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瀾長年戴著一條墜鏈。
稍長的銀色鏈子上垂掛著墨色的石頭,樸實無華,看得出并非名家設(shè)計,但她卻貼身戴著,即便穿著最華貴的晚禮服也不曾卸下。
雷伊凡記得那項鏈,在Pamplona的那一晚,她褪下衣衫,只垂掛著鏈子的模樣太性感,黝黑的石頭襯得她白皙肌膚益發(fā)晶瑩,情動時,她粉膚溫潤,汗珠凝結(jié),貝齒下意識輕咬著那黑石,克制自己快逸出喉頭的快意,那隱隱忍耐糾結(jié)的模樣勾起他渾身熱火,忍不住想再引發(fā)她更多激烈的反應(yīng)。
而現(xiàn)在,那條墜鏈不見了。
「冷靜點,你記不記得你是何時把它摘下來的?」
「我、我想不起來……」羅瀾心慌意亂,表情隨著她都快把整幢別墅找遍卻一無所獲而不安。
收工回來的羅杰他們得知消息,也跟著幫忙尋找,羅瀾把搜過一遍的別墅交給他們,走到室外,雷伊凡不放心地跟著,看著她一路走往沙灘,雙手顫抖地十指交扣,恍若祈禱。她眼底掩藏不住的脆弱震動了他。不過是一條鏈子……
「那項鏈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沽_瀾沒了與他針鋒相對的氣力,回答得毫不猶豫,好似那比她的命還要重要。
她走過沙灘,仍無所獲,呆呆地看著潮水起落,心念一動,竟要脫去衣物——
雷伊凡嚇著了。「你不會是打算潛下去吧?」
羅瀾沒回答,好似這是不必廢話的問題,雷伊凡望著海浪,目前看起來是沒什么殺傷力,但潛下去之后誰知道會如何?他嘆口氣,上前!肝襾戆。」
「嗄?」
「你確定你會潛水?就算你會,這種情況下我也不放心讓你下水!拐f著他便褪去衣衫。他還穿著拍攝到一半的衣服,那是套三件式的西裝,合身的剪裁使他身形顯得更為堅實。羅瀾還不及反應(yīng),一件西裝外套就已扔到她頭上,雷伊凡朝她一笑!改銈児镜囊路,拿好了!」
「喂!」才剛開口,第二件又飛來,羅瀾只得接住。只見這男人一下子脫去了上半身所有累贅,精悍起伏的肌理反射著光,甚至可以嗅聞到懸崖上那干燥的黃土氣息。他褪下西裝褲,毫不避諱地露出兩條充滿力量的健腿,羅瀾傻住,卻不是因著他突然的裸露,而是因為他的大腿上有疤。
一條深而長的疤痕,從他的大腿外側(cè)一路蜿蜒至膝蓋處,隆起的線條十足猙獰,難以掩蓋,對以身體做為資本的模特兒來說,不啻是一個極大的致命傷。
雷伊凡注意到她的視線及表情,毫不介懷地一笑。「你沒看過?以前爬山跌傷的!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能造成這么深的痕跡,當(dāng)初必定受傷極重。
也難怪之前的作品集里幾乎不曾見他露腿,這次拍攝她盡管隨行,但也沒無聊到要跟著進更衣室的地步。至于在Pamplona的那一夜,更是夜深得讓她看不清。
她隱隱有些好奇,這個男人的身體像一紙地圖,每一個部位、痕跡都講述著一個不同的故事,誘發(fā)人們追根究柢的欲望。
他脫至僅剩一件黑色的緊身內(nèi)褲便潛入海里,先是在淺灘梭巡,再游至較深遠的地方。他游水的姿態(tài)似一尾蛟龍,非常美麗,羅瀾怔怔望著,見海潮隨著吹拂而來的風(fēng)逐漸變得洶涌,她胸口一緊,握拳貼在胸前那兒本該有個墜鏈的位置,吐了口氣。
「夠了。」
雷伊凡出水換氣,羅瀾朝他大喊:「夠了!不用找了!」
喊出這句話的同時,她眼眶發(fā)燙,像是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承認(rèn)那條鏈子已然失蹤的事實。雷伊凡意識到她的異樣,沒再潛回海里。他走上岸,古銅色的肌理沁著一層海水,那水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痛,羅瀾閉了閉眼。「算了,不過是條項鏈而已……」
她眸光黯淡,說話有氣無力,整個人抱著衣服蹲坐在海灘上,完全沒了剛才說「非常重要」的氣勢。雷伊凡走上前,忍不住問:「誰送你的?」
羅瀾瞟他一眼!肝易约嘿I的。」
「哈!」雷伊凡扒梳濕答答地貼在額前的發(fā),一臉?biāo)齽傊v了一個很不入流的笑話!杆晕覄偸菫榱艘粭l你可能只是心血來潮買來戴著的項鏈,特地下海差點被鯊魚咬死?」
「哪里有鯊魚。俊沽_瀾哭笑不得,本不打算回答,但吞吐了幾回終究還是嘆了口氣。「Ziv給我的。」
Ziv Fan,范蒔昀,「glamour」的設(shè)計總監(jiān)兼老板之一。雷伊凡挑眉,見她嘴角扯開一抹淡笑,她笑得很柔,又隱約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悲傷,揉合了太多不同情緒,變成了一根刺,讓人看著便有種被扎中的憂郁疼痛。
一個女人會用這種表情提起另一個男人,原因只可能是一種。他曾在祖母臉上見過類似的笑容,那是在她提及年輕時在臺灣,不得不分手的情人之際……
他嘴里莫名浮現(xiàn)一種苦澀的味道,他猜可能是因為剛喝到了海水的緣故。
「你喜歡他?」
羅瀾一怔,隨即應(yīng)了一聲!高@不算是秘密了吧?」
基本上,只要在時尚圈混的,誰不知道范蒔昀身邊有個女魔頭,專門替他抵擋花花世界里那些鶯鶯燕燕的「覬覦」。她是他的特別助理,是他傳聞中的情人,但真實的身分不過是顆煙幕彈。他無法將他真心所愛的對象公諸于世,只好假借她的名義排除外界探究的目光,但虛假中總有一些事是真的,至少,她喜歡他,是真的。
「那條項鏈,是Ziv當(dāng)年第一次做首飾時的試作品。」所以材質(zhì)粗劣,作工簡單,他隨手把那鏈子扔給她,她卻當(dāng)作至高無上的寶物傻傻地戴在身上,片刻不離。也許,她是在期待總有一天,他可以透過這條墜鏈看進她的真心,但事實是……他早已經(jīng)看見了,可惜流水無情,終究只能視而不見。
因為自始至終,他只當(dāng)她是妹妹,再多的,以前不會有,現(xiàn)在、未來也不會有。
「是我傻,他沒把我當(dāng)回事,我還記掛著一條鏈子做什么?」
她早該醒悟了,只是一直不愿面對,她想,就這樣吧,是時候放下了。
「我不懂,既然你喜歡他,那天在Pamplona又怎會……」
「突然想做?」說完這句話,羅瀾看見他臉色變了,她苦笑。「假的,我可沒欲求不滿到那種地步!
「那……」
「我只是很想再感受一次被人好好愛著是怎樣的滋味!沽_瀾嘆息。那當(dāng)然不是她的第一次。在還未喜歡上Ziv之前,她也曾和別人交往、有過關(guān)系,但畢竟時日久遠,她的身體早已遺忘,有時無意間想起,便止不住心慌,害怕自己像是被人錯過了盛放的花,終究只能在日曬雨淋里逐漸凋萎,孤單死去。
就算只是一個晚上,就算實在有點冒險,但在接觸到他專心一意只瞅著自己的目光時,有個直覺告訴她,如果是這個人……也許,他會好好地擁抱自己,讓她忘了自己不被愛。
而事實是,她沒失望。
盡管之后的重遇出乎她的預(yù)料之外,糟糕到不行。
「回去了,順便跟羅杰他們講不用找了!沽_瀾起身,正要把衣服給他,下一秒?yún)s突然被人捉住。她一愣,瞅著眼前這個箝制住她雙臂的男人,有些不明白。「你干么?」
她蹙眉,表情迷惑,可在對上他睇望自己的眼眸時,立刻噤聲。他的背后是一片灼目的太陽,讓他的俊顏被一抹暗影籠罩,襯得他一雙藍眸越發(fā)明亮。羅瀾臉蛋發(fā)燙,不知道是被曬的還是被看的,她粉唇掀了掀,發(fā)出來的聲音居然顫抖到不行。「回、回去了……」
下一秒,她發(fā)顫的言語被另一片熱暖的唇徹底霸占、接收。
她腦子里轟的一聲,產(chǎn)生劇烈爆炸,背脊和腦門竄過一股電流,胸口和下腹皆是熱燙的。這是一個吻,不陌生的吻,只是多了一種咸苦的海水味,但……為什么會發(fā)生?他們之間、他們之間……
羅瀾迷亂了,雷伊凡也清楚不到哪兒去,他一向仰賴直覺、忠于本能,懶得思慮太多,因為覺得她剛才那般荒涼的樣子很惹人疼,因為不想她分明低落還要強撐一臉無所謂,所以忍不住伸手想將她抱入懷里,直到她那片粉艷的唇重新引起他的關(guān)注,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早想這么做很久了。
性很簡單,接吻卻很難,要兩個契合的人吻起來才會產(chǎn)生甜蜜,他剛在屋里找了那么多拙劣藉口,不過就是想留下她。為什么?他已經(jīng)自問過太多太多次,但……有可能嗎?他和她?
唇分開,兩人對視著,因為身高差距,羅瀾必須抬頭望他。他發(fā)梢還淌著水,渾身透著屬于海水的氣息,他藍眸緊瞅著她,眼神充滿了專注——
突然,他笑了。
「哈哈哈……天,我真不敢相信……」
「你有病。俊
羅瀾莫名其妙,哪有人在忽然吻了別人以后接著大笑的?
她應(yīng)該生氣,氣他的唐突,就算兩人不是第一次,也不代表他可以想吻就吻……等一下,為什么他會「想」吻她?
雷伊凡還是笑,笑得極盡暢快,以至于沒注意到羅瀾的惶惑。原來這個就是答案,他一直無法忍受她三番兩次的輕視、忽視,只盼在她眼前證明自己的存在,就像是開屏的孔雀一般夸耀著自己,想要博得她一個迷戀的眼神,原因還能有什么?
「你——」
啪。
雷伊凡才剛開口,有個東西便自她手里西裝外套的暗袋滑落出來。
米白的沙灘上是一條再熟悉不過的銀色鏈子,然后是那顆黑色的玉石。
兩人雙雙怔愣,尤其是雷伊凡。他怎樣也想不到兩人找了快一下午的墜鏈居然會在這時出現(xiàn)。他擰眉,看向羅瀾,只見她垂首睞望著那條項鏈,隨即瞅向他,她心思紊亂,不敢置信,下一秒似是搞懂了,烏黑的眼里蒙上了一層羞怒,甚至泛現(xiàn)了水光——
「我真不敢相信……你這個人,真是差勁透了!
羅瀾搭乘傍晚的船離開小島。
晚上,雷伊凡坐在庭院里。這幢別墅建于高處,下方海浪的聲響陣陣傳來,反倒使這個夜晚顯得格外靜謐。
只可惜他心情很爛。
「你這個人,真是差勁透了!巩(dāng)她說完這句話,隨即彎身將鏈子拾起,二話不說抱著他身上原先的衣物離去。雷伊凡看著她不掩怒氣的背影,內(nèi)心只覺荒謬——她憑什么三番兩次這樣認(rèn)定他?他根本不可能拿她的項鏈!
對,他們不合,這是全島上的工作人員都知之甚詳?shù)氖,但不代表他會因此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shù),把人家珍視的物品偷藏起來,然后假意幫忙尋找。最好他有這么閑!
雷伊凡哼一聲。他不屑解釋,任她走離,再獨自下海游了一回。等他穿著一件內(nèi)褲渾身濕透地回到別墅,羅瀾已經(jīng)離開。也好,省得他失手一把掐死這個腦袋裝草眼睛長歪的蠢女人。
被誣陷偷竊已經(jīng)使他不快,他可不想為此還擔(dān)上殺人罪名。
「我讓蘇西回去了!
羅杰走過來,雷伊凡聽了,眉也不抬!膏!
「我看羅瀾回來的時候臉色真夠黑的,她誤會你了吧?要不要我跟她解釋?」
「不必了!估滓练矝]興趣,找出兇手純粹只是他追根究柢的性格發(fā)作,而非為了洗清冤屈。
當(dāng)他從海邊回來,洗過澡,便把羅杰拉到一旁,要求所有處理過他身上那套衣服的工作人員出來對質(zhì),最后找出兇手是那名叫做蘇西的小助理。
早上羅瀾喝果汁時不小心嗆到,胸前沾了一片,只得把項鏈摘下來清潔,之后又被羅杰叫去討論接下來的拍攝行程,以致遺忘。
小助理見她隨身戴著,以為值錢,便暗自藏起,又怕她想起來搜找,索性塞在拍攝用的衣服口袋里,沒想到攝影中途結(jié)束,他直接穿了就走,才會引發(fā)這場誤會。
思及此,雷伊凡扯唇諷笑。不錯嘛,之前以為他是為了得到工作才刻意提及兩人一夜情的事實,現(xiàn)在又不由分說誤解是他拿了她的項鏈,他在她心底的評價到底是有多差?
他郁悶爆了,他還以為他們的關(guān)系就要有所轉(zhuǎn)變了,她分明說了「我信你」,卻比男人在床上的保證還不牢靠。這個可惡的、自負的女人,你不會知道你錯過了什么,等回到紐約,大家走著瞧……
★★★
羅瀾回到紐約。
她前往小島一個星期,回來以后諸事繁忙,期間羅杰曾致電給她,除了與她談?wù)撆臄z成果外,也將項鏈?zhǔn)Ц`的原因跟她細說了一番。羅瀾靜靜聽著,只回了一句:「我知道!
對于竊賊不是雷伊凡,她并不意外。
只是看見鏈子從他衣物里滑出的當(dāng)下,她第一個反應(yīng)是迷惑,接著是不敢置信,腦子暈蒙蒙的,只覺得是他拿了她的墜子,看她為此心慌意亂,像個傻子似地瘋狂搜尋,他跟在后頭,以她的反應(yīng)取樂,低劣至極。
她當(dāng)下太氣,以致口不擇言,可當(dāng)她一步一步走回別墅,紛亂的腦子逐漸清明,一個直覺告訴她,不,不是他做的。
第一,他并不清楚那條項鏈對她的意義;第二,假若他真打算藉此尋她開心,那該讓她自己下海去找,然后一無所獲地狼狽上岸,可他沒這么做,即便是后來良心發(fā)現(xiàn),那么他也可以裝作自己在海底找到,將之交還給她。
太多疑點使她離開小島以后慢慢厘清事實,兇手不是他。
但先前畢竟是揣想,如今徹底證實,她陷入該不該向他道歉的猶豫。她不是第一次誤會他了,何況才剛說了相信他卻又再次誤會他,問題是……
說了抱歉,然后呢?那個吻又要怎么算?
羅瀾下意識撫上肩膀,那兒似還殘留著屬于他的灼人熱度。那時候,他忽然攬過她,藍得不輸給那片天空的眼眸則緊盯著自己。他目光太熱,熱得像要燒穿了她不堪一擊的肌膚,他瞅著她的眼神彷佛說著她是一個無解之謎,充滿吸引力,他渴望解開……
那使她顫抖、不安,好似超出了某種預(yù)料,有些東西在變化,引導(dǎo)著她去感受,她下意識地排拒,精神還不及反應(yīng),身體就已經(jīng)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