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連綿的長白山區,積雪正融,野花在翠綠的山巒和林海間悄悄綻放,繁繁點點的春意,在蒼郁的山林間鋪展開來。
清晨,密林深處彌漫著濃濃的曉霧,朝陽從樹隙間穿泄而下,宛如一束束燦亮的金光。
一個黑發白衣的男子,在林間優游行走,聽見山鳥的叫聲,他仰起頭,望著山鳥飛去的方向綻出一個微笑,那笑容像是溫柔的春風,在完美如神跡的臉上漾起了動人的柔光,那雙漆黑的眼瞳閃動著晨星般奪目的光芒,照亮了林中朦朧迷離的一切。
這里是險峻的高山上,一個遠離人煙的世外桃源。他住在這里二十年了,除了師父,他沒有見過其它的人,自然沒有人可以當他的朋友,也因此,他自小便把山中的飛禽走獸都當成了玩伴。
不遠處傳來細微的沙沙聲,他知道那是野獸踩在腐葉上的聲音,循聲轉頭望去,果然看見幾只野鹿在林間覓食。
他隨地拾起一塊木片,掘開陳年的腐葉,露出長了滿地的蘑菇,見野鹿蹦跳地跑過來吃,他便微笑地走開,繼續往前行。
野鹿、山豬、飛鳥,甚至是兇狠的狼都不怕他,人與獸,在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和平共存。
來到高高的山壁上,透過稀疏的云霧,他看見回曲的河川、縱橫的溪谷。
師父說,夜放霞光之處便在這崇山峻嶺之中,其中必定暗含著龍穴,定要想辦法找出龍穴中放出萬丈霞光的龍珠。
雖然大致知道了方位,但是深入這片樹海中,卻很容易被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樹林迷亂了方向。走了幾日幾夜,才終于走出密林,來到這一片形勢險峻,亂石滾滾的斷崖。
他抬起雙手,凝視著自掌心纏繞到臂膀的兩條龍紋,龍首、龍角、龍麟、龍爪,鮮紅如火,在他的手臂上旋轉纏繞著。
一年前某夜,他發了一場異常的高燒,這場高燒來勢洶洶,彷佛烈火燒身,火灼般的劇痛從掌心沿著手臂蔓延到全身,他痛苦地呻吟翻滾,求師父相救,但是師父卻靜坐在一旁,像在等著什么事情的發生。
漸漸地,他看見自己的雙掌皮膚慢慢皸裂,沿著雙臂一路剝落、脫離,他以為自己的身體就要因高燒而潰爛了,沒想到當手臂的皮膚剝落完之后,他的高燒忽然間迅速退去,而雙臂剝落后的肌膚上,卻各浮出了一條血紅色的龍紋。
師父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兩條龍紋會出現在他身上,所以當龍紋清晰地顯現出來時,師父緊緊抓住他的雙手,從他掌心的龍首仔仔細細看到龍尾,然后臉上浮現出欣慰、激奮的笑容。
「迷樂,等了這么多年,終于讓師父等到龍紋現身了,也許今夜龍珠就會放光了!」
迷樂的師父正是伊祁玄解,當年,他將只有兩歲大,才剛學會走路、牙牙學語的迷樂,從京城帶到群峰環繞的東北山林里養育,一住就是二十年。
孩童時期的迷樂,剛剛離開母親的懷抱,仍會因想念母親的味道而哭鬧,但是年復一年的長大之后,他逐漸淡忘自己兩歲以前的一切記憶,忘記了爹爹和額娘,也忘記了自己出生的地方,他開始有一個新的記憶,只把他和師父居住的天然巖洞當成自己的家,把師父當成了自己唯一的親人。
師父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教會他一些求生覓食的小法術。當師父盤腿坐在洞穴中打坐,好幾天不言不動時,他就必須自己到山里想法子找東西吃;師父不打坐時,會命他坐在身前,從盤古開天辟地說起,告訴他歷代王朝的更迭,讓他知道山下有一個繁華昌明的世界。師父說,每個人都是父母所生,他也有父母,他的父親名叫孫承運,母親是九公主。
他很努力記下除了師父之外,與自己有關的兩個名字,但是因為早已遺忘了那份親情的愛,沒有渴望便沒有疑惑。
更多的時候,師父會拉著他的手觀看他的掌紋,眼神總是神秘而篤定地等待著,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師父異于凡人。
一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師父等著的是這兩條鮮紅如火的龍紋,而當龍紋浮現時,墨色的密林深處,果然在夜里隱隱放出霞光來。
「迷樂,放出霞光之所是在東北方的一處斷壁上,那里必有龍穴,必有龍珠。那龍珠只有你方能取得,快去找來!」
這是什么現象,迷樂無法弄明白,他只知道聽從師父的吩咐,什么都不問。
終于來到此處了,他望著陡峭的懸崖,見到異常茂密的葛藤中透出微微的金光。
此時天清日晏,閃動的金光并不是特別分明,倘若是在夜里,那霞光彩氣必然輝耀萬丈。
他小心翼翼地到崖邊,見葛藤生得茂密,形似巨蟒,以葛藤強韌的程度,支撐他的重量絕對沒有問題。
估量了距離后,他仔細選取了一支又粗又老、長度又夠的葛藤,把它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頭在崖邊樹干上捆死,然后沿著斷崖緩緩往下攀爬。
來到崖壁中腰,愈接近金光焰焰處,他兩臂上的龍紋就愈來愈炙痛。
忍著雙臂的灼痛感,他伐開交纏的葛藤,看到金光是從一處石洞中射出,他踩著石隙爬向洞口,那洞口很窄,他必須彎身才能進入洞中。
洞口雖窄,但洞穴內卻十分寬敞,可以容納身形高大的他站起來仍綽綽有余,整個洞穴內充滿著燦然奪目的光芒,雖耀眼卻宛如月光般柔和,閃爍著一種迷幻的光彩。
從臂上龍紋傳來的灼痛感愈來愈強烈了,似乎就要破膚而出一般,疼痛讓迷樂咬緊了牙,眼中盡是驚愕與困惑不解。
師父并未清楚地告訴他,他應該要怎么做,而他也無法得知在自己身上究竟會發生什么事,雖然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也只能憑著直覺去做了。
他慢慢往洞穴深處走,漸漸地,看清楚了那些光芒是從一面山壁中發出來的,他走到那面山壁前站定,彷佛看見從壁面內部透出一圈光輪,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觸撫著壁面,而原本應該堅硬的石壁忽然間變柔軟了,他的十指很輕易地陷入了壁面中。當雙掌上的龍紋在觸到壁內的一塊硬物時,彷佛碰上烙鐵般劇痛,他震驚地抽回手,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的雙掌看。
在他心中的不安感愈來愈重了,他知道壁面內的東西很可能就是師父所說的「龍珠」,似乎只有他才能穿透壁面將「龍珠」取出來,但是為什么只有他能,而師父卻不能?
這「龍珠」究竟是什么東西?取出來又有何用?
迷樂緩緩退開,背貼著石壁坐下,驚疑迷惑地盯著眼前那一圈珍珠般爍亮的光輪。
「龍珠」深深嵌在石壁中,絲毫沒有斧鑿痕跡,定不是人力所為,難道在這座山生成時,「龍珠」就已然在壁中?
他自幼聽師父說盤古開辟、女媧補天、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世界之間有昆侖山為海上諸山之祖,分出八支「龍脈」,此山便是其中一支。
倘若這石洞正是師父所說的「龍穴」,這「龍珠」想必在此山壁中已千年萬年,萬劫無移,就算他有能力把「龍珠」取出,但這件天地間天然形成之物,他應該取出來嗎?
「龍珠」應是屬于此山的萬物生靈,他似乎不該取出來占為己有,何況在他的生活中,根本用不上「龍珠」這件東西,取出來有何用?他何必要破壞此穴呢?何不就讓「龍珠」的霞光夜夜閃爍,照亮此山,造福萬物生靈豈不更好?
主意拿定后,他退出石洞,從山壁攀爬上去,沿著原路穿過密林。離開石洞愈遠,臂上的龍紋便漸漸不再疼痛了,這奇特的癥狀令他不解。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這是迷樂從未聽過的聲音,這聲巨響驚飛了林中的鳥,無數翅膀搧動的聲音嘩嘩地響遍林間。
他飛快地朝聲音來源處奔去,來到林地中的一處淺潭前,看見一只麋鹿倒臥在潭邊,他驚慌地沖過去,發現麋鹿的頸子上有個血淋淋的大洞,他瞠目呆愕住,那致命的血洞不像是猛獸的攻擊,會是什么東西造成的?
環著水潭的林子里傳出古怪的聲響,他站起身,警戒地盯住林子陰暗處,原以為會是黑熊或山豬,卻沒想到竟然會是人,而且是一大群人!
他愣愣地看著一個個從林子內走出來的男人,至少有十數人,都身穿著在他看起來十分怪異的衣飾。
「小兄弟,你怎么會在這里?」
迷樂看見其中一個男子眼神怪異地瞪著自己,那人手中握著微微冒著白煙的鐵管,他直覺是那把鐵管殺死了麋鹿。
「你們……是誰?」這是他十幾年來第一次遇見這么多人,他的表情很迷惑,心中充滿了疑懼和訝異。
「我們是朝廷派來踏查龍脈寶山的,小兄弟,你不該在這里。」那名握著槍管的男子冷冷地盯住迷樂。
「我住在這里很久了!姑詷沸闹懈永Щ,他若不該在這里,那么他應該在哪里?
「這里是皇家禁土,朝廷下令設了柳條邊墻,不許百姓狩獵采伐的,你竟還敢住在這里?難道不怕觸犯大清律條嗎?」另一名男子厲聲喝問。
皇家、朝廷、大清,這些字眼對迷樂來說都異常陌生,他無法聽明白他們所說的話,但是不許百姓狩獵采伐的意思他是明白的。
「不許百姓狩獵采伐?那……你們卻為何要殺死麋鹿?」這是他此刻最關心、最在乎的事。
這句話問得眾人一陣尷尬。
「我們在山林里迷失了十多天,干糧都吃盡了,再不獵食就要餓死了!固嶂鴺尮艿哪凶诱f道。
「這山里狼群遍地,熊虎又多,我們三十幾人上山不到一個月,就已經死了十幾個人了,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活著回去……」一個男子掩不住心虛膽怯,惶惶然地說著。
「小兄弟,你既然住在山里,想必很熟悉這座山林,領我們出山應該沒有問題吧?」另一名男子彷佛見到救兵一般,迫切地想離開這座密林莽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