顯得飄渺晶瑩,白中透綠,相互映襯,絕美的景致令人幾乎忘卻寒冷。
杜如墨都看呆了,在霧淞中,一切塵世污穢仿佛都被凈化了。
“這里好美!”顧心蘭的聲音劃破了寧靜,她不甘寂寞似地用撒嬌的語氣道:“應該不會有比這里更美的地方了,你說是不是啊,容之?”
“那可能要問我這個小書僮了!崩畛醯匾恍Α
“喔?容之的書僮是涇陽人?”終于注意到這個小跟班,她便隨口問:“這仲山上,還有更美的景色嗎?”
杜如墨苦笑,“心蘭小姐,小的……不知道。”
“不知道?”這像是拒絕一樣的話,讓顧心蘭有些不快。“你難道不是從小在涇陽長大?仲山連我這外地人都知道,你怎么會不知道?”
因為在涇陽長大,是我編的。《湃缒仓^皮解釋,“因為小的……不太會認路,連在王府里都常迷路,更別說認識這山路了……”
“真的?該不會連回家的路都不記得了吧?”顧心蘭微諷。
“太久沒回家,真有點……有點忘了!毕缺抡f她不是涇陽人,就算是,這山路在她看來都長得一模一樣,她要靠自己認路回到山間的家,可能要花一年。
“怎么可能?世子的書僮應當都是精心挑選過的,要迷糊成這樣,早被掃地出門了,想必你不想替我帶路吧,才編這借口?”這實在太離譜了,著實惹惱了顧心蘭。她沒注意到聽了書僮這話的李初,面色平靜得仿佛知道自己的書僮一定會這么回答,還以為他一定也不滿對方的托詞!叭葜氵@書僮架子挺大的?”
“還好,我已經習慣了。”他不僅不幫忙說項,反而火上加油。
“既然如此,心蘭就替容之調教一下這惡奴了!
顧心蘭一心想著,若能表現出主母的氣勢,就能讓李初知道她是能當家的,這對她嫁進寧王府應有加分作用。
于是她揚高了下巴,以施恩的語氣對杜如墨道:“你世居涇陽,居然說不認識仲山的路,簡直可笑之極!這樣吧,據說這山上有一臨涇水的斷崖,后頭石室是皇室避暑之處,就讓你帶一回路,找到有賞;找不到,莫怪我去向王妃建議,寧王府不需要這樣的下人!”
杜如墨苦著臉。這根本是直接宣判她丟定這差事!
她不禁將求救的目光望向李初,結果他這回似乎決定站在顧心蘭那方,還故作好心地往樹林的方向指去!霸竭^那林子,就是涇水的方向。”
這下不去不行了。杜如墨暗自嘆了口氣,策馬繞到眾人前頭帶路,邊走邊犯嘀咕。爺兒不是不喜歡顧小姐嗎?否則怎么會作出什么牛吃草的句子?那為何現在卻又站在她那邊?
一行人已進入樹林,她回頭,目光哀怨的看向李初,卻見顧心蘭緊挨著他,心頭有些悶悶的,另一方面也不好再向他問路,只好憑感覺亂走一通。然而才走不到一刻鐘,進入一塊林間較開闊的平地時,前頭突然傳來破風聲,她還搞不清楚發生什么事,一支箭已插在她旁邊的樹干上,箭尾上的翎毛還晃呀晃的。
是有人打獵嗎?還是……
心里一個不妙的臆測才閃過,樹林深處便跳出幾個白衣蒙面人,手里拿的大刀亮晃晃的映著雪光,站在雪地里幾乎看不真切。只聽到顧心蘭尖叫一聲,而幾名侍衛則是嚷著,“保護世子、保護顧小姐!”
此時白衣人已朝中間的李初沖過來,杜如墨連忙調轉馬頭也奔了過去。她是離世子最近的人,就算犧牲生命,也不能讓他掉一根頭發。
四周已經打起來了,也弄不清楚這群蒙面人事沖著誰來的,刀光劍影中,杜如墨好不容易來的李初身邊,才想抓他的手,一把大刀居然就這么從兩人之間砍來。
“爺兒,小心!”她忍不住叫出聲,整個人往他那邊飛撲過去。
這群白衣人方出現時,李初表情難解,當刀已經來到他頭頂,一雙濃眉更是深蹙。這不是他計劃中的那群人,他們究竟是……
然而時勢已不容他多想,杜如墨撲向他時,他順手一帶,將她拉到胸前,成兩人共乘之姿,接著頭一低,用馬鞭格擋刀勢,再狠狠一抽,那白衣人便飛了出去。
混亂的場面中,顧心蘭急忙喚回作戰的中書府侍衛護著她逃離,留下寧王府的侍衛孤單奮戰,完全不顧他這個世子還在當場。
陡然少了一半的侍衛,令白衣人明顯占上風,其中三名,順利突圍直直朝他們而來。
李初揮出馬鞭抵擋,一邊命令胸前的人兒,“杜墨,走!”
杜如墨反應極快地一甩韁繩,座下的駿馬便揚蹄奔馳,他們一人駕馬,一人負責抵擋敵人,并不時用馬鞭甩下一些樹枝冰雪等阻擋,漸漸地,距離終于拉開了……
生死關頭她絲毫不敢松懈,遠遠地還能聽到白衣人追過來的聲音,于是一夾馬腹胡沖一通,坐在她身后的李初卻表情詭異,冷不防由后頭握住她的肩。
“杜墨,你要去哪里……”
“爺兒,我要逃命啊!”
“但你走的方向……”
“都什么時候了,還管什么方向!”
話還沒說完,杜如墨直覺得眼前一亮,馬匹沖進一小塊平地。待她緩過氣來,卻是瞠目結舌地望著地上六、七具尸體,只見血染紅了雪地,而從尸體身上穿的衣服判斷,分明就是寧王府的侍衛。
緊拉韁繩的手不禁一松,馬匹也停了下來,她尷尬又緊張地轉回頭道:“爺、爺兒,我們……好像跑回來了?”
李初此時只覺無語問蒼天。他方才顧著阻擋敵人和故布疑陣,竟沒發現這笨蛋書僮騎著馬在林里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看來我們今日若沒被你迷路的本事害死,回府后可要好好祭拜祖宗。”他沒好氣的道。
聽著敵人的馬蹄聲越來越近,現下杜如墨心一橫,硬拉著李初下馬,接著她狠狠地往馬屁股一拍,駿馬嘶鳴一聲,飛快地往前奔去。
接下來她不由分說往尸體上撕下兩件長衫,披在李初和她自己的背上,在李初還未搞懂她想什么時,她又由地上撿起一柄大刀,往自己手腕上一割。
“杜墨,你……”
李初倒吸一口氣。他這是想自殺嗎?
“爺兒,得罪了,杜墨雖手無縛雞之力,但也不能讓你一人抵擋壞人。”她將他往地上一按,接著手腕上汩汩流出的鮮血,被她灑落在他身上和他四周的雪地,末了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李初明白了。杜墨這是想炸死,假裝血是從兩人傷口所流出,而壓在他身上,則是擔心對方戮尸。
這情況已經遠遠超出他所預想的。沒錯,到涇陽山上是他的設計,有些小插曲也在意料中,然而這群不知打哪來的白衣人打亂了他的計劃,杜墨的反應,更是狠狠地沖擊著他的心。
躺在雪地里,竟不覺得寒冷;敵人近在咫尺,卻不感到害怕,他不輕易感動的心,卻在此時鼓噪不休,仿佛有什么要破繭而出。
此時幾名白衣人已經追到,然而他們只是匆匆地望了眼滿地的尸體,便循著血地上的馬蹄印追去。
也就是說,杜墨的計劃成功了!待馬蹄聲遠去,李初才稍微動了動,卻發現壓在他身上的人,已經昏厥。
李初緊張地起身,將她摟在懷里,發現她的臉色如雪一樣蒼白,手上的傷口,還未完全止血。
他毫不猶豫地撕下一塊自己的衣擺替她包緊,但他內心油然而生的不舍與一種難以解釋的不甘,卻拉扯著他的知覺,令他的臉色呈現難得的凝重與鐵青。
杜墨不是第一次舍身救他,他相信不管再來幾次,這傻瓜都會這么做,但不是因為他是李初、不是因為他之于他是特別的,只因為他是世子、他對她有恩情,所以他這個書僮要盡忠保護他。
這便是他的不甘心。李初一向控制得極好的心緒,很難得的居然被這種想法攪得亂七八糟,令他打從心底煩躁起來。
“我突然覺得,你若不是那么忠心就好了……”若存著一點私心,他還不至于如此失落。
嘆息一聲,他將昏迷的人打橫抱起,慢慢地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