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陽門前的街道兩旁都是店鋪,茶樓、酒館、綢緞莊,藥鋪、粉坊、油行……應有盡有。
從藥鋪里走出兩名容貌甚美的宮裝女子,兩人身上都穿著銀紅色的比甲,手中也都各提著一只藥包,其中一個丹鳳眼的姑娘發髻上綴著珍珠串的絡子,另一個杏眼瓜子臉的姑娘只簪著一朵粉色小花。
迎面走來幾個衣著光鮮的公子哥兒,看見她們,忍不住出言調笑。
「唷,好一雙嬌滴滴,水靈靈的姑娘呀!」
「是哪家的丫頭,買來侍候爺兒們可好?」
「寶親王府的人你也敢戲弄,敢情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那丹鳳眼的姑娘怒聲斥罵,她正是寶親王新收房的小妾愉格格。
那些公子哥兒一聽見「寶親王府」四個字,立即噤聲,訕訕地走開。
一旁的儀格格忍不住噗哧一笑。
「儀兒,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愉格格低聲埋怨著!敢院筚I藥這種差事吩咐小丫頭辦就行了,別再找我跑腿了行嗎?」
「別這樣嘛!」儀格格微嘟著嘴,輕扯她的衣袖!高@是要給福晉買的老參片,小丫頭哪里識貨?這樣貴重的藥,總要我們親自來挑選才好呀!以前都是我們兩個辦的事,怎么現在卻不成了?」
「當然不成了,我們現在又不是丫頭了!」愉格格瞪了她一眼。
「是呀,我怎么給忘了。」儀格格掩口輕笑出聲!竿鯛攲櫺疫^你一回,你的身分便不同了,當然不是丫頭了。那么愉格格,奴才以后是不是得喊你一聲主子娘娘了呢?」
儀格格的玩笑開得心無城府,兩人在王府里是最交心的好友,愉格格自然知道好友不是在嘲諷她。
「只要生下阿哥,當上主子娘娘便不難了!乖谥两幻媲埃涓窀裣騺硎怯性捴闭f,從不掩飾野心。
儀格格深深地看她一眼。
「愉兒,你這么美,王爺一定會寵愛你,你一定有機會為王爺生下阿哥的。」她由衷地說。
「儀兒,我說你呀,也別老是窩在福晉腿邊侍候她,該想想怎么抬高自己在府里的地位!褂涓窀窀皆谒陷p聲說:「你要知道,王爺受皇上晉封為和碩寶親王,誰不知道皇上的龍子里頭,只有寶親王最有帝相,皇上最鐘愛看重的也是寶親王,你抓住了王爺,還怕以后沒有富貴日子好過嗎?」
儀格格笑而不答。看她順從著自己的命運,甘心過自己的人生,掌握著自己不能也不愿的一切,有時候她很羨慕她。
「你瞧!褂涓窀癜咽痔饋,捋起衣袖,露出雪白皓腕。
儀格格看見她的手腕上有一只晶瑩翠綠的玉鐲。
「好漂亮!」她忍不住驚嘆!改膬簛淼?」
「王爺賞給我的!」愉格格笑得有些驕傲與得意,渾然不覺此舉已引來地痞的覬覦之心。
「真好,這玉鐲通體翠綠,可以賣不少錢呢!」儀格格把臉湊到玉鐲前,好奇地撫摸著。因為嫡福晉不愛金玉,所以她平時也難有機會見得到這樣貴重的首飾。
「愉兒,看來你得好生侍候王爺,讓他多賞你些東西,以后賞得多了,你有不要的也可分一、兩件給我。」
「你傻呀!」愉格格呵呵地笑出聲!刚嫦胍鯛數馁p賜,何不自己去想辦法?」
「要我在大白天的后花園跟王爺那樣……」她頓住,想起那日無意間撞見王爺和愉格格白日偷歡的那一幕,俏臉驀地飛起一抹暈紅。
「哪樣?」見她表情突然變得古怪,愉格格心一跳,不禁失聲大喊:「難道你看見了?!」
儀格格紅著臉,邊笑邊點頭。
「你看見了多少?」愉格格驚羞地急跺腳。
「也沒多少,但最要緊的都看見了。」她掩著口,笑不可抑。
「儀兒,你怎么可以偷看?怎么不躲開?」愉格格又羞又惱,氣得一雙腳跺得震天動地。
「好姐姐別生氣,下回我絕不偷看——」儀格格輕搖著她的衣袖,咬住下唇,拼命忍著笑。
愉格格氣呼呼地扭過頭,大步往前走,儀格格則跟在她后頭拼命求饒。
這一幕,全被對面綢緞莊里的迷樂看見了。
那兩個女孩,是迷樂下山入關以來見到過的最美的女孩,雖然簪花的女孩不若另一人美,但是她膚光似雪,雙眸清澈靈動,一顰一笑都更加甜美動人?粗尊哪橆a泛起桃花的光澤、羞澀地輕笑細語、犯錯之后的可愛神態,處處都溫柔地觸動了他的心。
「這件料子不錯,顏色也合適,迷樂,你過來看看喜不喜歡?」顧太醫拿起—件紫檀色的綢袍問他。
迷樂隨意地點點頭,視線仍追著那個簪花的女孩。
這一路上,迷樂只要看到新鮮有趣的事物就會盯著瞧上半天,所以顧太醫他們見他又不知盯著什么瞧,也沒怎么太在意。
「迷樂,快過來穿上新衣,才好去見你額娘呀!」福全笑著朝他招手。
迷樂正要收回目光,卻看見兩個滿臉橫肉的粗漢子不懷好意地跟在那兩個姑娘后頭,迅雷不及掩耳間,那兩個漢子其中一人伸手扯下愉格格發上的珍珠串,另一人則抓住她的手腕,使蠻力想脫下她的玉鐲。
「救命啊——」儀格格驚慌地呼救。
由于愉格格不肯玉鐲被搶走,因此拼死抵抗,整只手腕被扭轉拉扯得像要折斷,痛得她迸出眼淚。
「死丫頭!再不放手有你苦頭吃!」那粗漢揮拳就要揍上來,在拳頭就要擊中愉格格臉龐的瞬間,那粗漢突然往后飛出去,整個人摔在街旁賣餛飩的擔子上,被滾燙的湯水燙得亂蹦亂跳,慘叫連連。
兩個姑娘嚇得抱在一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另一名看到同伴被摔出去的粗漢也滿臉驚訝至極,但是抵不住玉鐲的誘惑,不死心地又伸手過去要抓愉格格!
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一個東西,直接撞上他的臉,他痛得捂住鼻子,仔細看清楚撞上他的東西時,當場驚駭得目瞪口呆。
那是一個蜂窩!
密密麻麻的蜜蜂從蜂窩中傾巢而出,街上的商家路人全驚慌失措地躲藏起來,可沒想到那蜂群像會認人一般,嗡嗡地只朝兩個地痞粗漢飛去,盤旋飛舞在那兩人身上,螫得他們無處可躲,一路狼狽地抱著頭奔逃。
儀格格和愉格格兩人呆呆地彼此對望,沒人解釋得出方才的古怪異象。
「大街上怎么會突然跑出這么大的蜂窩來?」儀格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看著蜂巢。
「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愉格格驚疑地仰頭看著天空。
「憑空掉下來,還正好砸中欺侮我們的惡人?」儀格格眨了眨眼,難以相信地搖頭!改悴挥X得是有人在幫我們嗎?」
「誰?」
「不知道!顾囊暰在街上看熱鬧的人群中慢慢掠過,但是并沒有發現站在綢緞莊內的迷樂。
迷樂遠遠地看著她,雖然中間隔了一段距離,但是他仍可以清楚地聽見她所說的話。
「什么人在幫我們?為什么沒見到人影?」愉格格不可思議地環視左右。
「不管是誰幫我們,能把惡人整得狼狽逃命,都讓人覺得痛快極了。」儀格格晶亮的黑瞳滿是笑意,想起那兩個地痞抱頭鼠竄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格格地笑出聲。
儀格格的笑顏讓她的雙眼閃閃晶亮起來,迷樂怔然望著,也情不自禁地跟著笑了。
「迷樂,你到底在看什么?」
常桂的聲音喚回失神的他,他趕緊轉過身,微窘地低下頭。
換好了長袍后,顧太醫又給他在長袍外加了一件玉色馬褂,衣飾齊整之后,迷樂身上那股渾然天成的貴氣便完全顯露出來。
「果然是龍子龍孫,風采翩翩,氣韻非凡!」顧太醫替他整理衣襟,十分滿意地審視他。
迷樂一聽見「龍」這個宇,忙低下頭察看雙手,見纏裹的白布仍然還在,這才松了口氣。
「依我看吶,京城第一美男子非咱們迷樂莫屬了!瞧這模樣,京城里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福全不自主地流露出欣賞又疼愛的眼光。
「就怕京城里的格格、小姐們都想嫁給迷樂,那九公主不是會為了要選誰當媳婦而煩惱了嗎?哈哈……」常桂大笑道。
迷樂并不是非常明白那些玩笑背后的真實義涵,只是對自己這一身打扮感到渾身不自在,但是看著每個人贊賞的目光,卻又不想令他們失望。
一行人走出綢緞莊時,迷樂下意識地抬頭尋找方才看見的那兩位姑娘,但是她們早已離去了。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他心中有些迷茫悵惘,在這個陌生的京城,穿著自己不熟悉的華貴衣飾,他所熟悉的那個自己似乎慢慢走遠了。
。
當他站在公主府的前殿大院中時,引起了府里上下一陣騷動。仆役們大都知道大阿哥迷樂失蹤二十年的事,但是多數人都相信大阿哥應該早已兇多吉少,也許早不在這世上了,沒有人會料到,大阿哥居然有一天會好端端地回來。
九公主在婢女的攙扶下顫巍巍地趕來院中,她屏止著呼息,淚眼模糊地凝視著迷樂。
迷樂看著雍容華貴的婦人慢慢地走向他,抬起雙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他怔怔地望著那張被歲月輕輕撫過的美麗臉龐,眉眼之間的感覺竟是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識、如此地……像自己。
「迷樂……」九公主輕喚,聲音發顫。
迷樂緩緩點頭,和那雙盛滿了欣喜,緊張、懷疑、不安、期盼……各種復雜情緒的眼眸交觸了,那一瞬間,有股暖意在他的心底泛開來。
「真的是你……」九公主的眼淚撲簌簌地淌下瘦削的面頰。「不用看你大腿上的胎記,我也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迷樂心底一震,他原以為自己腿上的胎記除了他自己外,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然而她卻知道他身上的胎記。
這就是母子間親情最好的證明嗎?
他的眼中漸漸浮起了溫馨的光采,從那雙撫摸他的雙手里,他感覺到了師父不曾給過他的親情和溫暖,他從不曾如此深切地感受過親情的力量。
「迷樂,你終于回來了!」九公主忽地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他。
二十年前,迷樂還是讓她抱在懷中逗弄的小娃娃,如今,他已長得高出她一個頭,反而是她被他擁抱入懷了。
迷樂其實并不習慣這樣的擁抱,他生澀無措地呆站著,任由九公主緊緊地抱著他。
「額娘等了你二十年,日夜盼望著你回來,如今額娘終于等到你回來,就算是此刻立即死去,額娘也可以安心瞑目了……」九公主激動得淚落如雨。
迷樂被母親又喜又悲的情緒感動,她那一份不肯放棄的執著也令他動容。
他緩緩抬起雙臂抱住她,生疏地、輕輕地喊了聲——
「額娘,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