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心蘭來寧王府的次數越來越頻繁,與李初也越走越近,到最后,簡直可以說是出雙入對。
杜如墨只當沒看到,躲兩人躲得遠遠的。既然李初不想讓她知道,那她就別知道,即使偶爾聽到他人提起世子與顧心蘭好事將近之類的話,心里仍會抽痛不已。
他要她相信他!
但就算她拼命說服自己,心底的疙瘩還是在,幾句話就要她相信,幾句話就要她忍受他與別的女子過從甚密,他究竟是認為她愚笨好欺,還是覺得她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或許只是讓她真正放棄的關鍵還沒發生,所以她一忍再忍,連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天會無法承受。
被調來打掃大門,或許是好的吧?至少她不會常常遇到他們,能圖個眼不見為凈。即使這府里的人,對她皆存著甚高的敵意,不是掃好的地方轉眼又被弄臟,就是成天有別人的活落到她頭上。
但是她不吵不鬧,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久了,別人也懶得欺負她了,頂多是多見到幾顆白眼,她還承受得住。
手上竹掃沒停過,這些日子以來,她麻木的重復相同的動作,她放空自己,逼自己不想不看不聽,這樣心就會獲得暫時的平靜。但當她好不容易完成今天的工作時,遠遠傳來的說話聲,卻令她心一沉,直覺想躲避。
可手上的竹掃不僅拖累了她的動作,也暴露了她的行蹤,走向這來的李初與顧心蘭,和她打了個照面。
不知為什么,一見衣著光鮮華麗、姿態高人一等的兩人,她頓時有種狼狽的感覺,轉身便想離開。
然而顧心蘭的一句話,讓她不由自主停下腳步。
“容之,這不是你的書僮嗎?”她語聲微帶驚訝,更多的卻是有些諷意。“是了,那日聽說他被調離,我還在想說好久不見了,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他,被派來掃大門呢?他是犯了什么錯?”她故意問。
“她沒犯什么錯,只是……眼下,書僮這個職位不適合她!崩畛跄^察著杜如墨,見她臉色有些泛白,心疼至極,卻不能讓顧心蘭聽出什么端倪,便說得隱諱。
顧心蘭只當他是在替杜如墨出頭。她原本就不太喜歡這個男身女相的書僮,居然長得比她還標致;再加上仲山那件事,若不是他帶路出了問題,也不會遇襲,更不會害她逃得狼狽,事后還必須跟李初解釋道歉。她早恨上這個笨書僮,恨不得他被驅離發配邊疆算了!
“我也覺得書僮這職位不適合他!彼僖飧胶汀!暗葜憧,這大門,他也掃得不太干凈嘛,根本沒有一個職位適合他。寧王府怎能留著這樣的下人,不如遣了他吧!”
“還不到那個地步!崩畛跤行┎粣偟匚眉。
“容之,你別再縱容他了!什么事都做不好,還敢留在寧王府領月俸,逞論他還害得你……名譽有損,外頭人都在笑話了!一般人遇上如此情況早該羞愧請辭,他卻厚顏賴著不肯走,該不是他真的心懷不軌?”顧心蘭不斷挑撥。
李初的表情有些古怪,卻沒反駁她的說法,只是深深地望了杜如墨一眼。
這一眼,令她心都碎了。在她被顧心蘭羞辱時,他竟一句話都沒有替她辯解。
“爺兒,您也認為杜墨是厚顏無恥硬要留在王府嗎?”她幽幽地問。
李初仍是那副看不出情緒的淡然,“我沒這么說過!
“杜墨真的什么都做不好嗎?一點也幫不上您的忙?”
“不,你幫過我!
“那么,顧小姐所言便不是事實!彼僖彩懿涣肆。憑什么她要站在這里讓顧心蘭羞辱?若不是因為愛她,她需要受這種委屈嗎?
他怎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一逕要求她忍耐?他究竟將她的尊嚴置于何地?假使她的委曲求全換來的是這種對待,那她何須再忍?
“既然如此,顧小姐以不實言語羞辱世子的屬下,似乎有所僭越,您不該說些話嗎?”她豁出去了,矛頭直指顧心蘭。她的個性溫和,并不代表就要任人揉圓搓扁,太過分,她還是會反擊的。
“你說什么?”真不敢相信一個下人敢跟她當面杠上!岸拍,你居然如此無禮?!信不信我馬上將你掃地出門?”
“這里是寧王府,不是中書府,顧小姐也不是杜墨的主子!倍湃缒脑古豢跉獗l了,“還是顧小姐想命令的,是世子?”
“你……”被她堵得語塞,顧心蘭舉起手就想給她一巴掌。
然而李初的動作比她更快,阻止道:“心蘭,大庭廣眾之下動粗,傳出去恐怕不好聽!彼皇指褡∷。
杜如墨的反應著實令李初意外,他沒料到溫和的她也會反擊。但她在顧心蘭面前如此張揚并不是他所希望的,因此他沉下臉。
“杜墨,誰準你如此無禮?”
“我只是實話實說。”她無懼地望向他,心寒于這個男人的無情。
“容之,你快辭退這個無禮的下人!”顧心蘭尖聲怒道。依她的地位,無論到哪都是人人逢迎,何曾遇過這樣事?
“爺兒要辭退我嗎?”杜如墨清冷的一笑,這一笑包含了所有苦澀與不甘。
“你若安份守已,‘記得我說過的話’,自然不會被辭退!崩畛跻徽Z雙關。
但杜如墨已經忍到極限,她望向他,眼神里的愛意刻意壓得好深好深,只剩傷痛!盃攦赫f過的話,我一字一句都記得很清楚,可惜若要辦到卻是越來越難。”她忍住鼻酸的感覺,沉聲道:“若是爺兒想因此辭退我,那我也無話可說。畢竟,我留在府里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是啊,當初入府是為了攢錢給爹治;后來留在府里是因為與李初的愛戀,如今爹已逝,他又移情別戀,她留在王府里只是徒增心酸,究竟還在希冀什么?
李初冷靜的表情因她的話有些動搖了,顧心蘭顧著生氣沒注意到,而杜如墨已不想再理會這兩人,拿起竹掃帚,逕自轉身離去。
。
一夜難眠,李初一大清早,天還蒙蒙亮時,便由床上坐起。
自己去井邊取了清水回房,就著這冰冷的水簡單地做了梳洗。如墨被調離后,他也不想再找別人服侍,洋叔派來的奴仆,他總放任他們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愿使喚他們。
不是如墨,一切感覺就不對了。
不只她在忍,他也同樣在忍。他雖機智過人,卻很討厭這種復雜的門爭。說他疏懶也好,自私也罷,就如他過去對杜玉山所言的,若事情只關系到他一人,他大可蒙混過關。然而事情一旦牽扯到他的親人,甚至愛侶,他便無法那么灑脫了。
可是為了使眾人能全身而退,如墨就得受苦了。這幾日來, 她的幽怨,還有昨日她所受的委屈,都是他無法安然入眠的原因。
雖然他已極力保護她,比如忍痛讓她被調離,淡化與她的關系,免得她身份暴露而引來殺機,或是被人拿來做為威脅他的武器;又或者在她被府里下人欺負時,不著痕跡地替她去除那些閑雜人等……他做的那些事全是為她好,卻一項也不能對她說。
事實上他也很清楚,那些事都不是打擊她的主因。
真正令她心傷的,是他。
皇上身體幾乎不行了,藥石罔效、氣息奄奄,就怕有個萬一事故便起,這陣子更需要讓如墨離他遠一些。
越想越心煩,他索性推開門,往院外走去。然而,經過院門旁的那棵梧桐時,他陡然察覺這棵天天都看得見的樹有些不對。
上面的紅布不見了?
心念一動,他朝著杜如墨房間的方向飛掠,果然發現所有綁在樹上的紅布,都不見了。
在接近她房間時,他聞到一股焦味,便緩下腳步,臉色凝重地走了過去。
雖然已經猜到,但入目的畫面,還是讓他一陣難受,久久無語。
杜如墨燃著一堆落葉,而原本綁在樹上的紅布,正一條條地由她手中,落入噬人的火堆里。
“你在做什么?”他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責怪。
但她卻十分冷淡,并未因他的到來而有喜悅或悲傷的表情,甚至連抬頭看他一眼都沒。“爺兒沒看到嗎?我正在燒這些東西。”
“為什么要燒?如果是因為氣我和顧心蘭——”
她搖頭打斷他,“氣你有何用?只是徒傷心神。我燒這些紅布,是因為我應該再也不需要走到爺兒的房里了!
這下很明顯了,她在切割與他的關系。
李初眉頭一皺,“你何須做得如此決絕?我和你說過,你要相信我,眼下我實在無法向你透露太多,但你所見到的我和顧心蘭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苦澀的一笑,終于抬起頭來,那紅腫的眼讓他心里一揪。
“你一直要我相信,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相信?而且只要是關系到顧心蘭的事,你就一直瞞我!彼刂匾粐@,“你以為我沒發現嗎?以前無論你和誰談什么,都會讓我留下來聽,自從顧心蘭出現,你就將我遠遠隔開……”
只是這么說著,竟又開始心痛了呢!杜如墨自嘲的想,但并未停止說下去,心已遍體鱗傷,也不在乎再剖開一次!澳氵B稱呼,都由心蘭小姐改為直呼心蘭了,而我,卻由杜書僮,成了打掃大門的小廝,最近甚至要被踢出王府了……”
李初瞧出她的悲傷,不忍的上前想擁住她,卻被她推開。
他只能有苦往心里吞!澳阒,我不可能讓你離開王府的!”
“莫非你是想左右逢源?”她真的受不了,不禁把內心深處最不堪的猜測問了出來。
但這卻讓近來殫精竭慮而身心俱疲的他微動了氣!澳阏嬲J為我是那種人?”
“為什么不?我親眼看到你與顧心蘭出雙入對,我被她羞辱了,你甚至沒有幫我一句,F在她不在了,你馬上來替自己辯解,這種態度能不讓我懷疑嗎?”她正視著他,已經紅腫的雙眼,又浮起水霧!拔也还苣阌惺裁蠢碛,你明知我會受傷難過,仍執意而行,現在又憑什么要求我?”
李初只覺得深深的無力感涌起。明明那些明爭暗斗,他都能處理得很好,唯獨與如墨相關的事,總是脫離他的掌控。
“難道你都沒感受到我的付出嗎?”他的語調也有些失去冷靜!拔掖饝^你爹會保護你,我也給了你別人沒有的疼寵,這些難道都不值你一點信任?”
“可你并沒有給我任何承諾!彼龘u搖頭,無法接受他的說法!熬退闶墙Y束你也得明白告訴我,你總要讓我有個準備,到時候……”她的淚終于不受控制的落下!安挪粫敲赐窗。
杜如墨不斷的吸氣,想要壓抑住自己的情緒,但那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無助,卻深深的纏繞著她,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這與爹死時的感受極為不同,若說親人的逝去是悲傷與不舍,那愛情的消退就是絕望與心死。一個人的心,怎能在朝夕之間就變了?上一刻還擁抱著她的手,轉眼就能擁抱別人,這樣她還能相信什么?
李初真的無計可施了,他機關算盡,連心愛的女人都算計了進去,唯一沒算到的,就是她的傷心會影響他的冷靜。
就在他忍不住想全盤托出自己的計劃時,皇宮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沉沉鐘聲,令兩人臉色為之一變。
“糟了,皇上駕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