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只手爬梯子實在困難,阮秋色在爬上傾斜的梯子時突然想起自己右手不便,其實她大可使上輕功,但是爬到梯子的正中央才使輕功實在有點怪,倘若是一開始就用還比較不奇怪,反正都已經爬了一半了,繼續爬下去應該也沒什么關系。
“過來!倍徘绱翰恢螘r探出上半身,似乎發現她的為難,朝她伸出手。
阮秋色愣愣地望著他。
“你不是上不來嗎?快呀!彼氖只瘟嘶危人咽纸唤o自己。
難道……他一直在觀察自己的動作嗎?阮秋色暗忖。
那雙比她還大的手近在咫尺,她想不起有多久沒有握過了。
“快點,我躺的地方要變冷了!倍徘绱簮郝晲簹獾拇叽,但是從頭到尾沒有把手縮回去的意思。
一想到要握著他的手爬上去,她竟有些遲疑不前。
已經有好幾年她刻意筑起主仆間的藩籬,兩人維持一種微妙的距離,而今,她卻有種倘若握了他的手,那種難以言明的差距就會被打破的感覺。
但,那是不能被破壞的。
“我自己——”
“就叫你快點了。還磨蹭些什么?”沒耐性的截斷她的話,杜晴春探向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不顧她意愿把她拉上屋檐。
阮秋色又是一怔,還沒來得及反應,手中的溫度先令她錯愕。
他的手,好冷。
“少爺,你在這里待多久了?”上到屋檐,她立刻問。
“要你管!倍徘绱荷蠐P的鳳眸不帶惡意,朝她一瞪,發現她手中握著的驢打滾,馬上抄了過來,扔進嘴里。
可惡,他是從何時起養成靠這類甜糕維持冷靜和好心情的習慣?
“是!彼鄣拇饺鋭恿讼拢詈笏槒牡亻]上嘴。
杜晴春冷哼了聲,往后靠躺回琉璃瓦上,“你沒給我多帶些驢打滾上來,這樣對嗎?”
阮秋色一邊將外衫給他罩上,邊回答:“晚膳的時間到了,請少爺下去用膳!
“我還不想下去,要人送上來好了。”乖張的大少爺如此命令。
阮秋色晃了四周一眼,“是。”
有時候他真恨自己這種找她碴的習慣,偏偏每次都被他萬能的總管給堵得無話可說,挫折感很重。
“算了,晚點再下去吃!倍徘绱翰粣偟母目。
“是。”她不堅持,靜靜坐在一旁陪他。
杜晴春高高翹起腳,一抖一抖的,絲毫氣質也沒有。
“秋兒,看看最亮的那邊。”他用下巴努了努方向。
“是總管!比钋锷贿吋m正,一邊聽從的轉頭。
杜晴春徹底不當一回事,“你可知道那里是哪里?”
“那幢最高的樓是藺城的千喜樓,那些架高的圍墻圍住的自然是藺城了!
“雖然市坊分離制嚴明和宵禁管制,但是在坊里頭,根本就不受這兩者的控制,鳳翔比長安還要清楚的表現出這一點,所以藺城才能如此放肆,竟在坊內大剌剌的營業,夜夜歌舞到天明!
“藺城的前身是風月街,若兩者相較,鳳翔的居民一致認為如今的藺城修砌筑圍,是一件值得嘉許的事情。對于藺城的主事者也多為好評!眮淼进P翔也屆滿一年,阮秋色對這里早有大概的了解。
“那么他們擅自修改街道就是對的?”方扇揚動的細微風聲呼應杜晴春挑眉的動作。
藺城在鳳翔總能制造出許多茶余飯后的消息,有名到連他們在長安都聽過,杜晴春甚至寫過不少和藺城以及前身風月街有關的名人錄,對藺城的了解絕非點到為止。
“所以少爺主張任由煙花場所和一般百姓居住的地方毫無分界?”阮秋色不帶任何感情的反問。
杜晴春手中方扇揚呀揚,笑問:“你不覺得鳳翔的府尹在這件事情上絲毫不插手干預,挺奇怪的?”
“少爺是想打探符大人的事!比钋锷脑挷⒎菃柧。
“你還記得前年觀書樓大火時,燒掉了哪些書嗎?”杜晴春的話題總沒個固定的主題,隨便亂跳。
“鳳翔的古丹鳳,上郡的石舟風,成都房喧茗和傅蓮臣,興元的常淑君和傅韶茵共六冊名人錄,以及地域史鳳翔篇!比钋锷胍膊幌爰纯袒卮稹
“這些人之間有什么關系?”他沒有提及地域史的部分,而是問名人錄。
“沒有關系!边@是她早已調查過的結果。
“那么和鳳翔的史料又有何關系?”
阮秋色想了想,“我想應該是就近燒掉的。舊觀書樓里,名人錄和史料是放在一起,尤其名人錄是按照地域史的分類下去排放,所以可能性很大。”
“但是鳳翔旁邊放的該是上洛和新平的名人錄,怎么偏偏燒掉上郡,成都和興元這幾個地方的名人錄呢?”
“也許燒書者在不同的地方都點燃了火,才造成這樣的結果。”這些她都設想過,所以她很快回答出來。
“你倒是說說地域史興元篇放在哪里?”身子一轉,杜晴春改為面向她側躺著,好似狐貍的眼睛漾著淺淺的笑意。
阮秋色認得這種眼神,那通常是他心里有所算計時才有的。可惜她參不透,只好老實回答:“舊觀書樓一樓的第十六排書柜!
“那鳳翔篇呢?”眼里跳躍的光芒更加璀璨,他嘴角泛起的邪氣笑痕,一半被遮住,阮秋色只能觀察到一半。
“三樓的第二十一排書柜!彼λ伎甲约旱降茁┝耸裁。
杜晴春改握扇面,用扇柄一下又一下地敲著她的腦袋,“如果你是個偷偷摸摸闖入別人家,要放火的壞人,會有那個閑情逸致跑超過上下兩層樓嗎?”
阮秋色皺了眉,沒想到這點。
“這么說,燒書的人是特別要燒那幾本名人錄和鳳翔的史料,卻不小心引起大火燒掉觀書樓的了……”
“非也。特別要燒那幾本名人錄和鳳翔的史料這是有可能,但絕非不小心。因為起火點和放置那些書籍的地方不同,也不在附近!倍徘绱撼龜D眉弄眼,嘲笑她連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也有可能是燒書者把書帶到起火的地點燒!比钋锷岢鲎约旱目捶。
“如果你要把書帶走,干嘛還燒?難不成燒書還得看風水?”杜晴春三兩句把她反駁得無話可說。
“再者,你仔細看過起火的地點嗎?”他雖然用了問句,卻沒打算等她回答,逕自往下道:“總共有兩處起火點,分別在不同的位置,之間還隔了一段距離。”
“少爺的意思是……放火的嫌犯不只有一個人?”
“可能來了不同的人馬,可能他們各自的目標不同,但狼狽為奸,可能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放了火以后就跑,可能其中一方知道對方的存在,或者打著拿對方當餌的主意……總之有很多可能。”
“少爺認為他們不認識?”他所做的猜測中,完全沒有兩處起火點是由同一伙人縱火的可能性。
“有跡可循啰!彼Z調輕快,眼里仿佛藏著天大的秘密。
“怎么說。”她不意外的追問。
杜晴春又恢復仰躺的姿態,原本精明推敲的神情忽然變回滿不在乎的模樣,啐了聲道:“我說了那么多,難道你不會自己想?”
“……”阮秋色無話可說。
她的少爺……今晚突然變得可靠許多。
但是事情都過了一年半了,現在才說起這些觀察到的結果,是不是太晚了?
如果這些事能早一點發現,也許她就能掌握嫌犯的線索,也不用像現在這樣懷疑自家人了。
自從昨夜后,阮秋色便懷疑杜家有內奸。
雖然還找不出確切的證據,可是種種怪異的跡象和直覺就是這么告訴她,所以她必須做些準備。
“少爺,我認為你該到長安去看看史今書坊的營運狀況。”
杜晴春蹙起眉頭,不悅地道:“那里有你爹顧著,再安全不過!
前任阮總管,也就是阮秋色的父親阮芳恕在卸任后,杜晴春便要他接手管理史今書坊,讓耿直的老總管不會再堅持無功不受祿,非得離開杜家的決心。
阮芳恕不愧為杜府前總管,接手史今書坊后管理的有聲有色,但從來不會有非分之想。如今史今書坊大抵是由阮芳恕管理執行,營運方面則由阮秋色決策,他根本啥也不懂。
“前幾日,家父捎了信過來,說有些有趣的人事物要告訴少爺,加上少爺差不多該把那幾本擱著沒有進展的名人錄給完成,屬下記得里頭有大部分的人是住在長安,少爺到長安去住一陣子,不正好嗎?”阮秋色就是不懂“放棄”兩個字要怎么寫。
在她想辦法找出內奸之時,恐會打草驚蛇,不希望他受到任何生命威脅的最好方法,便是把他送到她父親那里。
“我不去。”杜晴春轉過身,這次是背對她。“要去你自己去,或者你跟我去,否則我不出遠門。”
“少爺這話實在有些任性!睆膩聿辉鴹壪舆^他,阮秋色這次為了找出內奸,搏大了。
沒能把真正的心思說明,也不想令他操煩,她干脆用逼的。
杜晴春猛地彈坐起身,一臉開心的問:“你真的覺得我這樣很任性?”
自從她開始疏遠他后,他可說是用了千奇百怪的方法來吸引她的注意力,渴望從她身上看見不屬于奴性的反應,最后全被她可怕的服從擋了回來。
如今這個甘愿做牛做馬又逆來順受的女人終于感覺到他的努力了,要他如何不高興。
杜晴春臉上那得意得仿佛捉弄人得逞的孩子氣笑容,令阮秋色一陣無語。
他在笑,單純出自好心情的愉悅笑容,她不知道有多少年沒看過了。
以前他會在她面前笑得很放心,很放松,把她當成最知心的那個人,她也以為自己能一輩子站在那個位置上。
但是,主與仆之間,天差地別。
人家說判若云泥,是有其道理的,她喜歡上浮云無塵的潔白,身為泥,又如何能去染臟云呢?
偏偏見到他的笑,是那樣令她悸動,即使催促自己該有所反應,還是忍不住直盯著他。
吾之思,藏于心,拙于形……她的腦中浮現了早先看到的那句話,迷惘于文字表達的不可言的思念,迷惑在這片夜色下陌生又熟悉的他。
察覺她正盯著自己,杜晴春緩緩收起笑容,屈起雙腿,用手抱住,然后將頭側枕在膝上,安靜,不打擾她。
他總是懷著擔心她受不了自己乖僻,只能學小孩子一樣霸道囂張來拖住她的腳步,她越是不當一回事,他越愛鬧,她越是把他的麻煩給解決,他就繼續惹是生非。
其實他的心愿很簡單,只要她帶著感情的凝視著他,就行了。
“我好久沒看見你這樣的表情了!彼椴蛔越e起手,快要碰到她時候停了下來,如同那日在小書房里,她睡著時一樣。
不過這次停留的時間非常短暫,很快他打破兩人間維持了十幾年的僵局——在兩人都清醒的狀態下觸碰了她細致的臉頰。
這次,比上次她睡著時還要緊張,他甚至能感覺自己的手顫抖著,還好聲音很安穩,不至于失了面子。
“什么表情?”若是平常的阮秋色絕對不會這么問,可今天,她完全沉浸在他難得的溫和中。
“單純,不解世事,惹人喜愛……”令他想欺負她,又想好好憐愛她。
阮秋色雙頰火紅一片,瞠大雙眼瞪著他,緊抿雙唇,不敢隨意發表意見。
沒有鏡子無法確定她是否真如他所說那般……羞人。
可杜晴春很清楚。
沒有夸大其辭,他的總管迷惘的神情的確是他所見過最喜歡的一面。
“秋兒!彼p喚著她的名。
阮秋色正在和骨子里的奴性抗拒著,告誡自己應該退后,離開他可觸及的范圍,好好整理被撩動起來的情緒,再用總管該有的儀態及專業面對他。
杜晴春的反應更快,他膝蓋著地,傾身向她,修長大手滑到她腦后,穩穩的托著,逼近她在能感覺彼此呼吸的距離看著自己。
“少爺,你……坐好,免得掉下去。”她找了個好的借口,強迫自己冷靜開口。
“你會接住我!倍徘绱郝唤浶牡鼗卮穑曀沱惖娜蓊,思忖片刻,終于下定決心,問:“我做什么,你都不能拒絕,對吧?”
阮秋色蹙起眉,不太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倒是升起不好的預感,當一個為所欲為慣了的主子這么問時,通常會讓人更警戒。
“在不違背道德良知的情況下!
微微瞇起眼,他狀似考慮的開口:“嗯……我不太確定這是否有違你的道德良知,但確定和我的個人意志完全不違背。”
“那么恕屬下拒絕!彼Π杨^往后仰。
“嗯,那沒辦法了!倍徘绱阂荒槦o所謂,但接下來的話差點讓好修養的阮秋色尖叫,“我只好命令你吻我了!
不能主動,他也是覺得很可惜。
阮秋色開始考慮如何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逼他放開自己。
看穿她的主意,杜晴春從容不迫地說:“命令的意思是——即使違反‘你的’道德良知,也必須達成‘我的’希望。
她無言了。
他可不想讓這夜的進展只是輕描淡寫,讓她明天就給他裝傻,裝沒事,既然如此,就必須下點重藥才行。
非得讓這個擺冷靜最行的女人,再也無法對他采取心靈上的“無視“態度。
杜晴春是個打定主意,絕不退讓,且善用自身所有有利條件的人。
意思是——即使命令,他也不會感到心虛。
阮秋色從他堅定的眸光了解自己逃不了。
那么,速戰速決吧!
她用眼神示意他閉上眼。摸清她服從的奴性,也知道她不會騙他,杜晴春乖乖閉上雙眸。
即使這是個不帶感情、沒有意義的吻,但不能否認,他還是有所期待。
除了阮秋色和貼身奴仆隱冬,杜晴春不愛其他人觸碰自己,也未曾對任何女人感興趣,更不認為有其發泄的必要。畢竟,光是一個阮秋色,就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哪有時間去看其他女人?
等他發現的時候,他的生命已經滿滿都是她的一切。
所以,親吻這等親密的舉動,對他而言是第一次。
……也許會有檀香的味道。他為自己的想法暗笑在心。
在他幻想著她的味道時,兩片溫暖的唇瓣貼上他的。
瞬間,血液、時間和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停止轉動,只有她是最接近自己的存在。
沒多久,心里漸漸傳進他空白的大腦,用一種鼓噪的姿態。
這該是一個沒有感情,充滿強迫性的吻,但他為何有種被人傾心對待的感覺?
他忙不迭地睜開眼,想看清她的神情,有一只手更快遮住他的視線,片刻后才移開。
“嗯……沒有檀香的味道。”他用拇指擦過嘴唇,若有所思地望著背對著他的她。
阮秋色很快整理好情緒,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的轉回身,朝他恭敬頷首,“少爺,該用膳了!
他面無表情地打量她。
垂下的纖長羽睫,不茍言笑的端正站姿,她又恢復成那個萬能阮總管。
不過,有句話是這么說的,“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禮”是吧!
于是杜晴春笑了,伸長雙手,慵懶地吩咐:“背我下去!